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姳吃完早餐就匆匆往教室赶去。
学校里的作息是一大早就起床做早操,上完一节早自习再吃早餐。吃完早餐是早提前,接着是四节课。午饭之后立马就要睡午觉,不睡的人也会被老师处罚。下午上完三节课再吃晚饭,吃完晚饭又是晚提前,晚自习。
总之一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农村里的孩子似乎也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走出去这一条路。
不过可笑的是,学校里的卫生全是学生们自己负责,不打扫干净不允许上课。这样也给了一些不想学习的人一个借口。
央姳被分配到打扫教室,她必须要在早提前之前把自己负责的三组打扫干净。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教室里开始做作业了,她打开自己的课桌,一张纸被揉成一团安静的躺在她众多的书堆里。
她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便没准备理会,往前看的时候却发现他在望着她,昨天晚上的事他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他用手指了指课桌里面示意,央姳拿起那一团纸他立马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继续看自己的历史书去了。
央姳打开纸团:请不要拒绝陌生人的好意,我可不想再大半夜见“鬼”了。还有,如果你不要就扔了吧,不要退回来。
陌生人?他这样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吗?央姳笑笑,然后就把药又放回课桌,他还真是爱多管闲事,可是她根本就不是过敏那么简单啊。
一天很平静的过去,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很多人就急匆匆的往食堂冲去。
要说这个学校的人也真是奇怪,开运动会的时候没几人努力,然而到了饭点,个个都是百米冠军。
庹栉风收拾好课桌,习惯性的往后面望去,她果然还坐在座位上,她跟别人是不同的。
他起身往后面走去,本是无意的一瞟,却发现他送给她的药她根本没吃。
“你为什么不吃?”他见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便从她的课桌里把药拿出来逼问她。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了。”央姳低着头将还有些红肿的手臂收在课桌底下。
“那你为什么不把药扔掉?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要的话就扔掉。”庹栉风有些受不了自己第一次好心帮助别人却受到她这样冷落。
央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顿时觉得他这个人好莫名其妙,好像他的施舍是恩赐一样,无论是谁都要感恩戴德的接受。
她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就扔进了垃圾桶:“现在可以了吧,莫名其妙。”
庹栉风望着垃圾桶里的“好意”,顿时气结:“真是狗咬吕洞宾!”
从那次被张央姳拒绝自己的好意开始,庹栉风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而从那天开始,无论他几点钟去操场练球,都没有再碰到过她,他想她也许真的已经好了吧。
不过,他发现自己还是有意无意的开始注意她。她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会起身回答老师的提问,只要是她的回答,基本都是正确答案。
但是,偶尔老师叫起她的同桌邹俊回答问题时,她会小声提醒,这让他感到厌恶。
“庹栉风,后面有花儿吗?你像个长颈鹿似的老是往后面转?”庹栉风缓过神来,突然发现数学老师和全面同学都盯着自己。
他连忙转过身尴尬的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吐吐舌头,当然有花儿,而且还是一朵食人花。
接着老师继续上课,邹俊小声道:“这就放过他了?老师们果然都很偏心,上次我发呆被抓到都挨了一巴掌。”
央姳赞同的点点头,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吗?
在这所乡镇中学里,学生是没有尊严的。也或者说,那时候他们所见的世界太小并不知道什么叫青少年保护法,隐私权等。甚至在政治课上,那个白白净净刚从大学毕业来实习的老师,也会一边念着“老师不得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一边扇着因上课说了话的女生的耳光。
他们班上有一群叛逆的男生女生,经常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打耳光打屁股,打手板。还有的犯了错被抓,就跪在讲台上听课,一跪一个星期。
所有的人对这些都见怪不怪,已经麻木或者就是像吃饭上厕所一样简单。
有一种叫自尊的东西,也早在这一棍一棒一跪一踢之间辗转成泥。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像庹栉风胡晓玲他们那样的教师公务员子女。
央姳本来也是无事的,因为安静又乖巧,而且成绩也不差。可是上天偏没有放过她。
学校每年都会有贫困生补助金下来,班上家庭条件不好的人很多,但是名额有限。加上班主任会自动把班上成绩好的人添上去,所剩下的名额就更少了。
所以每次班主任p都会直接问:“那些同学是单亲孤残家庭的举手?”有几个人默默举起了手,央姳迟疑了一下,没举。
她爸爸出去打工,两年多了音讯全无,村里的人都说她爸已经死了,可是她不信。那个对她那么疼爱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就死了,等她长大了她要自己去把爸爸找回来。
央姳还有个弟弟,上小学四年级,妈妈为了供他们上学,不仅要做农活,还在空闲时间做鞋底贴补家用,做一个五毛钱,她失去这笔补助,她妈妈大概要做上上千个鞋底。
学校的生活费是每月三百块统一交,当央姳支支吾吾问妈妈要钱时,她妈妈火了:你是怎么回事?你成绩也不差啊,为什么没有拿到补助金?你弟弟成绩还不如你他都拿到了。我们家里什么条件你没跟你们老师说吗?
