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周笙去了南燕行商，碰上大雪封山，寸步难行。他遇上了同去南燕的药商芷家。
芷家算不上富庶人家，在南燕有一家药铺，年关回乡探亲同时进购了一批药材，回来时遇上了漫天的雪与周笙。
芷家小姐坐在马车中，素手撩起车帘，眸光掠过就注意到人群中的周笙。
周家的马车车轮陷入泥泞进退不得，周笙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站在闹哄哄的人群外，银灰色的直裰外罩着白锦斗篷，清俊的面容不见急躁，犹如兰芝玉树。
这样的气度绝非一般世家，芷媚暗暗上了心，招来身边的丫鬟细细询问：“前面是谁家的车队？”
丫鬟笑出了声，“小姐红鸾星动了？那位是周家二公子，周家为帝王亲赐的皇商，寻常人家万万高攀不上。”
身在闺中的芷媚听过周家的大名，传言周家富可敌国，见王侯都能不拜。眸光暗了一瞬放下了车帘。十个芷家也未必能让周家瞧上……
周家商队出现后，所有的商客都有意巴结让路。茫茫大雪中只见周家旗帜招展。
所谓树大招风，有人就盯上了周家商队所带的几大箱稀货。
寻常他们绝没有这样的胆。只因大雪封山，前不见村，后不着店。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半点消息传不出去，官府的人更是赶不到此处。等得知出了人命案子再派人来，至少要等雪融之后。那时，他们早已处理干净。
天黑之前，商队中有人进山找到了这一带流窜的贼寇，准备大干一笔。
深山厚雪，最适合埋尸，等来年春找到的只能是一具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的枯骨。
谁都不知危险将至，坐在马车中的芷媚时常忍不住朝周家的商队看去，想着能凑巧再见他一面。
“小姐……”身边的丫鬟欲言还休。
芷媚失魂一笑，她与周家二少爷是云泥之别，但在看到他第一眼后，她的眼中再也映不进旁人。
这一夜，刀剑入骨的闷响声不断响起，雪地被血染红。
所有人都在沉睡，马车外只有呼啸的风声，芷媚从梦中惊醒，心中莫名不安，她掀开车帘恰巧看到没有死透，朝着他们马车艰难爬来的周家随从。
他抬起手，又跌落，“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芷媚惊惶抬眼，遍地都是尸首，风卷过周家空荡马车，所有的货物被洗劫一空，周笙下落不明。
“小姐你要去哪？”身边丫鬟被吵醒，芷媚没有解释，顾不得刺骨的风雪她在黑暗中寻找周笙踪迹。
终于在山中松柏下，齐腿深的白雪中寻到了一息尚存的周笙。
他胸前中了一刀，只剩下刀柄留在外面，体内的血几乎流尽，早已昏迷不醒。芷媚将他拖回芷家车队，放在自己的车厢内细心照料。
周家车队一夜被灭，周家二公子和货物齐齐失踪，所有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敢去报官。他们被困在这不得离开，谁敢挺身帮周家多说一句，晚上噩运就会降临在他们身上。
芷家老爷望着脸色青白，气息微弱的周笙叹了一口气，“女儿你知你救他会惹上多大的祸事！”
芷媚挡在周笙的面前，“爹，我心已属他！我求你救救他吧！”
“你将他救了，难道指望他娶你？在救活他之前，我们有可能先赔上命。”
“爹，我真的爱他！”
经不住女儿的哭求，芷家老爷拿来最好的药材，一日三顿用灵芝人参为他续命，终于在几日后周笙醒了过来。他睁眼看见的便是芷媚素净秀气的面容，她盯着自己，喜极而泣。
芷家老爷说得话应验很快，周笙醒来后没有多久，那帮贼人发现周笙的尸首不见了，心疑有人将他救了，便一个商队、一个商队的排查，查到了芷家。
当夜芷家的车队燃起了大火，芷家的人还有那几车药材都被烧成了灰烬。芷家老夫妻两人拼劲性命让芷媚带着周笙逃了出去。
她扶着周笙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奔跑，后面是鬼火般漂浮的火把，“快去找，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脚下一滑，他们滚入山谷躲过一劫。
周笙身子尚是虚弱，没有动弹的力气，“你走吧，不要管我。”
芷媚哭着握着他的手，“芷家人都被杀光了，只剩下我一人，你要将我赶去哪？周家二公子，我只有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芷媚在照顾他。一夜他抵不住谷底的湿冷发起高热，芷媚抱紧他为他驱寒。
“我能活着出去，不会亏待你。”
芷媚心头一暖，盯着他纤瘦侧颜，却听他说：“你会给你宅子地契让你有安身之所。”
“我不要，我只要陪着你。”她哭着，将他抱紧。
周笙眸光沉下，似是愧疚地望着她，“对不起芷姑娘，我已有婚约在身。我不能辜负了琳琅。”
