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晓鸿走进了市公安局传达室，说明来意，门卫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用电话进行汇报，一刻钟后，来了一位领导模样的人，问明情况后，说：“青年人犯了错犯了罪，主动投案自首，说明本人和家庭都是明白人。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厂昨天晚上就报案了，今天早上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去了医院，另一路已经在你的住处布控。根据掌握的情况决定对你实行拘留审查。希望你到监室以后认真反省，彻底讲清问题，争取从宽处理。”
随后，洪晓鸿被关进都津市看守所五号监室，室内在押的有五人。待看守离开，室内长者自报姓刘，同洪晓鸿攀谈起来，问因何进来的。洪晓鸿见这人有五十多岁，面相倒也和善，便实言相告，并问他这事最终会怎样了结。老刘说：“打人侵犯人权，依你所言，已构成伤害罪，至于处理结果，一、伤害程度，受害人是轻伤，很快痊愈，本人不主张追究你刑事责任，案子说了就了。如果把人打成重伤抢救无效死到医院里了，那肯定得判刑，后果还真不好说；二、家庭出身阶级成分，如果是贫下中农无产阶级，主要是以教育为主，换到地富反坏分子及子女身上，蹲监坐牢罚劳役，板上钉钉了。”
洪晓鸿问：“事实是一样的，出身成分不一样，处理结果也不一样了。这是为什么？”老刘说：“那革委会主任是党员干部，同工人农民发生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同四类分子属于敌我矛盾，发生冲突，按阶级报复定性处罚。”
洪晓鸿听后心中暗思，这老刘说的和父亲的见解完全吻合，看来自己在劫难逃。顺口问道：“刘老师犯什么事了？”老刘说：“我原是一名教师，五七年因为言论打成右派了，因为出身不好，从教师队伍清理后，一直在农场里劳动，因多次给省委组织部写信，要求纠正对个人的处分，运动一来，造反派说我翻案，经常批斗，并关进了牛棚。在搜查住处时发现收音机，打开以后里面传出敌台的广播宣传，证明我使用过这个频道，公安机关据此按现行反革命拘留审查。”
洪晓鸿入监一个礼拜没提审，开始焦躁不安了，号里的伙食差吃不饱，乍一进来适应不了，饿得难受。便问老刘，“人押进来了，不审不问这是为什么？”老刘说：“凡是集团案件，搁着不审缓则生变，肯定不行，你的事案情简单事实清楚，老公家的重点在医院和厂里，你说的那个王国威，只要他不死就是你的福。有屁股不愁挨打，耐心等待，他们会找你的。”
这时忽听门外叫喊六号出来，监门打开之后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人站前面，洪晓鸿知道要提审，即起身跟随到了审讯室，进门之后看到对面桌子后面端坐三人，看年纪分三个年龄段，岁数大的坐中间是主审，左边年轻人面前放着笔和纸看来负责记录，另一位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大眼睛、浓眉毛，一脸络腮胡多少给人一些怯意，待洪晓鸿坐下之后，主审人要洪晓鸿回答姓名、年龄、籍贯、居住地、工作单位。洪晓鸿一一回答后，主审人说：“首先肯定你投案自首是明智的选择，但这只是好的开端，政府希望你讲真话，如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洪晓鸿说：“人是我打伤的，这件事的起因得从为国庆献礼文艺演出说起，开始我在剧中扮演新四军负伤的连长郭建光，中间王国威提出让我演汉奸刁德一，我不同意，双方发生争执，后经贺彩云做工作，当时王国威许诺，服从安排演好戏，给我转正提工资。贺彩云还答应和我结婚。市里厂矿企业迎国庆文艺会演结束，水泥厂团体个人名次都是第一，但是答应我的事，他们不仅自食其言，而且借工作上的一次事故，把我辞退了。那天晚上，我去找王国威，原意是和他理论理论，谁知碰上他跟贺彩云苟且污浊，感觉到自己受了他们的欺骗愚弄，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才打了他。”
