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然盘腿托腮,亮晶晶的眼睛宛如单纯的孩童,看着厨子甩着菜刀当头砍来。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划了大半个圆的菜刀在临近海棠的脑袋时就自己停了下来,厨子目光呆滞地拿不稳菜刀,“哐啷”地掉在了地上。
“你喜欢把人放进锅里煮,是吗?”海棠温柔细语地问着。
厨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看来很好玩,你才会那么喜欢。”
厨子又点了点头。
“不如玩玩自己吧,应该更有趣的。”海棠指着那锅还在烧着的热水,“去吧,自己下去吧。”
厨子爬上了灶台,背对着大锅就那么坐了下去。
疼痛让厨子总算清醒过来,他惨叫着在热水中扑腾,但他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无法从那大锅里翻身出来,灶台底下还在烧着火,海棠还特意多给他添了几根柴火。
惨叫声持续了挺长的时间,但是并没有人想要进来看看,因为这个寨子里的人都习惯了,几乎每次有新鲜的人交到厨子手中,这种惨叫声有时候可以响一整个晚上。
听着那凄嚎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海棠趁这个时候走出了厨房,厨子折磨人的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人会靠近厨房这边,是最好的机会。
他溜了出去,期间偷了件衣服换上,伪装成山寨里的人,他嘴里“嘘嘘”两声,就有一条蛇从黑暗中爬出来,那蛇很小,小拇指粗细,绕在海棠的手腕上,蛇脸对着海棠吐了吐舌头。
海棠听不懂动物的语言,但无碍于他跟这个小彩的小弟交流:“找到人了吗?”
蛇头摇了摇。
“找不到吗?”海棠微微蹙眉,“都找了哪里?这个寨子?”应该是吧,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找了整个山头。
小蛇的脑袋又摇了摇,海棠有点无奈,他只能大概猜出个意思,不能直接沟通真的是让人两眼一摸瞎。
他试着继续问:“那你们都找了什么?”总该有点线索吧?
小蛇摇摇脑袋,又点了点头。
“有?”海棠放弃问,直接道,“先带我去。”
这次,小蛇从海棠的手上滑下去,往前滑行了一段,再回头看看海棠,让他跟上。
小蛇很小,又是黑乎乎的大晚上,功力高的都不一定能跟紧小蛇,偏海棠精神一锁定,小蛇基本是离不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就这么跟着小蛇七拐八拐的拐进树林里,忽然,海棠似有所感地停下来,往前一看,树干遮挡下,能隐约看到前方有人影。
他示意小蛇停下,躲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下往那边偷瞄,发现站在那边的有两人,看起来像是在警戒,这说明,那头一定有秘密,才会让人守在这里。
将小蛇抓到手里,海棠低声说道:“带我从旁边的路绕过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小蛇毕竟没有小彩那么高的智慧,海棠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通,它才点头,再次滑到地上,钻进了旁边的灌丛。
海棠:“……”
他忘了告诉小蛇,不被发现的路,也得他钻得进去的路才行!
好不容易,跟着小蛇钻来钻去的,绕过哨兵进入树林深处……没多久,他又急匆匆地出来了,回到了寨子里,再迅速地往大当家等人所在的大厅冲去。
从每隔一段路就有的火把的火光,能看到他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
鲜血溅了一地的大厅里,混战还在继续。
黎花的对手已经换成了二当家等人,两头狼要对付几十个山贼外加一个二当家还是很吃力的,因为聚集在这个大厅的,都是丰鞍寨里比较有地位的,自然大部分都是有点实力的,大狼不错,一头敌得过数头,可双拳难敌四手,终究还是有点捉襟见肘,受了点伤。
味道它血味的黎花,发了狠踹飞大当家,没顾得上去给大当家补一刀,就飞到门边,木棍上的尖刀从二当家的脖颈上划过,二当家为了活命只得后退,那差点砸向大狼脑袋的铁锤自然跟着収了回去。
黎花站在大门正中,大狼小狼立在她两边,小狼“呜呜”两声,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虽然小狼灰白色的毛上沾了不少血,但并没有它自己的,应是被大狼保护得好好,所以黎花没有理会它,拍拍大狼的脑袋,无声询问它有没有事。
此时的它右前脚被割了一道口子,但大狼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地,爪子一挥就要走别人的命,威武得不行。
可威武的它却趁机用脑袋蹭着黎花的手,跟它儿子一样,像条粘主人的狼狗。
众人:“……”
“没事就好。”黎花拍拍它脑袋,“我很快就为你报仇!”
