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
我和月容并不是少夫人跟前最得用的奴才,却是因为她入府才提升到屋里去的。这给人做丫头,屋里的和院子里的那是两个概念,我们从院子里到屋里去的时候,管教嬷嬷很是教导了一番,只有听主子的话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这话当然是没错的,为难的只是,主子该如何判定。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人在哪里,要做什么都是主子说了算,但是谁是主子呢?说来这府里的主子并不多,王爷王妃不说,世子爷少夫人不说,还有王爷的姨太太并他们生的少爷小姐等等,该都是我们的主子。
所以当少夫人把我和月容送给新来的姨娘柳氏的时候,我和月容对主子的理解是不甚相同的。
月容觉得少夫人给了指示,那她自然要遵从,柳氏那里一点一动都要禀告少夫人知道。那是一点也不能折扣的,她忠的是少夫人。而我则有些迷惘,柳氏难道不算得主子?
柳氏入府的那一天异常的平静,跟她进来的只有一个贴身的大丫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带着七八箱的行李。我想着。也许她自此就要住到王府来了,结果打开,却是些玩耍的杂货居多,当真衣物首饰并没有多少。
柳氏看来身子并不太好,明明是夏交的天气,手指却还冰凉冰凉的。来了就吩咐不要太过张皇,等世子爷办完了事情,她还要随着回宁边的。
月容不甚喜欢她,因为她和月容想象的不一样,她很精致,这样的精致不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是孕育不出来,月容想从她身上找到狐狸精的痕迹却是很难,她眉宇间总隐隐藏着一丝哀怨的烦闷,除了她那个贴身的丫头,很少与人讲话。
月容说那是因为世子爷没有过来照拂她。我却觉得不是这样,她刻意地疏离着所有的一切,仿佛随时就要消失一般。
这样的形容,应该很遭人喜爱的吧。
世子爷果然是中意她的,我虽然没见过世子爷是怎样对少夫人的,但是我想,绝对不会是像对柳氏这样。
世子爷大约在王妃和少夫人那里应付了十余日便开始天天过来芳菲院。就是不留宿,也是要过来探望的,只要他来,几乎就不肯放柳氏离开他的怀抱。柳氏有的时候怕我们看见,求着挣开他,他总笑着,“我怕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原来不仅是我这样觉得,世子爷大约也是时刻担心着,这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她会突然不见了。
每日她去王爷王妃那里请安的时候就是我们向少夫人那里的葛嬷嬷汇报的时候,其实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柳氏基本上不和我们说话,若不是世子爷来,怕是也难得出去,厨房里给什么她就吃什么,旁的东西除了偶尔喝点子茶外,并没有别的要求,少夫人难道还能拿点子香片和她说事?
我窃以为这件事情是很难办的。少夫人就是再忌讳柳氏,除了一个孤僻,怕也难抓住她的把柄。
我不是那种能使绊子的人,月容也不是,所以当我们拿着麝香的时候都愣住了,葛嬷嬷告诉我们把这个放到香炉里,柳氏闻多了,自然就不能怀上孩子。
我们听了,都觉得有些残忍,心里头颤颤的,柳氏的鼻子是很灵的,只燃了短短的一个时辰,她便闻出来了,淡淡地找了我开口,“灭了那香炉吧。我不惯这个,你们世子爷也闻不得麝香的味道。”她这样说出来,差点没有把我吓死,赶紧灭了那香炉。
果然下午世子爷过来,闻到隐隐留下的味道立刻变了脸色,一脚踢开香炉翻捡,好在我已经把早上的香灰都收了,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只吓得我浑身都在发抖。
柳氏出来拉住他,柔柔的问怎么了,世子爷一把抓住她,那个样子倒似要打她似的,她也害怕,脸色煞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世子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她说没有。世子指着那香炉问是不是焚了麝香,她说没有,世子爷看了她半天才松开手把她抱在怀里,脸上半天才平复下来,他身边的亲随进来说到时候去个什么地方见人,他说不去了,就那么抱着柳氏不说话地坐了一个下午。走的时候犹自不肯放心,抓着柳氏的下巴吩咐,不许做这样的傻事。
我们看他走了才算回了神。柳氏仍是呆坐在那里,我不敢和她说话,月容把这件事情和少夫人说了,少夫人皱了眉。
葛嬷嬷说柳氏极有心机,若是给她吃什么怕是更瞒不住。一时间也就罢了。
我松了口气,却又悬上了心。世子爷一走封嬷嬷就叫了我们过去,张嘴就问我们要那焚香,我们都知道她是王妃房里出来的,一向对她极为敬畏,都不敢说话。
封嬷嬷也不多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说。“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到王妃那里嚼舌头,只是这件事情关乎着世子的骨血,再让我闻到什么味道,别怪我没把话说前头。这主子有一点个不好,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就都不要活了。”
月容回来恨恨地埋怨柳氏手段高明。我却暗自庆幸,她早早提醒了我撤去了那香,不然今儿个我已经死在了世子手里头了。
我自知是不配感激她的,她自那件事情后也更防备我们,就是茶水也只喝她的丫头玉英倒的。每天人都是恹恹的,只有世子爷过来的时候眼里能有些光彩。却也是淡淡的。白天也就是读读书,逗逗猫,最多也就是到花园里走走,自从出了麝香的事情后,她更是连花园也不去了。
世子爷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的,我总算明白她那些繁复的行李是怎么回事。原来竟是这一路上世子爷为了哄她弄来的,她偶尔也翻出个什么小玩意来乐乐,难得一个笑脸。
世子爷过来每次都问玉英,“你主子今儿个怎样?”