主审人说：“案发的过程，政府已经调查了，下面你讲清楚同路玉刚是什么关系。”洪晓鸿说：“路书记的家属袁慧芳是我中学的班主任，能参加工作是她关照的。进厂后，工种安排体现了领导的培养期待。”主审人问：“路玉刚下台后，你们还有交往没有。”洪晓鸿说：“知恩图报，逢年过节都去看他们。不能因为他没地位了，就把人家的好都忘干净了。”
主审人说：“你讲的是表面现象，政府要听的是实质性的内容，四清运动是毛主席亲自领导的，路玉刚是四清下台的走资派，这几年他各处的喊冤叫屈想翻案，据群众揭发，你在下面替他摇旗呐喊，希望他上台。”洪晓鸿说：“政府领导提出的问题，是有人想陷害我。无非是落井下石罢了，我不需要解释什么。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事实证据，说明我有这种思想和行为。”主审人说：“不要把话说这么绝对，关门早了对你没什么好处。群众检举的问题，政府不经过调查研究，会随便给你提出来吗？”
洪晓鸿说：“走资派执行错误路线，这都是至上而下贯彻下来的，对与错那是领导的事，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把人打伤了。咱打了盘子说盘子，打了碗说碗，牵扯多了没用处。”没等洪晓鸿说完，那位络腮胡把桌子一拍，“你洪晓鸿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到了这里只准你规规矩矩，不准你乱说乱动。凡是领导问到的必须老实回答，别这么多毛病。这个态度把你开始好的表现抵消了，发展下去很危险。”主审人问：“王国威和贺彩云的关系是谁告诉你的？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的行为是受人指使。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
洪晓鸿说：“王、贺两人的不正当关系，是案发那天在现场看见的。如果事前知道他俩已经勾搭成奸，贺彩云同我谈情说爱、以身相许，绝对不会相信她，王国威打击压制我，正好好地工作丢了饭碗砸了。找他说理还用谁指使啊。贺彩云糊弄人，干出这种下贱不要脸的事，正因为是突然发现，才激发义愤填胸。如果不是捉奸在床，那肯定不会动手。”主审人说：“你在躲闪掩盖问题，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坚持这个态度最后吃亏的是你。今天提审就到这里，回去之后深刻反省，考虑好了可以要求提审。”
洪晓鸿带着思想压力回到监室，老刘关心的询问提审情况，洪晓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本来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整得复杂化，让人想不通。老刘说：“几年来，这场运动是史无前例的，一切不能按过去的常规认识考虑问题，一九六七年造反派夺权，提出的口号是‘砸烂公检法’，揪斗公安局长，批判他是二月逆流的急先锋，公安系统的老领导老干部作风正派，有办案经验的人员，有的被打倒，有的靠边站，还有的下放基层看大门了。造反派办案的水平，尤其是政策水平，无须评价，一句话谁碰上他们算倒血霉了。至于把简单搞成复杂，你这个案子如果有人幕后策划操纵，那性质就变了，有偶然性的激愤伤害，变成蓄谋已久有目的的报复行动。世上的事物有的时候，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
