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晓鸿代写的第三份申诉材料,是给申从理写的,这申从理系反革命集团主犯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早在一九六九年,都津市公安部门破获了以美蒋派遣特务臧近光、楚军河为首苏鲁垸反共救国军反革命集团案。涉案的首要人员,臧近光原系国民党派遣军上校司令,楚军河为少校团长,二人于一九六〇年在沿海登陆时被我军民包围,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臧近光一行十三人投降。一九六四年臧近光、楚军河被宽大处理后安置在湖区农场劳动,动乱以来臧近光看到社会动荡,趁机进行串联活动,先后有十几人参加他的组织。案发后,省市公安机关高度重视,分管领导牵头成立专案组,对所有涉案人员严密审查。历时一年,整个案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侦查终结,准备公判的前夕,臧近光、楚军河被押到湖区农场批判斗争。
当时申从理是农场临时工,二十四五岁尚未结婚,因为不是正式工人,婚姻问题一直受影响。申从理多次找农场支部书记要求转正,表示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农场,年轻力壮有的是力气,转正之后艰苦繁重的劳动他任劳任怨跑在前头。书记告诉他傻小子光低头干活不行,要抬头看路,在阶级斗争中要立场坚定,对于坏人坏事要敢于斗争,党支部要看你的政治表现。申从理把书记的话当成圣旨了,但是一时苦于没有机会。
这天听说要批斗美蒋特务臧近光为首的反革命集团,他激动得一夜没睡着,找书记要求大会发言,书记说你初小毕业文化底子太差,届时市里领导也来指导,别给场里现丑啦。农场批判大会布置好之后夜间风雨交加,次日早晨雨住点之后,申从理早饭也顾不上吃,打扫整理会场,上午九时批判大会开始,在批判发言当中扩音器发生故障,大会发言暂时停顿的时候,申从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台下高喊臧近光你这个狗特务,你还想跟蒋该死里应外合来夺取人民的江山,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白日做梦,群众的警惕性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我早就看出来你的狼子野心啦,当初你用小恩小惠拉拢我,给我封官许愿,在关键时刻我学习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才识破了你、才没有上你的当。会议主持人及时制止申从理发言,与会的干部职工对半路杀出来这个年轻人感到突然和反感,普遍的认为他的话是胡诌八扯。
没想到会后申从理被公安人员带到农场保卫科,询问臧近光给他的小恩小惠是什么,封的什么官、许的什么愿。申从理说臧近光经常请他喝酒吃饭,许诺发展十个成员能当连长,一百个人能当团长。谁知话刚出口,公安人员拍桌子了,你的问题政府早已经掌握啦,臧近光交代的名单你申从理也是排在前面的,今天你公开跳出来企图用这种狡猾的方式蒙混过关。申从理这才感到势头不对劲,再想退却那是万万不能了。申从理当即被捆绑起来,在押上车之后,看见党支部书记正指挥人们在会场两侧贴出大字报标语,揪出隐藏在我场的反革命分子申从理,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进了看守所申从理知道这一手弄出了大麻烦,尔后的提审更让其叫苦不迭,提审人员公开告诉申从理根据你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说的,臧近光给你小恩小惠也好,封官许愿也罢,事实你是推翻不了的,经过我们调查你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申从理听后吓得魂飞丧胆,半饷说不出话来随后自言自语说道毁了毁了,抱头大哭起来。尽管以实相告言自己听书记的话,对敌斗争突出表现,为了转正娶媳妇,才想的这一套,要知道有今天一辈子不转正不娶媳妇也不敢想这个巧了,我是好人你们放了我吧,以后我光干活什么也不想了。
当时提审人员认为申从理装憨卖傻,当即戴上双刑具。在以后的提审中重点询问的是在臧近光的安排下都进行是那些活动,发展过哪些成员?这两个方面的问题对于申从理而言纯属子虚乌有,再也不敢胡编乱造每次提审都跪在地上乞告哀怜,啼哭不止并且不再回答任何问题。最后认定申从理同首犯臧近光的是单线联系,被捕后狡猾抵赖不老实交代问题,态度顽固无悔改表现。臧近光的公判大会上判死刑立即执行的三人,无期徒刑的两人,申从理被定为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公判大会后在发判决书的时候,申从理说农家孩子没见世面,想有个正式工作成个家,怎么能成了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呢?审判人员说你都是团长啦,按说应该定你主犯,认定你是骨干,目的是减轻对你的处理,问题是你自己主动交代的,所以从宽处理。下一步去的地方也是农场,是长期正式的啦,你折腾这一阵子算是达到目的啦。到哪里老老实实的,要是翻案的话就得加重处罚。