然后,她和两头狼就跟战神一样,挡在门口,来一个杀一个,尸体,在门前堆积了起来。
二当家吐了口痰,里头有血丝,他略略喘着粗气,看着丝毫不让的瞎眼姑娘:“我说,你把我们都困在这大厅里,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出不去,你也无法完好无损地把我们都解决在这,是什么东西,让你拿命来拼?”
黎花打架时,从不会跟你废话的,她理都不理,割破某个人的喉咙后,直逼二当家而去,两人N次交起手来,要不是有个四当家一直帮衬,她早要了二当家的命。
另一边,周席林却遇到了困难。
在黎花手中屡次受挫的大当家,被他夫人翠莲从地上拉了起来,大当家也没有被一个小姑娘打倒的窘迫,和自己的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就一同比出了古怪的姿势,对准了刚刚把翠莲踢飞到大当家身边的周席林。
周席林当下就觉得不对,当他和两人一同对上后就知道哪不对了。
这对夫妻,分开时,各别的战斗力就是玄阶高阶而已,可当他们合璧,就不止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了,那战力,直接能与地阶低阶的巅峰媲美,周席林不过是刚入地阶,跟他们相比还是差了点,而且,两人还总是出暗招,周席林一个没注意就被一飞箭划过腰际,上头还沾了毒。
他赶紧在伤口周围的穴道点了点,强撑着又一次交手。
黎花正打得好好的,周席林人就朝她飞了过来,她是很想一个反手再扇到另一边去的,但想到他现在是跟自己一同作战的人,伸出的手顿了下,最后不太情愿地接住了周席林,把他扯到自己身后,自己对上了追杀过来的大当家夫妇!
气旋迸发,不少人连连后退,周席林站在黎花身后,看着纤细的女人宛如一座大山般,牢牢地挡在他面前,无论那对夫妇怎么做,愣是不能让黎花后退一步,更别说伤到后面的他。
这种被好好护着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母后不想让他牵扯进皇室争斗中,很小的时候就放养他,哪怕他知道母后是在意他的,可是,她从未出面为他解决过什么事,也从未认真地抱过他,护过他。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知道是毒在发作,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两方相持不下,整个大厅的人都围在大门这边,小更都没再装死,在小彩的保护下,也能拿根棍子敲敲打打,连黎花都受了点伤时,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
黎花心里一惊,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糟了,门开了,不知道棠棠找到人没有,会不会给棠棠带去麻烦,但紧接着,风随着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她一下子就闻到了门外属于棠棠的气息,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不管找没找到人,棠棠回到她身边,她就能放心一点。
思绪转动间,大当家夫妇因为大门的开启,突然爆发,正当黎花要应战时,这对夫妻就转变了方向,跑了出去。
黎花想追,但之前被困在大厅里,被她的手段、大小狼的凶残和小彩的剧毒吓到的人,都一拥地往外跑,黎花想逮着那对夫妻还真不容易,更别说那对夫妻联手,连她都有点头疼。
二当家也跑了,四当家被大狼咬住,没能追到人的黎花上前给四当家补了一刀。
“花花!”
大厅里的人跑得差不多后,海棠就冲进来了。
黎花羞愧地对他低下头:“我、我让人跑了!”