洪晓鸿说：“他们兜圈子，我没有思想准备，更不晓其中弯弯绕。所幸的是他们分析的情况根本没有，所以不会有收获。平常知道牢狱是受罪的地方，这几天算尝着滋味了。”老刘说：“这里的伙食标准，粮食定量，年龄大的勉强维持，年轻的个顶个饿肚子。撑不了俩月就得面黄肌瘦。”
老刘告诉洪晓鸿现在的监管方式，有些地方还是沿袭旧社会的一套，那时抓住土匪强盗，先打后饿，都是抗打不抗饿，饥饿可以蹂躏人的体魄降低人的欲望。对于故意犯罪的而言，欲望是起作用的，没有七情六欲是犯不了罪。欲望太高不加节制指定要出问题的，人生最痛苦的是失去自由，最难受是饥饿，忍受不了是侮辱，这三样东西，监狱里都预备下了，这滋味都得尝够。有过这种经历的多数人走出高墙之后，对于王法害怕啦，对自由珍惜啦，欲望自然降低啦，这叫思想改造。有句话‘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尽快适应环境和生活，让生活环境适应自己是不可能的，思想上要做长期复杂艰苦的准备，急躁没有用处，只起相反的作用。唯一的办法是静下心来，耐住性子慢慢熬。到了这个地方只能逆来顺受，只有软磨不可硬顶，要相信不管是死是活总有一天都得离开这里。为了同家人团聚，现在需要顽强地生活下去。
洪晓鸿对这位年长狱友的热情和关心及谈话水平产生感激和佩服。事隔半月没动静，洪晓鸿心里又着急了，想要求提审。老刘说，上次提审说的是交代问题，可以要求提审，如果没有新问题交代，开这个玩笑，能愿意你的。以我之见，别戳弄他们了。入监如山倒，来得猛扛不住，出狱如抽丝，急不得快不了，人走到社会最低层，度日如年想尽快摆脱，乃是共同的盼望，政府对我们这些人的心理活动，研究得很透彻，急于解决问题就得说清问题，有的人为了早出去甚至接受无妄之罪，公家口供到手，杀判有据，对于交代的问题，除非很离谱的进行查证，公检法办案轻信口供，政策不允许，其中的坏处他们也清楚，但是这种现象依然很普遍。切不说办案人员的好大喜功，按口供定罪结案快速省力，也不怕翻案，真翻案的话，谁叫你自己承认的。
你没来之前，咱这个监室关着一个叫阿士炳的，他姑表弟因生产队的饲养员与其妻通奸，他放火烧死了饲养员及三头大牲畜，案发后其表弟携带猎枪，潜逃至阿士炳家里谎称与人殴斗，将人致伤，来此暂避风头，阿士炳信以为真遂将其隐藏家中，谁知当办案人员追捕至阿士炳处时，其表弟听见动静翻后墙逃跑，并开枪拘捕，为防止罪犯窜进山林，抓捕的干警开枪反击，其表弟被当场击毙，阿士炳因窝藏包庇杀人犯被拘留审查，按实情不属于故意包庇，阿士炳为人很粗野，提审一次闹腾一次，嘴里经常不干不净，都很讨厌他，后来审讯人员向他公布了其表弟所犯的罪行，称其表弟交代阿士炳在知道他放火杀人之后，仍同意他在家中躲藏。
这阿士炳的饭量特大，一天到晚喊着受不了，号里的人都在挨饿，但是像这样不撑劲没人样的很少见，他自己经常念叨嘀咕，真不行就承认，到劳改队也能吃顿饱饭比在这里活受罪强，几方面的原因，阿士炳最后还是承认了故意包庇的事实，时隔不久判决书下来了，犯窝藏、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阿士炳向宣判人员询问他表弟的处理结果时，宣判人员说道你表弟顽固对抗开枪拒捕，我公安干警被迫还击，他罪恶的生命早就结束啦。阿士炳闻言大吃一惊，问道原来老表当场被打死了，他的口供是怎么来的。
回到监室之后，有些神魂颠倒，一会呆若木鸡，一会痛哭流涕，送他服刑的时候，连呼上当受骗闹着上诉。既然弄假成真想翻案谈何容易，就本案而言阿士炳自身的原因是主要的，‘死人嘴里无招对’，没有的事不承认，谁也没办法，这应验的是，江河漏网鱼庙堂屈死鬼。所以说到这一步，不怕强者进攻，就怕弱者善守。要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思想和情绪表现出来的问题，说明你不够坚强感情脆弱，这样下去历练不出好事来。我送十二个字：平心静气，随遇而安，沉着应对，矢志不渝，应当相信日后自有难满脱灾之日。