那一天，她得知他的心上人叫琳琅。
“我可以给你做妾，我的家人都死了，我孤苦一人活着也没有意思。你若不要我，我便随他们而去！”
她握着簪子刺向自己的喉咙，她眸中的决绝脆弱，亦或是他的心疼愧疚……那夜，他没有再推开芷媚。
任由她解开两人的衣衫抱在了一起，美其名曰，为他取暖驱寒。
“二公子，媚儿已经算是你的人了，你不要将我抛下！”说着，颤颤将柔唇印上，眼角有泪划过。
女儿家特有的暗香与温柔撩拨他的心弦，当他翻身而上时，想起的却是琳琅的容颜。
一番云雨出了不少汗，烧退了，他也彻底清醒过来。衣服上晕开的血迹，如沾血的刃划过他的心，错已铸成。
无声叹息后，他握住芷媚的柔荑，为她擦去眼泪，“我会对你负责，等回了周家我就娶你为妻。”
听了他这番话，芷媚破涕为笑。费尽心思，她终究得偿所愿。
周笙将她从南燕接来，为她准备了十里红妆，她以为周笙对自己动了真情。
成亲那日，雨水连绵。芷媚坐在花轿中满心欢喜等到周笙到来，炮竹声热闹响起，所有人都在恭贺她，羡慕她。
终于，她听到了马蹄声，他坐在白马之上，红衣墨发俊美逼人，却迟迟没有掀开花轿帘子接她出来。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咦，烽火台上有个女人……她想做什么！”
紧接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听得芷媚心惊。
“不要——”是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不会是她的周笙，一定不会！
“二少爷你要去哪？不能耽误吉时！新娘子等你拜堂成亲呢！”外面响起喜婆的阻拦声，她很想掀开盖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周笙竟要将她丢下。
“琳琅！”他在嘶吼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痛苦压抑，灵魂都似被扯碎了。芷媚记得那个女人是他心头朱砂，他为了自己去退了亲事。
“周笙！”她顾不得礼节，出了轿子，握住他的衣袖，声音凄婉：“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别将我一个人丢下好吗？等我们拜过堂后，你再去看她。”
周笙甩开了她，温和如他，从没有这样对过她！
“她死了！琳琅死了！是我逼死了她！”
她想反问，那个女人死与她有何关系？今日是我们大婚之日呀！
坐在喜堂中的周家大公子久等不到迎亲的人，寒眸微沉如覆白霜，“出了什么事？”
赶回来的下人背后生汗，许久才砸吧嘴哆嗦道：“杜家小姐跳了烽火台，二少爷像是疯了不肯成亲。”
“你说谁？”沉稳如山的身影竟摇晃了一瞬，下人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因为他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大公子手中的茶盏被捏碎了。
“是……杜家小姐……杜琳琅。”在大公子辨不分明的眸光下，他颤抖得格外厉害。
“她死了？”清冽的嗓音淡淡如雪，细听却惆怅黯然。
比起二公子悔婚，大公子似乎更关心杜家小姐的事。这只是他的乱猜，大公子性情寡淡怎会对没见过几次面的杜家小姐不同？
“大公子，二公子那该怎么办？芷小姐哭得厉害，这样闹要让全城的人看笑话了！”
“看笑话又如何？”
下人呆住，这是什么意思？大公子竟是不管！
“老夫人那不好交代。”
“娘亲那我会交代，你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情。”
大公子神色看不出变化，他却隐隐听出语意下强压的颤抖、痛楚……为谁心痛？他不懂。
周笙穿着喜服缓步爬上烽火台，尸首已被杜家人搬走，地上的血斑驳成暗红，不论雨水怎么冲刷都洗不去。
又是一声重响，红色华服在风中飞扬，他合上眼睛，唇角露出宠溺的笑意。亦如这十年，对她的宠。
“琳琅你走慢点，在奈何桥上我来娶你。”
周家二公子疯了，他死在自己成亲当日，死在杜家小姐未干的血迹上，以同样的方式见证不悔的誓言。
琳琅，我从没有爱过别人。如有来生，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尸首与琳琅葬在一起，尽管他们已撤销了婚约，但这是大公子的意思。
翌日，周家大公子来到后山，在他们合葬的陵前放下一束白色的雏菊。
他望着朱砂写就的名字许久，轻言：“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也曾爱过你，琳琅。” 牡丹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