第63章 真正的诀别
明明是盛夏却分外寒冷,好似进入了冬天,冻得人牙齿格格打颤。
乔凉拉起英羽城的手,直直进了供着夏迷雪遗像的小屋。
关门,上了锁。
以下对话,绝不能传出去。
“你知道自己给自己上香是什么感觉吗?”她凄凉地微微扬唇,“别说你能体会,任何人都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上次,我站在自己的墓前,看着所有人给我烧纸,嘴里念念有词,说让我保佑家庭和睦!她们联手害我,还让我保佑家庭和睦,是不是很可笑?”
英羽城静静看着她,想上前拥抱,却克制住了。他和她之间,仿佛隔了一个坟墓的距离。
他在阳间,她在阴间。
忽然就心碎了,他很肯定自己心碎了,疼得不知所措,像个孩子。
听到她继续说,“我记得有一天你问我,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夏迷雪。我现在回答你,第一,我爸经历过一次夏迷雪的死了,我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相同的伤痛。”
“第二呢?”他心平气和的外表下,是惊涛拍岸的思潮起伏。
“第二,如果夏迷雪还活着,那么龙秀丽等人所犯的罪,就不可能是死罪。我不容许,绝不!”
英羽城知道,她绕了这么大一圈话题,一定还有后续。不得不承认,有心无力的感觉真的让人特别绝望。
乔凉果然还有后续,带他去了龙家墓园。
这里,已经被打了封条。
乔凉竟然有钥匙,开了大铁门进去。
墓园荒草丛生,早已荒凉无人。
“他们瞒天过海,把我活埋在这里。我醒过来的时候,棺木里一片漆黑。”
“所以你晚上必须开灯睡?”他眉头皱起来,呼吸有些不畅,闭上眼睛去感受黑暗。
但阳光洒在头顶,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
乔凉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入痛苦而绝望的记忆中。
夏迷雪火化那天,乔剑和双胞胎哥哥乔林一起来送她最后一程。但他们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有人偷偷把夏迷雪的尸体换走了。
于是他们悄悄跟着,最终跟到龙家墓园,亲眼目睹了一场荒唐的法事和冥婚。
他们觉得事情太蹊跷,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直到夜黑风高,两兄弟才走近那个墓,看清碑上所刻的字后,顿时惊得三魂掉了七魄。
也就在这时,墓里竟然有声音传出,是那种沙哑呜咽,凄凉极了。
两兄弟吓惨了,抬脚就跑,一口气跑出龙家墓园,差点惊动守墓园的工人。
两人歇下来后,在路边琢磨了许久,越想越不对,便又倒回去杀了个回马枪。
守墓者是个年轻小伙子,晚上耐不住寂寞,悄悄锁上门出去玩了。
乔剑和乔林翻进墓园,又猫到夏迷雪的墓前。
这一次,那种呜咽和哭泣更明显。
“于是你得救了。”英羽城听得心惊肉跳。
乔凉摇摇头,“七天,我在棺材里呆了七天才重见天日。你知道七天是什么概念吗?七天!整整七天!我在狭窄又潮湿的地底,没吃没喝,躺着活了七天!”
天空云层堆积,刚才还阳光灿烂,此时乌云密布,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乔剑和乔林用了七天时间,才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守墓者挖通地道将乔凉救出来。
她用手指抹着自己的嘴唇,嫣然一笑,笑容很冷,“所有人都喜欢我的唇色,都来问我这是什么牌子的唇彩。我骗了他们,说是吃紫薯吃成这样的。不然我要怎么说?说我在棺材里整整躺了七天,出来就成这鬼样子了?”
英羽城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呼吸也好似骤然停止。
他曾经追问过,关于她如何被救的过程。
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多讲。
他本来已经没有好奇心了,并且也不想她再回忆一次那些恐怖的经历。
这次却是她主动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
英羽城看着乔凉鲜活的面孔,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大力拉她出去,不想再停留片刻。
她甩开他的手,“怎么,才听个开始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淡淡地笑,笑起来的时候没有表情,“我从墓里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看不见的,哭泣没有眼泪,我脸上的肌肉也是麻木的。不,不止是麻木,是坏死,完全的坏死。”
英羽城的确听不下去了,乏力地靠在一株大树上大口喘气。一只鸟飞过,掠起树叶一阵沙沙响,分不清是起风了,还是鸟过留痕。
在他和她漫长的交手中……的确,对他来讲,这一个多月的相识,像是几十年那么长。
每每她退缩时,她逃离时,他都能强势将她打包带回家。不听她唠叨,不去想她情绪的深意,只是凭着感觉亲吻她,与她不断缠绵。
之后,他们和好如初,仿佛比之前更加和谐,更加甜蜜。
其实一切都是掩盖在残忍真相后的悲惨假象。
英羽城觉得全身都冷,手脚凉透。终于承认,其实自己一直在刻意忽略很多问题。
如今,乔凉将一切都呈现在他的面前,只是为了告诉他,他们之间真的不可能。
他几乎要吼出来,“你活着一天,我就愿意陪你一天!”