叶挺将军曾说过“坐牢三年，胜读十年书”，领悟其中的哲理。蹲监坐牢在世人看来要承受耻辱和痛苦，但从另一个方面看，监狱是社会的缩影，大善大恶在这里来来回回，正义和邪恶在这里决定胜负，光明和黑暗在这里会发生碰撞，智慧和愚昧，进步与没落在这里将有充分的展示，可谓是沐浴苦难倍尝艰辛机会难得，这里是人间极端的课堂，能在这里学习深造的人，造化不小啊，能认识到这一切是悟性高低问题，悟性高了境界才能高，境界高了，才能深刻认识自己认识社会，从中获得真知灼见，凡是能活着出去者将终生受益。
不正面总结经验教训，反面的东西就会玷污自己的灵魂。应该看到这里确实是坏人成堆，社会糟粕和垃圾，在劣迹现形危害暴露的时候，就会集中到这里，他们浑身散发着害人的污浊，因此说监狱可使罪人改恶从善，也可使好人弃善从恶，在这污垢暂存之地，果真要探讨的话，可以说比比皆是，取之不尽，其中伤天害理、泯灭人性、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经常在此原形毕露，一些惨无人道骇人听闻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案要案的始作俑者，在此可以先睹为快，在这种特殊的场所和环境中，如果思想不健康的话，很容易受到污染，对于那些作奸犯科的人，经过在这里“切磋”之后，一旦回到社会上继续作恶的话，危害程度绝对是变本加厉，这些情况还是属于一般的社会现象。
历来改朝换代时监狱里关押的两种人多，一是犯上作乱造反的多；二是偷盗窃取土匪强盗多。一个政权崩溃前夕，民众奋起推翻之，统治者的手段是镇压，明知此举是饮鸩止渴，为了苟延残喘别无良策，比如解放前白公馆渣滓洞乃至各地牢房都关押革命党人进步人士。另一表现是民不聊生饱受饥寒，故盗贼蜂起袭扰，所到之处非官即富，故官府岂能等闲视之，太平盛世监狱多，淫乱图财枉法奸巧，殴斗滋扰之徒，但是如果牢狱之中冤案、假案、错案多一定是政治黑暗权奸当道，国家一旦出现这种状况，会导致两种结果，一、大奸不除国无宁日，肆意祸国殃民必然人心丧尽，当值倾覆万劫不复；二、国势危亡之秋，往往是英雄豪杰辈出，自有雄才大略之人，施展雷霆之手段，显力挽狂澜之神奇；时局转危为安，民众再度安居乐业。
洪晓鸿向老刘问道：“从我等之现实可断时局否？”刘曰：“亦然也，监所人满为患，刑事犯罪可使社会秩序紊乱。政治犯是因对现实不满引起，应验的国运有危亡之急，只是共产党的事业，正值方兴未艾之势，故党内贤达济世之才必除弊兴利、拨乱反正为期当不在远。”洪晓鸿闻言甚是兴奋，说道：“果真如此，我等必脱牢狱之灾也。”老刘说：“说这一切的目的，你一定要保住有用之身，哪怕判几年虽说是人生之损失，但是时事极左身陷险境之时只要能保住性命，亦属不幸之中的大幸，我的经验教训就是清高自负不识时务，你还年轻，要学会大智若愚，今日潜身缩首，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刘某人一番话似一剂灵丹妙药，洪晓鸿点头称谢，心绪顿时平和起来，对社会又充满信心。
正在这时听到监室外有人喊，“一号提审。”老刘被提走，一会的功夫回来了，大家忙问其故，老刘说：“案子已经宣判啦，”遂将判决书递于洪晓鸿，洪接过来仔细看，只见上写着，刘犯世初系右派分子，该犯思想极其反动，自一九六七年以来经常收听敌台书写日记，散布言论，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无耻吹捧帝修反，反革命气焰极其嚣张，归案后拒不认罪态度恶劣，实属与人民为敌反革命分子，为保卫无产阶级专政，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依法判处刘犯世初有期徒刑十八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监室内皆感叹，仅仅说了几句话，判的太重了，洪晓鸿问刘世初服判了没有，刘答不上诉了，重刑判决是上头核准的，上诉加重处理的可能性大，这已经是重刑啦，弄不好性命难保，先去劳改队等待形势政策变化，坚信十八年刑期到不了头就会反过来，结论是无罪释放。