在申从理叙述案情的时候,一直在旁的刘世初听完后摇头叹息,此事屈指已近十载,事情听起来令人啼笑皆非,但是在十年动乱期间在那个狂热“极左”的年代,因此就能酿成人间灾难,甚至杀身之祸。申从理谈到伤心的地方眼圈又湿润起来,他说这些年我想起自己的冤屈就伤心落泪,哭了得有八百六十回,眼泪早就哭干啦,七六年我喊过一次冤连批斗带关小号,按不认罪整的,当时安小宁组织的人用被子捂住头之后,脱下裤子打屁股,这伙人真够狠的,直打的顺腚窜稀才住手,第二天上午照常下大田劳动,一个多月休息时都得趴着睡,从那以后不敢再说半个不字。随着申从理声音的哽咽,洪晓鸿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心里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在涌动,他告诉申从理目前各级法院包括改造机关都在贯彻落实中央的政策,你所说的如果完全属实,那案子是明显的冤假错案,肯定是复查纠正的范围,但是事实真相我们也不了解,你千万不要讲假话,只有你说的都是实话真话才有希望。申从理闻言发誓赌咒,洪晓鸿劝他回去安心等待。
自于刘世初商量这份申诉材料如何写法,刘世初认为申从理的话是可信的,只要申从理的案子发生在湖区农场批判臧近光大会上,就可以分析出这个案子是假的了,洪晓鸿说:“何以见得?”刘世初说:“臧近光是美蒋派遣特务,宽大处理后又组织反革命集团,在案情没有查清之前,不可能公开批判的。这是起码的常识,本案经过一年多的审理,如果申从理确实参与了这个集团的活动,早就进去啦不可能等到一年以后,申从理不表演那一出肯定是到不了这一步。再者臧近光也不是等闲之辈,干这种事情都是提着脑袋,所以在发展对象物色成员时需要何等的小心谨慎,申从理各方面条件均不符合要求,臧近光怎么会看上他相信他呢,定申从理的罪主要是个人口供,根据情况分析不会有其它证据,这样的案子本人一翻供说垮就垮,我料申从理无罪释放指日可待。”
果然申从理的申诉发出一个月原判机关复查再审结束,撤销原判改判无罪。申从理接到重新结论之后,大放悲声连声感谢党中央、感谢各级领导,同时他认为,自己这十年的劳改是一个想法、一句话闹得,想转正式的职工想娶媳妇,自称接受过美蒋特务的小恩小惠,封官许愿,自己荒唐,办案的贪功,赶上动乱的年代三合一酿成一场灾难。
申从理没有吸烟的习惯,每月两块的零花钱基本上花不着,一年花不到两块钱,所以在他走的时候,账上有存款二百多块,申从理到机务队车间见着洪晓鸿,非要给他一百块钱以表达帮助写申诉的谢意。洪晓鸿坚决不要,说道:“要感谢首先得感谢党中央的政策,放在以前,无罪的申诉没人敢代写,即使写了不起正面作用,起反面作用。眼下虽脱离了牢狱之灾,但是今后的路还长,用钱的地方在后头,我在这里吃穿所需皆有政府管着,有钱无处花,十年积攒好不容易,现在农村形势变好了,这笔钱兴许能干点事。”
申从理说:“我这十年前五年在农业队干苦力,后五年在畜牧队放鸭子,从孵化到放养都很熟练啦,我想回家之后利用靠湖边养鸭子。一旦富起来娶媳妇那是手到擒来。”洪晓鸿听完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当初就是想娶媳妇落了十年劳役,这刚完事又想媳妇不知是凶是吉。”申从理满怀信心的说:“这回形势时代不同了,今后走劳动致富路,托邓小平他老人家的福,再也不会有灾有难啦。”洪晓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当即表示赞成和祝贺。申从理说:“自己想从一分场买二百斤鸭蛋,不知道政府领导能不能同意。”洪晓鸿说:“我去和大队领导替你说说。”洪晓鸿立即找到张科长,听完洪的汇报,张科长说:“无罪冤狱十年理当照顾。”张科长又找到孙大队批了条子,随后申从理持大队领导的批条,在畜牧队挑选了二百斤鸭蛋,劳改机关从干部到服刑犯人很同情申从理的遭遇,对他的勤劳朴实很赞赏,价钱优惠是上头批示的,下头过秤的时候给的高高的,张科长又安排畜牧队就业工人套上毛驴车,把申从理送回家。刘世初告诉洪晓鸿说:“从理粗中有细、很能吃苦,并经常想一些别人想不到事情,这人骨法与众不同,今灾难以脱必有后福。”洪晓鸿说:“但愿如此。”
谁知这申从理时来运转,回家之后这批鸭蛋孵化出一千三百只鸭仔,在他精心饲养下大部分成活,不到半年的时间收入大增,从此申从理开始了滚雪球,不到三年眼看着规模迅速膨胀,数量由初期的千数只变成了三万只;成为远近闻名的养殖专业户,到了一九八五年,申从理的养殖场每年出圈肉食鸭五万只,远销省内外,鲜蛋年产量近二十万斤,鸭蛋制品每年不低于十万斤。
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栖,申从理刚回来的前三年风里来雨里去,冬不畏严寒夏不避酷暑特别的能干,把婚姻问题一再的推辞,随着接拥而来的媒人,申从理的择偶标准一再提升,最后锁定在大学生、未婚、年龄不低于二十四岁品貌端正。一九八六年申从理同农大的毕业的一名技术员喜结连理,申从理有此贤内助之后,好似锦上添花更加兴旺发达。
富裕之后的申从理经常捐助失学儿童、孤寡老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是时候,说他能有今天主要是两条:一、十年的劳动改造炼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学会了生产技能,养成了劳动习惯;二、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领导集体,从平反冤狱到发家致富都离不开党的好政策,如果不是党的好政策他的一生将会在屈辱贫穷当中度过。一九八三年后,逢年过节申从理都要到劳改机关看望这里的领导。一九九七年初春时节,中国人民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逝世的时候,已经是政协委员的申从理组织全家及他的养殖场的全体职工,极其悲痛的掉念了这位人们心目当中无限崇高的领袖,在追悼会上申从理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他始终认为没有邓小平的领导和理论,就没有他的今天也没有他的全家,他要求全家永世不忘邓小平的恩德。正是:
狂热追求独出心裁,不识厉害祸从口出,拨乱反正平反冤狱,时来运转因祸得福。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忠孝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