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过去了。
长安城也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却冰寒刺骨。
她看见雪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听见九霄几人在耳边念叨,说是大秦落了雪,那满山的雪景可美可美。
似乎那天地间的一抹白,是能承载着她最后的一分良善,也是那片锦绣地狱之中的,唯一一抹颜色。
她坐在轮椅上,让温月将她推到了廊下。
外面就是雪。
如今,雪还在下。
一片一片的,却在一夜之间,将整个院子堆满。
银装素裹,果然很美。
临安就几乎不曾下过雪。
温月抱了一个手炉来,塞到了秦宜歌的手中:“郡主,这大雪每年冬日都有,你为什么像是第一次见雪一样,这般兴奋。”
“大概因为我生在冬月间吧,就觉得雪很好看啊。”秦宜歌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被冻僵的手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温月抬头望了眼天色:“大概快要到辰时了吧。”
过了一会儿,温月又道:“想必,如今周婉清姑娘的添妆已经完了,花轿正在迎亲的路上。”
“这般雪景,倒是糟蹋了。”秦宜歌轻笑着说了句,可惜她的声音太小,温月听不大清,只隐约听见糟蹋两字。
不过听着她的语气,温月倒是觉得今儿郡主的心情好像格外的不错。
有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她的手上,冰凌凌的。
秦宜歌伸手想要拂开,可是刚一碰到,掌心中的热气,便在瞬间将雪花融成了一滩冰水,顺着她的手背流了下来。
温月见了,忙不迭的用手帕去擦。
可还未触及到,就被秦宜歌给挥开:“今儿贺琛成婚,贺嫣然去了吗?”
“贺将军还在营中,并无空暇,不过……绯郡主去了。”
“她去了,正好。”秦宜歌笑,“秦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还愁今儿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了,她倒好主动给了减了一堆麻烦。”
“这天怪冷的,温月推我进去吧,再加几个火盆来。”
“是。”
火盆里的碳被火烤的噼里啪啦的,火星小小的跃起。
屋子里温暖如春。
秦宜歌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就缩在了火盆前的榻上翻看了起来。
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架势。
她倒也是真的看书,只是翻阅的极快,站在她身后的温月,还未看清几行字,那人便已经看完,翻了过去。
温月知道自己跟不上她的节奏,便也没有在强求,转头安心的开始发呆。
一时之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只余下书卷翻阅细小的窸窣的声音和炭火发出的声响。
许是屋内气候太过怡人,站着站着温月的睡意便来了。
秦宜歌转身,用将书裹成一卷,戳了戳温月腰间的软肉,她怕痒,几乎是在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郡主。”她面色讪讪的喊了声。
秦宜歌却恍然不觉的回了身:“累了就去歇息,我刚巧想一个人静静。”
温月的确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便福身告退。
一出门的时候,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给吹了一个哆嗦,瞬间什么朦朦胧胧的睡意全跑了一个干净。
她看了看外面冰天雪地的样子,又有些不舍得回头看了看温暖明净的屋子,于是她关门回了身:“郡主,奴婢现在觉得挺好的,一点都不困。”
“哦。”秦宜歌从书中半抬了头,“那就回来伺候吧。”
温月立马小跑了回去。
很快,屋子中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温月继续站在秦宜歌的身后昏昏欲睡。
不多时,温月就耳尖的听见了屋子里传来了窗户响动的声音。
很细微的咯吱声。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决计听不见的,可今儿屋子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了只要有一丁点的声响,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靠后院的一处窗子,正被人从外面慢慢的撬开,温月的惊愕的睁大了眼,下意识的去看秦宜歌,只见她依旧捧着那卷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思索再三,正准备叫人的时候,就看见那人已经翻身进来了。
温月很适宜的住了嘴,悄声退到了房门口,然后狠了狠心,一推门就走了出去。
风雪扑面,冷的她直哆嗦。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秦宜歌,将书平放在了腿上:“你一来就把我的侍女给吓跑了,万一她今儿要是在外面被冷出什么毛病来,明儿你是打算接她的班吗?”