几位小弟年富力强，落到这个地步诚然可惜当好自为之，总归会有出头之日，相聚于此乃缘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世初盼望与各位后会有期。
老刘去了命运安排的地方，洪晓鸿对他有惜别之意。感谢他帮助自己适应环境，他坎坷的经历决定了思想言论对现实极端不满，但是在相互交流中，没有一味地灌输和引导。只是在应对环境需要时，才能显露出来。一位新中国成立的大学生，新中国成立后从教师到校长，才华洋溢贡献突出。是政治运动改变了他的命运，竟然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五十六岁的人，等来十八年徒刑，今生今世还能有自由吗？看来把人生悲剧的责任完全推向客观原因无济于事，总结主观原因，老刘的案例印证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烦恼皆因强出头，聪明反被聪明误。其中的教训值得汲取。
监室里二号人犯同老刘一块走的，他在监室内没公开他的判决，洪晓鸿说：“这人瘦小枯干、其貌不扬，看见提审的显着悲悲趔趔，他犯的是什么事，怎么这副德性？”
中年狱友答：“他叫苗步安，这小子缺德大了，前妻病故，撇下一双儿女，再婚娶的那婆娘，宠亲生恨前窝，寒冬腊月将小孩子绑到菜窖里，女孩哭喊生父，哥哥再过几年就能挣钱了，能孝顺你了，留下他吧。这两口狼心狗肺不为所动，一夜过后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女活活冻死。据说孩子的姥姥夜间心惊肉跳，早晨唤来儿子言夜不能安寝。其子说看来母亲是思念外孙了，待我去姐夫家看看。若是孩子的继母不能相容，将她兄妹俩带回便是。到了苗步安家中才知两个孩子已经惨死，姥娘家的人闻信怒起纷至，将他夫妻二人脱掉棉衣，捆绑后在村内游街，村民皆愤恨，连着两天不允许他俩进食，乡派出所怕再闹出人命遂将二人收监。虎毒不食子，这对狗男女枉披人皮。”洪晓鸿听罢说：“光看他的丑态，只认为是奴颜婢膝之辈，谁知竟是心狠意毒之徒，可恨可杀！”
同监三号姓李，因强奸妇女被捕，却整天喊冤叫屈，原来这青年人，十六岁跟邻村的段老二学木匠手艺，那段二的大哥是乡派出所所长，父亲是村革委主任，就农村而言，属上好家境条件。美中不足的是段二两次结婚，妻子均不生育，年过三十无后，父母着急，段老二再婚妻子小他十岁，长得俊俏，过门一年不见有喜，婆婆颇有微词，对邻居常言段家人丁不旺，走了一个不抱窝的又来一个不下蛋的，小媳妇闻言心里不是滋味，时常暗自伤心落泪,常听人言母以子贵都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与段老二住邻居有一喜桂嫂，为人心直口快，见段妻不快便问其故，段二妻述说婆母冷讽热嘲之事，喜桂嫂说道，怀不上孩子是老二有毛病，他前妻再嫁不到一年便生下龙凤胎，像妹这般年龄身段，若换个汉子管保一炮中地。
这喜桂嫂话意是开心消愁，段妻听罢心中倒有了盘算，原来段老二收李某为徒之后，时常让其到家中地里干些零活，忙时在段家一住就是几天。段妻对这个模样好又勤快的同龄人很有好感，既然丈夫无生育能力，何不移花接木先怀上孩子再说，一旦肚子鼓起来全家必喜，有了这般主意遂对李某格外关照。
