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样一说，我娘一下子便松开了我，惊声问道：“小东，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先是愣了愣，然后我告诉她说，是从我们村西顺着河往西的那座土地庙下来的这里。

　　“这么说，你还是住在下张村里的？”我娘问。

　　我点点头。

　　“快！回去以后，你们快点离开那里，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你们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去了！”我娘的声音都变调了。

　　“为什么？”我愣问。

　　我娘说如果我继续留在村里将会面临很大的危险。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跟我娘正常对过话。因此一下子有些不习惯，虽然这个“人”是我娘，但是在我却觉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从我娘的言辞来看，我感觉她不大像是村民口中所说的。被我爹从外地拐来的一个普通农妇。

　　“总之小东你听着，以后不要再恨你爹，他并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二流子，而是一个好人，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如果不装成那样，不但他早就死了，我们一家也都死了……”

　　我呆呆看着我娘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你告诉我！”

　　“好，关于你爹的事。我都告诉你……”我娘的目光变的迷离起来，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我娘名叫王秀萍，她告诉我说。三十年前，正是改革开放初期那个时候，当时，我娘是我们省会石市一家国有企业的人事部干事。为了顺应改革开放的潮流，那家国企当时也进行了整改，原本濒临倒闭的企业重新焕发出生机。

　　当年，由于那家国企的保卫科缺人，所以对外招纳了一些人进去，其中就有我爹，而负责面试我爹的，就是我娘。

　　我爹和我娘都是《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那个年龄段的人，那个时候社会的等级观念还不强，虽然没出现过像平凡的世界里的那种，省委书记的女儿恋上挖煤小工的事，但是冲破等级观念的爱情是确实存在的。第一眼见到我爹，我娘说她就喜欢上了他……

　　就听我娘幽幽说道：“那时候你爹多帅啊，就像现在的你，不但帅气，眉目间还有一股侠气，让人一见就觉得，跟着这样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帮你顶着……”

　　我娘当年也很漂亮，梳着两个大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那家国营工厂的八大厂花之一，经常工装下面配一条天蓝色的裙子，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工厂里飞来飞去，给工人们递送信件或者老家邮寄的东西，厂里很多人暗恋他，但她却唯独喜欢我爹。

　　我娘和我爹两个年轻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彼此心里就住进了对方，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我娘并没有因为我爹是穷山村出身的就看低他，反而对他更加的疼惜和爱护。随着一段时间的深入接触，两个年轻人相爱了。

　　虽然当时的社会观念不像现在。但是这两个年轻人冲破等级的恋情还是遭到了我娘家里人的强烈反对。为了和我娘在一起，我爹迫不得已，把关于他的一个秘密，告诉给了我娘的双亲，也就是我外公和我外婆。这个秘密便是，我爹并不是穷山村的土生土长村民，而是当年闹饥荒那个时候，被一个“大人物”寄养在那里的，寄养我爹的这个大人物当时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没法带着我爹，本来说好的是，等他事情办完了就会回到村子里。把我爹给接走，可是那个大人物自从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于是，我爹便由被寄养的那户人家一直养到大。我爹当年之所以跑到石市，并不是为了闯荡世界，而是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亲人……

　　我爹的这番话，我外公当然不相信，非但不相信，我外公甚至认为我爹就是用这一套花言巧语骗了我娘。任凭我娘磨破嘴皮，怎么跟我外公解释在之前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外公就是听不进，一怒之下把我娘扫地出了门，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

　　被家里赶出来以后，我娘和我爹租了一处房子，私自结了婚。两个人的婚礼没有一个双方的亲人参加，只炒了些菜。请了几个厂里关系不错的同事，就算是结婚了。婚后的一段日子虽然清苦，但却幸福，我爹很疼爱我娘，我娘说那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我娘怀上我哥不久，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传了过来，我外公和我外婆，包括我重外公，以及当时还没出嫁的一个小姨，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就连警方也无法确定死亡的原因，最后只能定义为自杀。

　　如果说一口两口人自杀，那还能说得过去，可是一下子自杀一大家子，连傻子都不会相信，而且，自杀的动机是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娘得知这件事以后，终日以泪洗面，差点哭瞎双眼。我爹则隐隐约约觉得。我外公一家出事，可能是跟他有关，或者说，跟得知他的身世有关。本来我爹只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我外公一个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我外公把这事给走漏了出去。

　　没过多久，我爹的揣想就应验了，有一天下班回去的途中。我爹看到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打探他们的住处。为了我娘的安全，当天回到家里以后，我爹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便带着挺着大肚子的我娘走了。可是天下虽大，我娘还有孕在身，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幸亏我爹当时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外公，比如当年那个“大人物”寄养他的村子具体在哪里。我爹就没告诉他。临走的时候，我爹让我娘往那国营工厂去了一趟，利用职务之便，把我爹面试时填的资料表偷了出来。并且销毁了。然后，我爹就带着我娘回到了我们下张村。

　　这些年我爹是在哪里讨生活，村里没一个人知道，为了不引人注目。为了安全着想，我娘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因此，村里人都认为我娘是被我爹给拐来的。

　　具体事情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我娘也不清楚，因为我爹没告诉她，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知道。不过她娘当时已经看出来了，我爹的身世不但非同小可，而且牵连重大，以至于我外公一家都被人给灭了口。

　　我们下张村虽然交通闭塞，信息也封闭，可是最初回到村里，我爹跟我娘还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生怕有人找过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爹总感觉在村子的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于是他连自己也伪装了起来，整日酗酒打牌，不干正事，很快就成了村子里人见人厌，没人愿意接触的一块烂泥。越是没人愿意接近我家，也就越没人能了解关于我爹娘的一切，这样我家才安全。

　　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很平静，就在我爹打算“改邪归正”，打算收起小心过正常的太平日子时，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找了过来……

　　“那是九十年代初，娘刚刚生下你没多久那个时候，在生你之前我做过一个怪梦……”

　　“什么梦？”我奇问。

　　我娘目光怔然看着我，说不出的深邃，我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当然不是害怕我娘，而是害怕她做的这个梦。 阴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