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一点鲜红,怒睁惊惶的眼还没有来得及闭上。鲜血蜿蜒滴落,绽在青花地砖上,成了最动魄妖冶的色彩。
变故来得太突然,琳琅一直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跪坐在地上,任由温热的鲜血蔓延至她的绣花鞋前,手中还紧握着从芷媚身上拽下的衣料。
“杀人啦,杀人啦!”厨娘聒噪地叫嚷开。
很快小厨房前面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人,二夫人死了,后脑勺撞入铁钉,当场毙命,血流了一地。
往昔细声细语,素净如白梅的二夫人死状竟是如此的吓人。
周笙是最快赶到的,他看着跌坐在墙前芷媚的尸首,抖如筛糠……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赶回周家看见的是娇妻如此凄惨的死状。
“媚儿……”他含着哭腔一声声唤道,每一声都似含着血泪。
他满身寒煞地转身而过,冷汗的掌心扇得琳琅脸一偏。琳琅麻木地抚上他打过的地方,这一掌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震惊悲痛之下,他失了力,哪怕用了极大的力气也不过如此。
饶是如此,舌尖还是尝到了腥苦的味道,舌尖血混着眼泪。
这一巴掌落下,周遭安静了下来。下人们用各色的目光望着,指指点点。
在寂静中,她听到周笙忍泪嘶吼:“你害死娘亲还不够!你这蛇蝎毒妇,竟连媚儿都不放过!我要杀了你为她们偿命!”
他的眸赤红如血,双手用力掐上琳琅的脖子。像是要与她同归于尽。
“我没有……推她!没有害死……她们。”琳琅被逼仰起脖子,望着他暴怒下失去理智的面容。
这双手在灯会时,曾牵着她在茫茫人海中走过。
这双手在她生病时,为她细心温柔地喂过药。
这双手曾为她带过礼物,轻抚过她的头顶……
而今这双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的脖子,一寸寸用力,挤出她所有的空气,要亲手杀了她!
手心摊开,从芷媚身上扯下的布料飘落在地。
琳琅脸色发青,却还倔强道:“我没有……做过……”
“你还要狡辩!”清俊的面容扭曲,青筋暴露,看她的眸凝着滔天恨意,要将她碎尸万段,“你手上的布料是哪来的?”
“你不信……就杀了……我吧!”她不再挣扎,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泪珠从眼角滴落。
她对他倾心十年,也比不上芷媚在他心中的位置。他不爱她,也不信她……前世的她为他自尽,真是可悲可笑。
“住手!”一声冰冷厉喝,扣住她脖子的大掌缓缓松开。
“大哥……我……”
跪坐在地上的琳琅被拥入凝着寒香,温暖宽阔的怀中。他没有去管周笙,而是先检查琳琅的脖子,“哪里痛?还能说话吗?”
琳琅怔怔望着他,脖子上清晰烙印下青紫的五指印记,要是他再晚回来一步,周笙真的要将她杀了。
她扑进周辰的怀中,压抑的泪奔涌而出,将他衣襟打湿,“周辰,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滑倒的,跟我没有关系!”
周辰抱着她没有说话,他相信琳琅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别人未必。
周笙眼中赤红未褪,双手捏紧,冷然愤恨道:“大哥你当真信她?娘亲已入土为安,她之前做过的错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一次,她害死了媚儿,我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寒眸抬起,他淡淡望着自己被愤怒绝望控制的弟弟,“你打算怎么做?”
“将她送入官府!查清处置!”
“你想她在午门外被斩首?”剑眉微蹙,寒声如旧。
周笙没有犹豫,捏紧拳头道:“是!”
……
琳琅又被关入牢狱,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回从牢头到狱卒对她都算客气,没敢动刑。但待遇也好不到哪去,晚上休息只能睡在烂草堆中,一旦睡着硕鼠便会来咬她的手脚,一夜被惊醒好多次,吓得不敢再合眼。
一日三餐都是粗饭加咸菜,闻到那股酸臭的味道,她忍不住会干呕。但为了肚子里的骨肉,琳琅逼着自己吃下去。
在琳琅看不到的地方,依稀能听见那些人在议论她。
“真是歹毒,接连害了两条人命!都关了半个月了,也没见周家有人来看她,看来这一次是难逃一死了!”
“听说下个月初就要问斩,本可以拖到秋后,但周家二公子来衙门催促几回,说要还他爱妻一个公道。宅门里的恩恩怨怨可真不少,可惜了这个美人,听说还怀着身孕!周家大公子也不怜惜她,怎么说也该来看最后一眼!”
琳琅蜷缩在烂草堆里闻着酒香,听着那些微醺的醉话,浅浅地就笑了起来,笑着红了眼眶。
到了月底行刑之前,周辰终于来了,来看她最后一面。
他们隔着冰冷的栏杆相见。
短短的一个月,他像是消瘦了许多,狭长的寒眸下有一片凝重的暗青色。
穿过栏杆,他握紧琳琅的手,将她冰凉纤弱的小手裹在掌心中。
琳琅轻笑,再也流不出泪,“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他还是想要我死?”
周笙有多爱芷媚,就有多恨她。
声息似有似无,他浅声开口:“琳琅你承受不了斩首之痛,我也不忍让你和孩子受罪。”押去刑场的这一路有多少人会唾骂她,琳琅不敢去想。
“你能带我离开这吗?”她低声干哑问道,心里没有抱任何期望。周辰已经救过她一次,她哪能次次死里逃生。
换来的是他的沉默,寒眸中莹华流转,深不见底。
他反手将一颗药丸递入琳琅的掌心,“你吃下去便能解脱,不用挨到上刑场的时候,也不会有多痛。”
琳琅一怔,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紧。
污渍斑驳的脸上绽开笑意,这笑刺痛他的眼。
“我没有推她,没有要害她的命!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但我信你无用,我没有办法为你洗脱嫌疑。命债只能由命去偿。”他缓声开口,眸光深浅难辨。
“我知道了……”琳琅收回手,闭上的睫羽轻颤,仰首将他递来的药丸吞下,“不管怎样,我都要谢你,你是唯一信我的人,也是唯一来看我,送我的人。如有来生,你还愿意让我做你的妻?”
沉默后,他说:“没有来生。”
“我明白了。”她对死已无恐惧,只有痛,锥心刺骨的痛,痛到无法喘息,排山倒海而来,顷刻间被撕扯成碎片。
温热的液体从下颌滴落,她木然恍惚地抬手擦去。
没有人怜惜的泪,她流给谁看?
待她陷入无尽的黑暗后,才听有人在她耳边说:“来生太久我不愿去等,这一世你还是我的妻。”
几日后衙门监狱中传出消息,周家大少奶奶吞毒自尽,死在斩首的前一日,人死了,肚中的孩子也没了。
周家大少爷思妻病重,一病不起,从此再无音讯。 牡丹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