这一日段老二好友的弟弟结婚，自去喜宴道贺，留徒弟在家中忙活，段妻自是欢喜，午间用饭之时，突降大雨，段妻见机会难得遂卖弄风骚，李某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但不敢为，无奈难敌段妻胸襟袒露不依不饶，二人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数月之后，段妻身感异样由丈夫陪同去医院检查，结果令段家喜出望外，媳妇身怀有孕了。从此那段妻拒绝与李某再行不轨，李某那里肯依，抓住吃到便宜不放松，久而久之段老二耳中已有风闻，遂暗中留意将二人逮了个正着，事后段老二逼妻告发李某犯强奸罪。李即随之入狱。
洪晓鸿听罢说：“据实而言此乃通奸案，但目前段家有势力，占了他家的便宜，人家不肯善罢甘休尽在情理之中。段妻为了顾及自己的名声把责任全推给男方，否则段家不能容她。审理男女奸情的案子，自古就有奸出妇人口之说，新中国成立后的法律在这方面是保护女权。事已至此恐难推卸，论是非曲直你有过错，若能见势适情而收，断无今日之灾。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假如你坚持的事实能够成立的话，女方在段家以后无容身之地，连同你的孩子将陷入艰难之中，也只好认下这笔风流债吧，事情不做绝为日后留个念想。”
不料这李某年轻轻心术不正，他向洪晓鸿道出心机，说道：“我坚持无罪，一是减轻责任，别处理重了；二是让段家将其妻逐出家门，女方无处可归必来找我，其母子必属我李家之人。”
洪晓鸿闻言甚感惊讶，心中暗思这般年纪竟有如此不仁不义之心，似乎有些可恶，段家将这等人物送进牢狱可谓是理所当然，当即说道：“依你所言起初段妻勾引你尚有不从之意，为何今日又志在必得呢。”李某答道：“开始也并非不愿贪此美色，只是惧怕段家的权势，我祖父父亲解放前是山货商人赚来的钱买了几十亩地，土改时父亲被划成地主，在当地这样的家庭娶媳妇不容易，若能就此得手，虽说下了大狱也算值过。”
洪晓鸿说：“既然经官动府岂能容你一厢情愿，据你所说段妻愿意委身于你是为了身孕，目的达到之后准备将你拒之门外，这说明此女绝无爱你之心。段李两家政治经济情况不可同日而语，她甘心到段家来填房也无非贪图段家的权势，借种生子，也是为了讨段家的欢心，她岂能随你身入寒门，自讨苦吃自辱其名，如果真心爱你就不会让政府将你拿下，此案即成事实若有反复段妻将负诬告之罪，由此可见肯定会将错就错坚持到底，段家硬咬住不放，你想达到目的谈何容易，依我之见事实过程可以讲清楚讲细致，主要目的是让办案人员了解事实真相，不至于处理很重了，这也算是达到目的啦。其他想法不现实，当务之急是减轻处罚早日回到社会，奢望更多恐怕适得其反。”
这天趁四号提审，小李子给洪晓鸿介绍这家伙叫曹云寇，是戴帽坏分子，据他本人说，他自幼丧父，其母在其年幼时被土匪掳进山林，从此四处流浪沿村乞讨，他自称从小靠要饭长大的，旧社会苦大仇深，解放战争时期还曾支前抬过担架，在土改的时候后分得几亩地，只是这曹某人自幼游荡惯啦好逸恶劳，不愿与土地打交道，竟将分得土地卖掉，吃喝挥霍起来，当地有一恶霸地主被政府改造之后，曹云寇将其五姨太领至家中厮混起来，那地主的小老婆自然更不愿劳动，村里群众虽有非议，但都知道这曹云寇，无赖泼皮不敢招惹，二人不到二年的时间分得的土地全部卖掉花销一空之后，曹云寇到处偷盗窃取，且屡教不改，因此被戴上坏分子帽子，交村里监督劳动改造。
自曹云寇被政府判处管制以后，举止行为受限劣迹不得已而收敛，夫妻二人的生计又别出心裁，他那女人虽说好吃懒做但倒也能说会道，专门走街串巷为人说和亲事成就一些姻缘，从中索要财物维持生计倒也无可厚非。这女人闲谈时与夫言道：“再穷的人家若遇两桩事，没钱也得有钱或多或少而已。”曹云寇问：“你说的是那两桩？”那妇人说：“一是男婚女嫁，男方准备聘礼、喜宴，女方的嫁妆，虽说丰俭由人但不能全无；二是患疾染病，没钱也得借出钱来。”曹云寇听者有心，随后旧病复发专门打起这方面的主意。跟随他媳妇的行踪，偷盗女方陪嫁的细软等值钱的东西，进而发展到偷窃男方的行聘彩礼、喜宴的本钱。凡是遭窃的人家皆叫苦不迭延误婚期，严重的美好姻缘因此被拆散。曹云寇还潜入医院，对病患者及其家人伺机下手行窃，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伤天害理后果严重，案发后民愤很大。