“跑了就跑了,我们也跑!”海棠连解释都没有,拉着黎花就跑,大小狼自动跟上,小彩缠住小更的腿,让小更带着自己跑,最后面的周席林只愣了下,就捂着腰上的伤跟上。
一出去,就听到吆喝声,很可能是大当家二当家跑出大厅后,将寨子里的人喊过来了。
海棠拉紧黎花,生怕她冲上去,指着没有人的方向说道:“往这边走,不要和他们对上。”
过来找黎花时,海棠就把这个寨子大概摸了一遍,途中解决了一两个落单守在某个地方的山贼,他们就跑进了山林里。
在林子里钻了半天,身后的喊声慢慢的没有了,海棠跟着另一条蛇,找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外头盖着密密的藤条,要拨弄很久才能看到黑黑的洞口,要不是有蛇告诉他们,他们一定找不到这个山洞。
他们进去后,尽可能地让那些藤蔓掰回原来的位置盖着洞口,这才各自个位置坐下休息。
洞里黑乎乎的一片,无碍于海棠没有休息地检查起黎花的身体,简单地处理下一些刀伤,又给大狼的伤口做了包扎,自己的人都没事后,海棠才摸黑来到周席林坐的地方:“王爷,你受伤了?唔,好像还中了毒。”
大口喘气的周席林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
洞里那么暗,他自己都看不清楚,虽然跟他中毒了有点关系,可这个海棠,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我是闻到了一点味道,还有你的呼吸等等来判断的,我以前学过一点医术,我给你看下吧。”他没好心地主动上前求帮忙,只是这个王爷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周席林只想不到两息就同意了,他现在除了相信海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更何况“容黎”刚在大厅还救过他,没理由现在她弟弟就要对自己下暗手。
海棠的手很快就按上了他腰上的伤:“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之前跑的时候还会痛,这会已经麻麻的了。
海棠点点头,又给周席林把了下脉,心里头就知道大概了。
他喊来了小彩,低声跟小彩说了两句,小彩就游走了,从洞口密密麻麻的藤蔓里钻出去,海棠这边,则抽出几根银针,在黑暗中准确地扎在周席林伤口周围的穴道上,和身体里的几个重要穴道,阻止了毒素的扩散。
周席林不免多看了海棠几眼,他现在确定了,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你既然知道黑心老板有问题,为什么要冒这个陷?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好,我们都要折在这个寨里,包括你姐姐!”
他大概能猜出,黎花有意把寨里的主要人物都困在大厅里,给海棠机会去找容毅将军,可他难道就没想过,这件事对黎花来说有多危险吗,要是黎花有个万一……
周席林心头一跳,不明白那种愤怒为何而来,还有想到她会受伤时的惊慌?
“我相信她。”海棠淡淡地回道。
“相信?我要是你,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不会舍得她一点的冒险。”周席林对海棠的答案很不满意。
海棠闻言,抬头看他,彼此对视着对方黑暗中的眼睛。
半响,海棠笑了:“有一种信任,是你不会懂的。”
“哦?”
海棠没再说话,他跟黎花之间的事,外人不会懂,黎花什么样的,他人更不会明白,他的花花不是那种需要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也不是矫情的事。
更何况,他刚说的没错,他和花花之间的信任,别人不懂,也打不破。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想来,你也没找到容毅将军。”周席林接着问。
“我想容毅可能不在寨子里,我原本的打算是,花花挡着,我找容毅,顺便探到路图,然后逃下山,明儿带兵攻山。”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逃得掉,至于路图,有小彩的小弟们,这山林里还不是它们说的算。
但却让他发现丰鞍寨的秘密。
“逃下山?”周席林轻笑,隐隐有着讽意,“躲在这里?”
海棠没有恼怒,他很冷静地告知一件事:“我在找容毅将军的时候,发现了丰鞍山林子里藏了人。”
“这没什么吧,丰鞍寨里那么多手下,派人隐伏在林子里不是很正常?”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但看那情况又觉得不像,就特意打探了一下,结果……”
“什么?”
“整个山头林子里,藏了好几队人,一队里大概十来个人,虽然穿着平民的衣裳,可是行为举止,就像是……”海棠侧头看着周席林,“正在林子里排阵演练的兵卫!”
洞穴里安静了一瞬,周席林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是不是你看错了?”
“没有错,有人在丰鞍山里养了一支私军,而且数量不少。”丰鞍山那么大,藏个一两万人都有可能。
这是个天然的屏障,又有丰鞍寨恶名在外,连附近的村镇都无人敢再上丰鞍山,又有谁能够发现!