若是玉英说主子今日玩什么做什么高兴了,他便也会笑,若是玉英说在歇着呢。或者是说没做什么,他便皱了眉。
每日来必问的一句话,“卿卿,闷不闷?”他知道答案自然也不需柳氏多说,闲下来也带着柳氏在府里转,慢慢也有别的房里的太太小姐过来窜窜门子。怕都是他暗示过的,柳氏不善与人交际,对府里的其它主子都是极客气的,对于少夫人那个表妹秦小姐更是如此。
秦小姐来过几次,月容告诉我,在少夫人面前这个秦小姐没少说柳氏的坏话。可面子上却对柳氏极好,温和得仿佛亲姐妹一般。我看着害怕,知道少夫人她们是不肯放过柳氏的。
有一日世子突然说要带柳氏去柳岛的别院去,说走就走了,我过去禀报的少夫人,她竟然不知道此事,当即脸上变了颜色,忍了又忍还是去了王妃那里。
晚上听说世子爷从柳岛赶回来陪着王妃和少夫人去了韩家吃了喜酒,晚间却又赶了回去。
少夫人的脸色不好看,王妃也不高兴。
没想到第二天世子爷回来的时候也是冷着脸,竟然是从此再也没来过芳菲院。我和月容看着柳氏,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她从柳岛带了两条鱼回来养在防火缸里,倒是经常去看。
我听见她晚上睡不着,爬起来叫玉英,问她,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离开这里?玉英安慰她说快了。
月容说听见了当真糁得慌。我也突然这样觉得,她这个离开一出口。就是有一种特别骇人的味道。
来拜访她的人渐渐少了,那些奶奶小姐们都是极精明的,都看出她如今是失了世子爷的宠了。月容私下问过玉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英只是叹息,说柳氏是个死心眼的可怜人。她平时也很提防我们的,也没有多说。我倒是觉得柳氏可怜。
后来听说她父亲得罪了皇帝被罢了官,又吐血病重,她禀告了王妃出去探望,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登徒子,若不是秦家的公子恰好遇到就被掳了去。
回到府里。王妃对她好是一顿数落,我们跟着跪在旁边只看见她背影,竟是比刚到府上的时候瘦弱的多了。世子爷坐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手指一缩一放地敲着扶手,脸上冷出冰来。等王妃训斥完了,世子爷开口,要将送她的那些个仆人马夫并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送北院去受家法。
柳氏突然开口替我们求情,世子爷看她,那双眼睛似要冒出火来,她身上抖着,脸上纸一样的白,说都是她的过错,连累了我们。
世子爷问她,你去棋盘街做什么?她不开口,那秦公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地“劝”,说棋盘街是如何如何混乱不雅的地方,柳氏也就是听着,末了就是一句。“都是我自己不检点,和下面的人没有干系,饶过他们吧。”
这话一出,世子爷就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她就如被砍倒的小树一般倒在我的眼前,口鼻里淌出血来。躺在那里仿佛连气息都没有了。
玉英扑过去抱着她哭,王爷哼了一声,王妃才回过神来,叫扶她起来,赶紧叫个大夫看看。
柳氏伏在玉英的身上幽幽地醒了过来,眼里迷迷蒙蒙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在玉英的耳边说了什么,我只听玉英哭着和她说,“是,小姐。我们这就走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我偷看世子爷,他双手握拳只是在抖,看着玉英扶了她去,突然吼出来要送她回宁边去。 不甘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