“我,我说了,可是名额只有那么几个,就没有轮到我。”央姳低着头十分窘迫。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家里很困难,每年为了交你和你弟的学费我已经累断了腰,让你嘴巴放厉害点儿,你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你们班主任是谁,我亲自找她说去。”
央姳的妈妈是个嘴巴很厉害的女人。因为辛苦农活的折磨,显得比她真实年龄要苍老很多。但仍然可以从她的小圆邹脸上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胚子。
别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嫁给像她爸爸这样一个又穷又憨厚的男人。
现在那个憨厚男人出门打工之后竟然再也没有回来,村里的人更是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她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读书,再好的脾气也被生活磨没了。
央姳知道妈妈为什么选择爸爸,因为妈妈胸前有一大片伤疤,大概是从小就被烧伤了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面积很大,触目惊心。
因为这,之前妈妈订过婚的那个男人退了婚,然后妈妈就嫁给了爸爸。
小时候央姳问过妈妈,可是妈妈对那伤疤的来源绝口不提。
自爸爸失踪后,妈妈变得越发能吃苦,人也变得泼辣难缠。这些她都理解,所有的痛苦她都会咽下。
但她不会像妈妈那样,像弟弟那样,认为爸爸已经死了。那个一回家就会抱着她用胡渣亲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舍得就那么死了。
央姳回到学校,因为没有及时交清伙食费,被p当着全班的面讥讽:有些人呐,平时买零食买衣服没见她含糊,一到学校要交钱了,那是千百种理由推辞。你以为你拖着拖着我就会忘了吗?做梦!
央姳坐在课桌上紧握着双手羞愧的抽泣,喉头哽咽。那一刻,她突然就明白,穷人是没有自尊的。
后桌的刘逦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骂着台上的p:贱女人,真是学校的好走狗。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的要死,还收我们那么多钱,真是见了他娘的鬼。
央姳知道刘逦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才用她能听见的声音故意骂给她听,可是这一刻她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哭的根本停不下来。
几分钟后,突然有一包纸巾传到她的课桌上,她抬起头,同学们都往前面指,可是没有一个人承认。
但是她知道肯定是他,除了他,没人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她虽然不想欠他恩情,可是这一刻她确实太需要这一包纸巾了。
然而这件事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第二天央姳的妈妈就来学校大闹了一场。
办公室里,央姳的妈妈一脸隐忍:我知道都是央姳的错,她爱面子不想承认她爸爸的事,但我们家里实在困难,能不能请老师帮帮忙。
p一脸嫌弃的开口:那我也没办法啊,名额都报上去了,明年吧,明年再说。
“p老师,我知道这件事是麻烦你了,但是你作为老师怎么能不了解学生的具体情况就把名额确定呢?”
见央姳的妈妈指责自己,p不屑地开口反驳:那就要问你自己的女儿了,既然没钱还要虚荣,那就让她好好虚荣一番吧。
央姳的妈妈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冷笑道:你这算什么老师?央姳她才多大啊,她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她不想承认她爸爸死怎么就叫虚荣?我们家是没钱,但孩子也不会任人欺辱,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老师。
······
两个脾气火爆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接着就在办公室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直到好几个男老师赶来才拉开了她们。
也就是从哪次开始,p跟央姳结上了仇。她开始处处跟央姳过不去,只要一抓到她的短处,就会放大再放大,然后无尽的羞辱。
穷就像一个烙印突然刻在了张央姳的脸上。她的妈妈因为交不上她的生活费而和老师打了一架的事在全校传开了。
她突然成了全校师生讨论的焦点。那种来自心底的羞愧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承受力。
她不想解释,即使解释也没什么用吧,毕竟别人对你的观点不会因为你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改变。
她只能沉默,更加沉默,更加孤僻。
每天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好逃离这个让她压抑到不能呼吸的地方。 如果可以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