她仿佛有读心术,那么聪明,“我们之间的记忆已经足够沉重。我不愿意你再陪我,不愿意有更多的记忆存在你脑海中。我只要一想到,我死后,你孤零零一个人活在回忆里,就觉得死不瞑目。”
英羽城心碎地发现,竟在这样残忍话语里找到一种酸楚的柔情蜜意。
他无话可说,有一万个留她在身边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
墓园已荒凉,地上歪歪倒倒躺着刻有“夏迷雪”几个字的碑石。
墓空,也许很快,人也会像一缕青烟被风吹散。
她很伤感,“给我留点尊严,好吗?我不想在你面前一天一天变丑,到时候你会看见我头发掉光,嘴唇变黑,眼睛瞎掉……”
他想说,“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勇气说出口。
这样的安慰,毫无力度。
“其实,我头晕的程度已经很严重了。但我一直不想说出来,是怕你难过。”她忍得很辛苦。
没有任何人能真正深切体会到她活着的艰辛与死去的凄凉……
英羽城心碎欲裂。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墓园,只知道走的时候下起雨来,凉嗖嗖,冷冰冰。
乔凉的手也是凉得完全没有人气。
在送她回北岛别墅的路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反抗,任他紧握。
甚至还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但英羽城能感觉得到,那不是妥协,而是真正的诀别。
一如这场诀别所选择的方式,坦诚相诉,而非逃跑或是制造桃色事件。
因为乔凉知道,最有效的方式便是这样,坦诚以待,求得尊重。
她希望有尊严地活着,也希望有尊严地死去。
他必须成全她。
车里全程都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和温情,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的眼睛。
“还是要尽可能的治疗,我来安排,好不好?”英羽城在作最后的努力。
乔凉温存地笑了。这一次,她的笑竟然看起来很生动,“不了,英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药的味道,害怕治疗,害怕那些检查仪器。”
她摇头,“我受够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活得任性洒脱一点!”
他已经深深明白,她不会再接受任何医药方面的帮助。他不忍心逼她,因为就算治疗,她也不会活过六个月。
已经不止一个专家这么跟他说,包括靳医生在内,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既然这样,她想余生过得舒服一点有什么错?
他含着泪,“好,都依你。”
她眼睛亮晶晶的,“英先生,你真好!”
英羽城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流下来。他迅速别过身去,回过头来时,眼泪已经擦掉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到了,车停。
乔凉狠狠抱住英羽城,很紧很紧,然后迅速下车。
她站在白色栅栏里,看着黑色宾利。
黑色宾利没有立刻开走。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英羽城英俊无匹的脸。
天空正下着雨,雾霭层层,烟雨夏末。
却像是天在哭泣。
英羽城的手握成拳头,狠狠陷进车座的真皮沙发里。
纵然再有钱又有什么用?还是留不住一个鲜活的生命。
白色栅栏里的乔凉如一团雾气,越来越不真实,越来越像一个梦。
他颓然,嗓子发紧,沙哑的,“开车。”
宾利起步,越来越远。
乔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转身,喷在地上。
她惊慌失措,四处看了看,像作贼一般,找来扫帚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却还是被人看见了,“姐,地上怎么有血?”
“我手上割了个口子,不要紧。”乔凉飞快跑进屋。
夏迷月却追进来,“口子在哪里,有多深,我看看?我去拿支创可贴吧。”
乔凉翻脸,冷得似霜,“走开,我不要你管!”说完跑回房间。
夏天追在她身后,颠颠去了。
只有夏迷月拿着创可贴傻傻站在房子中间,隔了好一会儿,蹲下,哭了,“跑什么嘛,创可贴上没有毒药……呜呜呜呜……没有毒药,真的没有毒药……” 攻心烈爱:英少,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