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宛枝知晓秦大伯家里的事时,已经是第二日。
拂晓时分,远处东方渐渐的露出点儿鱼肚白,各家院里养着的公鸡逐渐苏醒睁眼飞上院墙,枝棚拉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一听见鸡叫,秦大伯便咻的睁开眼,起身穿上衣服推开了们。
但见天上乌云密闭,天空阴郁沉暗,带着热气的威风吹摇着树木,四周弥漫着沉闷难受的气息。
想来一场大雨是跑不掉了。
秦大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如同这天一般,甚至还要糟糕一些。
昨儿晚被荣褚直接给丢出院子,回去后别提心情多么的差了。他也是恨着口气想,都说天无绝人之路,那荣褚不帮自己的忙好了不起,他总能够想到办法。
这不,天一亮就起身揣了家中仅有的十两银子去镇上府衙。他从那守门的大爷那打听到,想要救自己的儿子,也不是没办法。只要给那官儿送礼,要不就是给师爷送礼让他在大人面前吹吹耳边风。但同样的,这礼必须得贵重,甚至是奇特。
对于秦大伯这样普普通通靠种地的老百姓来说,这礼就显得太过的贵重,哪怕是买了家中所有家当凑齐的钱银,怕是都入不了那两人的眼。
秦大伯摸摸怀中的十两银子,叹了口气,垂头拖着沉重的脚回来村子。
陈氏见秦大伯回来了,忙放下怀里的笙儿让他自己去玩儿,急问秦大伯怎样,有没有路子?
秦大伯颓败的摇头,掏出怀里的银子啪的摔在桌上:“咱们家这十两银子,在别人眼里屁都不是个。府衙里没个人,秦武是捞不出来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秦武是你儿子,你这做爹的不能不想办法啊!”陈氏握紧手,急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要是荣褚能够帮忙,咱们儿子说不定就能够捞出来。要不,你再去求求他们。”
砰,秦大伯火冒三丈的一脚踢开旁边儿的椅子,想到昨晚的事,秦大伯就恨得直咬牙。
“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求谁都不会求他。还有你,你看看你生的都什么儿子,别人家哪个不是有出息,就咱们家的在街上当混混,没钱回头还找老子要。”
“狗东西,要我说,让他就待牢里算了,省得出来气老子,现世报。”秦大伯怒火朝天的指着陈氏骂。
陈氏似乎也是想到了秦大伯昨晚回来的狼狈样,知道自己是戳了秦大伯的痛楚,一时吓得也不敢说话,生怕将秦大伯惹恼了,真就不救自己儿子了。
秦大伯发了一通火,堵在胸口的气差不多也出了些,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行了,我再想想办法。要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这样了。谁让我这当爹的没本事呢!”
陈氏听了这话,心里亦是不好受,但是摊都摊上能有啥折。
两夫妻坐在凳子上周着脸,挖空脑子的想办法,然而兜兜转转,她们还是觉得只有去求荣褚。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穷,而所有的亲戚家里,他们就觉得荣褚最有钱。
你想啊,不管是娶亲还是回门儿,荣褚都是出手阔绰。尤其是回门儿,别人家都是随便儿带点什么,他荣褚可是又提鸡,又提肉,酒的,给秦老爹长脸得,也不怪秦大伯盯上他们。
但是经过昨晚的事儿,秦大伯又觉得自己拉不下那个脸去求人。最主要的还是,咳咳,他有些惧怕那荣褚,想想昨晚一手提起自己扔出去的架势,便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诶,他爹,要不这样。”陈氏忽的灵光一闪,兴奋的道:“咱们不去求荣褚,咱们去求大哥。”
“求大哥?”秦大伯不喜皱眉,随后冷哼一声:“求他做什么。”
“啧,他爹,大哥可是宛枝的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实实在在的养了她那么多年。就算两人闹翻了,但这养育之恩那是谁都改不了的。要我说咱们就应该去求大哥,然后让大哥去与宛枝说。只要宛枝哪里点头,还怕他荣褚不帮忙。”陈氏得意洋洋的看着秦大伯。
秦大伯也是被她说得面露喜色,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蹭的站起来:“你说我这糊涂脑袋,怎么会没想到。走走走,咱们这就上大哥家去。”
说着秦大伯起身出去在鸡圈了掂量着抓了两只不大不小的及,提着酒上秦老爹家去了。虽有有些舍不得家中喂养了有那么两三的鸡,但是想到那关在牢房里受苦的儿子,舍不得也得舍得。
秦老爹这边开始的时候是没答应秦大伯,毕竟那日自己撂了宛枝狠话,碍于面子,他断然是不会主动去找宛枝和缓关系。
但禁不住秦大伯的哭诉,以及容氏在一旁咂嘴,说什么他老秦家不能就那么白白的给人养女儿十年,就算她宛枝要断了关系,那也不是说短就能断的。哪家人没个吵架的,当天说的不过都是气话,气头上的话能够当真吗?