来人走近,声音似犹在耳畔:“求之不得。”
“沈世子。”秦宜歌喊道,声音有些绵软。
圣旨在前些日子便已经赐下了,是以秦宜歌也就跟着改了一个称呼。
“歌儿,我还是喜欢你先前唤我名字的时候。”沈辰将火盆移开,自己在她的面前蹲下。
仰着一张脸看她。
她目光冷淡的看了过去。
比之以前,他消瘦了许多,下颌都尖了不少。
“那有凳子。”秦宜歌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
“不用,我觉得这样子就好。”沈辰说着,目光灼灼。
秦宜歌似乎不太适应沈辰这般的灼热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就皱了眉:“沈世子,你我才多久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就换了一个人似的,死缠烂打,可不是你的作风。”
“如果我今儿偏要死缠烂打了?”沈辰反问。
“那我只好将你给打出去。”
沈辰低头轻笑了声:“你还真是狠心。”
秦宜歌抿唇淡笑不语。
他没有办法,只能起身去一旁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了她的面前:“那日,我让你等我,你为何不等我?”
“那你给我一个,我可以等你的理由。”
“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可以吗?”沈辰望着那一双毫无半分波澜的眸子,脸上的神色变得极其的认真。
秦宜歌认认真真的抬眸看了沈辰一眼:“可我不喜欢你。”
“你为何总是要这般口是心非。”沈辰笑着将脸凑到了她的面前,虽然是在笑,可也让秦宜歌能清楚地看见他眸子中,那浓重的抹不来的痛苦。
带着她在熟悉不过得癫狂和悲凉。
就像那一年的她嫁人,祁钰也曾用过这般的神色看过她。
他问她:“你真要嫁?”
真要嫁?
秦宜歌闭了眼:“沈世子,世上的路千千万万,你又何必非要执着一条走不通的路。”
“我乐意。”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可是他不知道,她们之间是没有路的。
就算有,那也横着一道巨大的天埑。
她过不来,他亦过不去。
“随你吧。”秦宜歌重新睁了眼,“既然你非要撞一撞南墙才肯回头的话。”
他志得意满的弯了嘴角,将身子坐了回去:“我去你的榻上睡一会儿。”
说着,他也不等她的回答,将外衣宽了,便朝内室绕了去。
她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即又一言不发得重新将书摊在了面前。
等到晚些的时候,沈辰这才如来时一般故技重施翻窗子走了。
直到人走了,温月才敢推门进来,一进来就忍不住跳脚:“外面好冷啊。”
秦宜歌悠悠然的翻了一页书:“沈辰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你这么怕他?”
“没什么啊!”温月下意识的回了句。
“若是没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沈辰才是你的主子了。”
温月一听,瞬间心都凉了半截,她赶忙跪下,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面上:“还请主子明鉴,奴婢对您的心,日月昭昭。”
“别说这般漂亮的话。”秦宜歌神色依旧冷淡的很,“传膳吧,我饿了。”
“是。”温月一骨碌的爬了起来,提着裙摆就往外面跑去。
有侍女从外面将门给掩上,阻断了风雪的侵袭。
不一会儿,菜肴便如数的传了上来。
菜品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热气腾腾。
温月替她舀了一碗汤,放在了她的手边:“这是王妃命人给郡主给炖的,说是养气补血。”
“我好端端的,养气补血做什么。”虽是这般说,到底秦宜歌还是将那碗汤接了过去,尝了几口,药材味便充斥了整个喉咙。
“又是药膳。”她吃了几口,便搁了勺子。
温月见了,又忙不迭的给她重新布菜。
才吃上几口,还不曾落筷,面前的门就被人一股脑的撞开,紧接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
温月眉心一蹙,将公筷放下,开口便训斥道:“玉蝉,你都跟在郡主身边这般久了,怎么还学不会规矩!郡主还在用膳了,你怎么来这般莽撞的就闯了进来。”
玉蝉跑进来后,是直接摔在了秦宜歌的脚步。
她强撑着身子,拉着秦宜歌的裤脚,哑着嗓子喊道:“郡主,贺家被抄了。”
“哦?”秦宜歌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还笑盈盈的又夹了一口菜,“被抄家了?”
“那还真是稀奇。”
“郡主!”玉蝉抬头看她,烛影倾覆而下,掩住了她眸子中最冷而硬的光,只余下了脉脉的温情。
不知为何,玉蝉突然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心蹿起,直奔心口。 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