这日，监室内年纪最轻的提审，曹云寇对洪晓鸿说：“这小子才不是东西哩，二十四五因家贫娶不上媳妇，常听老年人谈‘万恶淫为首’他设法把好朋友邀至家中喝酒将其灌醉睡沉之后，他于三更半夜摸至朋友家，人家的媳妇睡得迷糊哪有防备，被他占了便宜，这小子色胆包天得意忘形，在人家呆的时间长，被他的朋友堵住被窝里，事情发生之后按强奸罪抓的他，老俗语朋友妻不可欺，凡是能干这一套的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所以当着他说话要注意，别让他拿着我们立功赎罪。”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洪晓鸿第二次提审还是上次那三位，络腮胡首先提问，“洪晓鸿，这段时间够充分的，反省得怎么样了？”洪晓鸿答：“我的问题本身很简单，谁想复杂化，我为什么要配合。”主审人说：“干了坏事犯了罪的人，迷途知返停止作恶，政府对他的教育是有耐心的。但也是有限度的。拖延是变相对抗，同样得不到从宽处理。”
洪晓鸿说：“厂里报案是王国威被打伤住院了，伤情有医生鉴定，我投案承认是自己干的。根据法律政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主审人说：“你还很年轻，处理惩办不是目的，教育挽救是目的。不深挖犯罪根源，将来回到社会上还不保险。思想得不到改造，容易旧病复发，在危害社会的同时也危害自己。”
洪晓鸿说：“发生这个案子，与个人性格脾气、酒后失控有关系，客观上是由于王国威、贺彩云压制欺骗，为了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我当成眼中钉了。如果不砸我的饭碗，那就不会有这个案子。政府要找根源，根源在这里。”主审人说：“单位领导是工作方法问题，你的问题是已经触犯法律了。这两者性质不同，不能混成一谈。下面你如实交代家庭祖孙三代的情况。”洪晓鸿说：“我祖父是大地主，他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赞成拥护共产党，做出过很多贡献，在家乡是有名的开明人士。新中国成立后应邀参加政协会。父亲这个资本家是解放后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来都津投资办厂的。”
主审人说：“避重就轻隐恶扬善，不过还是把对现实的不满露出来了。你二祖父跑到台湾了，你四祖父是历史加现行反革命，这方面为什么不交代？”洪晓鸿说：“二祖父连我父亲都很少和他见面，四祖父的问题是我检举的，我在童年还帮助公安机关抓过特务。摆过去的功，能减今天的过吗？”
络腮胡说：“好你洪晓鸿，你认为口齿牙硬就能够蒙混过关吗？无论问题大小，态度决定下场，凡是顽固对抗的绝没有好结果。”主审人说：“对党员干部下狠手往死里打，哪来的这么大仇恨，分明是阶级立场促使的，无论你承认不承认它是客观存在的。主动交代从宽处理，不交代不影响处理，反而要加重处理，何去何从回去好好想想。”
第二次提审结束后，给洪晓鸿换了一个监室。他心里明白，审讯当中念紧箍咒的意图是什么。看来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思想准备应该往坏处打算了。正是：
人犯王法身无主，蹲监入牢房，生死荣辱不由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忠孝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