秦老爹被两人这么的轮着劝,心里不禁有些动摇。仔细想想好像是个理,虽然不死亲生的,但他老秦家养了她宛枝十年那是铁板钉钉跑不掉的事,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再说了,那天自己确实也是被气得不小,说是撂狠话,其实也是气话,当不得真,嗯,当不得真。
虽然是想通了,但秦老爹亥时自觉拉不下那个脸。所以经过商议,最终还是决定让宛枝娘去找宛枝。毕竟在他们看来,没有人比宛枝娘更为合适的了。
宛枝娘听后,心中泛起浓浓苦意。
若是以前,她恐怕也会觉得没有人比自己合适的了。但是现在,她并不会再这么的认,可惜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晌午过后,丝丝雨点落下,随后雨势愈渐愈大。外出的人大多都是顶着雨往家跑,宛枝娘则是撑着把破油伞往外走,一步做三步的慢慢来到了荣褚家门外。
她没有着急着敲门进去,而是立在院子外边儿愣愣的看着院子。往日记忆不知为何,竟是一一出现在脑海之中。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宛枝,就是那么小个孩子在亲爹死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抱着自己用稚嫩哽咽的声音安慰自己,心疼有的。再后来她改嫁到了秦家,小小的孩子慢慢的在心酸打骂之中长大。好不得过了十五,后爹一个话头就给嫁了。
宛枝娘缓缓闭上眼睛,她以前都觉着,那是她们娘俩欠秦家的,所以凡事让宛枝忍,忍过了就好了。但是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不过是自己懦弱害怕的表现。至于害怕什么,是个人大约都是有私心的。
“娘,您..........”
宛枝撑着把油伞站在门口,满眼复杂的看着已经不知站了多时,鞋子与裙角尽数打湿的宛枝娘。
宛枝娘睁眼看着宛枝,嘴唇微颤开口:“不请娘进去坐坐吗?”
闻言宛枝敛眉,侧身打开门:“娘,请。”
宛枝娘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伞柄,迈步走进院子。在路过宛枝时突然开口道:“以前我觉得你挺像我的,但是现在看来,其实一点也不像。”说完便掠过人,进了屋。
宛枝正待关门的手一僵,随后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跟在其身后进了屋。
其实宛枝娘说错了,自己很像她。自私,胆小,懦弱。只是在经历过一世悲惨,被人当做疯子关押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也看清楚,有时候忍,退让换来的并不就是理解,而是更多的欺辱,压榨。
屋外大雨滂沱,唰唰下个不停。而屋内则寂静一片,只闻两人呼吸声。明明该是最亲最亲的母女,不想现在竟是变得独处一屋也觉得无言疏离了。
最后还是宛枝打破了僵局:“您衣服湿了,我给您拿一件衣服换了吧!”
“不用了,也坐不了多久,即便是干了这会儿,转头出门也得湿了。”宛枝娘语气很是客气,那是对外人的客气:“坐吧,说完了事儿,我就回去了。”
宛枝紧了紧手,最终还是转身拿了件干净衣裳放到宛枝娘面前。然而,宛枝娘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宛枝见此心里有些不好受。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看见的,却也算是她一手造成的,难受,又怪不得谁。
宛枝娘握着发冷的双手直接开口道:“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昨晚你大伯来找过你们吧!”
宛枝点点头:“我知道他为什么上门。”昨夜她进里屋后并没着急着睡下,她知道有她在场,秦大伯不会说正事儿,随即便佯装困回屋睡觉,实则是躲里边儿偷听。
是以,她很清楚秦大伯上门的目的是为何。
“既然知道那我就直接说了,你大伯一早去了府衙,府衙守门的人告诉他要是没个关系,想把捞人出来,就得给官老爷送礼。但你也知道,你大伯家是个什么样。最终这路走不通,便转到了你,秦老爹那里。”
话到这里,宛枝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而宛枝娘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了。
“我来此只是告诉你一声,帮与不帮全凭在于你们。”说着宛枝娘站起身,拿起旁边还在淌水的油伞撑开顿了顿又道:“之前的事,是我们误会了你。但这次,若想和秦家和........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话一落,宛枝娘便匆匆撑着伞跑进雨帘之中。宛枝没有追出去,只一人静默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抓着衣袖。当目光落在那搁在桌上整洁的衣服时,无声的叹了口气。 农家有女名宛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