他确定这一信息后,就马上反身去找黎花,一旦这些私兵包围丰鞍寨,他们就跑不了了,对付一个山寨,跟对付一个有一两万的军马加持的山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养军队是最费钱的,山寨平日里劫持得再多也不够养活的,这背后,还不知道牵扯多少“大官”,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这几个闯上来的人活着离开的。
周席林静了片刻,忽地背脊一松,靠在石壁上,他是个聪明人,自然能从中想到什么,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疲惫尽显。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就算有五千亲兵,对上这一整山的人也……
海棠还没回答,小彩就回来了,嘴里叼着一株草,正是海棠让小彩找的草药。
将那株草药一分为二,一半碾碎了涂在伤口上,另一半直接塞进周席林的嘴里,周席林猝不及防:“你给我吃的什么,唔!”
“废话什么,快吃了。”
嘴巴被海棠捂住,连吐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嚼了两口,结果那苦涩的味道让他作呕得差点没吐了,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吞下去的。
等他一吃下,海棠说了句“没事了”就不管他,回到了黎花身边。
周席林没能忍多久,隔空问:“你还没说,现在怎么办,按你的意思,现在所有能下山的路应该都被堵了,我们也没办法联系到我们的军队,这仗要怎么打?”
还没开始,几个主将都在敌方营地里被困住了!
“我的建议是……”
“嗯?”
“先好好的睡一觉,把精神都养好了。”
周席林无语了好一阵:“你……”
“你与其操那么多心,还不如好好休息,把你的毒伤养好一点,否则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够杀几个人?”
周席林张了张嘴,最后自己在心里叹着气,仰头靠在石壁上。
想想,海棠的话是有点道理的,事到如今,除了多休息一会,明天多杀几个人看有没有机会逃出去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毒伤,他发现自己又能感知到伤口的痛感了,没想到那株不知哪来的草还真的有用,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子。
再看另一头,适应黑暗后,他还能勉强看到洞里的情况,这一看,他脸就黑了,比中毒时还黑。
只见海棠脱掉了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揽着黎花一起躺在他的外衣上,大狼睡在他们头顶给他们当枕头,黎花面朝外,背缩在海棠的怀里,而小狼则缩在黎花怀里,那个小更,靠在大狼的另一边,马马虎虎也能睡。
如此亲密的一幕,让周席林格外的形单影只,可让周席林胸闷气短的,是过于亲近的他以为是姐弟的黎花和海棠,他从未见过超过十岁后的姐弟或兄妹还这么亲密的,瞧两人后背贴前胸,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他心里无端端地冒着他都说不清的火,想要出声喝止他们,嘴一张又觉得不合适。
现在这个地方,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冷,抱在一起取暖似乎也正常,而且,虽然过于亲密,可比较还是姐弟,更别说,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什么。
周席林翻身面朝石壁,选择眼不见为净,然而即便如此,他脑子里还是不停地晃过那两人相拥的一幕。
正心烦意乱时,忽然有光线从藤蔓的空隙里透了进来,他眼一睁,认真一看,发现那光线很像是火把的光。
他屏住呼吸,海棠那边也都把呼吸放轻了,包括两头狼。
火光越来越近,到后来,他们都能听到脚步声在山洞前走来走去,甚至还有刀插进藤蔓里查探,除了黎花,有眼睛都紧盯着洞口,虽然怕有声响被发现都继续躺着没有动,可做好了敌人发现山洞的准备。
外面的人检查得很仔细,听外头的脚步声也很整齐有序,一看就不是几个流寇组成的山贼能有的素质,周席林越发相信,这山里头,果然藏着私军,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想到那个猜想,他心里头很沉,很重。
总算,那些人检查够了,慢慢退去,火光一点点远去直至不见,山洞重回黑暗。
山洞里安静了好一会,不知是怕有人躲在山洞外头蹲守,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才听海棠幽幽地说道:“开始搜山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
周席林洗耳恭听。
“晚上睡觉一定不要打呼噜,免得被发现!”
周席林:“……滚!”
一晚上,可以很快,一闭眼再睁开,天就亮了,海棠和黎花只要有彼此在,无论身处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没差别,相拥着一起睡时,哪怕依然时刻保持警惕没有睡死,他们还是休息得不错。
可对某些人来说,一晚上睡了醒、醒了睡,睡了就做梦,梦里总出现一个女人…… 情丝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