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并不算大,屋子只有两重,他们是背对着屋子站在院子里的。
这闪刀光打的就是他们的后背要害。
孟轻寒没有闪避,也没有回头,还是以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动的只是他的刀。
在这间不容发的霎那间,他的刀就从腋下伸出。
他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可是他的刀刚好迎着这一道比闪电还快的刀。
一点火星四溅开来,“叮”的一声,这道刀光就被击得冲天而起,一飞数丈,看来就像是要冲破云霄飞至天外。
两柄刀的刀刃相击,撞击的反击力道竟然击得飞刀冲天飞起数丈。
谁能想象到这一刀飞出时的力量和速度?那仿佛已经不再是一把刀,就算是柄重逾百斤的铁锤从高空落下,也不见得就有如此力道。
可是孟轻寒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听声辩位,反手一刀,就将这一刀击飞,百炼成钢的飞刀,竟然已经被击得分成了两半。
火花溅开的那霎那间,刀已经从新归入了鞘中。
直等到这时,沈双飞才松了一口气,道:“看来至少还有一个人留在这里没有走。”
孟轻寒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道:“我早已看出来,他虽然是个骄傲的少年,却已经学会了忍耐。”
这两句话说完,刚才被击得飞天而起的飞刀这才落下地来,落下时已经分成了两半,流星陨石般的掉在地上。
屋后却有人在叹气:“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快刀,你果然没有骗我,果然能破我的刀!”
这人的声音虽年轻,却太嘶哑,也嫌太冷漠了些。
也许太冷漠了些!
不管什么人,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就会猜想得出,这人不但漠视生命,甚至漠视一切。
事实上,他根本就从未将别的放在心上,甚至包挂他自己的生命!
孟轻寒缓缓的转过身子,立即就见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从屋角后走了出来。
他的人虽年轻,但脸上却就像是恒古千年不化的冰雪,冷得让人从心灵深处开始发抖,让人很难生出亲近之意。
他的眉毛很浓,眼睛也不算小,鼻梁却很挺,这正象征着倔强、坚定,嘴巴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仅仅只是看到这些,这还只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但可怕就可怕在他的脸色上。
他的脸竟然是青色的,就像青竹蛇一样的颜色。
你走遍天下,只怕也很难找到这么样一张脸,就算实在你的睡梦中,只怕也难以想象的到,那就像传说中的那只青面獠牙鬼,而且还绝不带丝毫的表情。
任何人见到这张脸,第一时间内绝不会想到别的,只会倒吸一口冷气。
白马公子!
这正是白马公子,天下间也只有白马公子才会是这样的脸色,也只有他才能发得出这样的飞刀。
但这次,白马公子手中没有刀,是空着手走出来的。
他走到离孟轻寒身前一丈外站定,一双鹫鹰般锐利的眼睛已眨也不眨,俯首注视着地上被削成两半的刀。
孟轻寒看着远处,淡淡道:“你还在等什么,既然我能破你的刀,你留在这里就已经毫无意义,为什么还不走?”
白马公子缓缓抬起头,一张发青的脸上毫无一点表情,眼神却更冷了几分。
孟轻寒也转过头来,目光缓缓移向了白马公子。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就仿佛磁石般的在空中胶住不动。
刚才白马公子掷出飞刀,沈双飞还未担心,但现在他们什么都没做,沈双飞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一样。
两人瞪着对方瞧了杯茶时间,白马公子这才冷冷道:“白马公子虽然出手毫不留情,一生杀人无算,可平生还不知道‘逃命’两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要走也得走得光明磊落。”
他手上没有了刀,脸上的表情也就变得不太自然,就像是个被人剥光了衣服,站在一群大男人间的少女,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的好。
可是他并没有逃。
孟轻寒看着他不太自然的神情,沉默良久,忽然道:“难道你不要命,你知不知道不逃就得死?”
白马公子面色不变,冷冷道:“我要,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大活人。”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面上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面对这把天下无双的刀,他的神经简直就像是钢丝做成的,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孟轻寒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彩,道:“但你却没有逃。”
白马公子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着道:“我为什么要逃?就算打你不过,死在你手上也就是了,难道你以为破了我的刀,我就会像是落荒的狗一样落荒而逃么?”
他的手上虽没有了刀,但他的气并没有馁,语气还是那么的狂傲。
他有狂的资本,他是天才,肯下苦功,甚至比这世上所有人能吃得下来苦。
他的心也够狠,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同样狠。
孟轻寒凝视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道:“我看的出,你不是这种人。”
白马公子傲然道:“本来就不是。”
孟轻寒缓缓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他的手,道:“你的刀呢?”
白马公子眼皮都不眨,冷冷道:“我没有了刀。”
孟轻寒目中精光闪动,默然半晌,突然道:“难道你就只带了一把刀来?”
白马公子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只有这一把飞刀,所以你若是想砍下我的人头,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拍了拍衣襟,他不但手上无一物,就连衣襟下也绝没有藏着兵刃。
外门兵器讲究的都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的飞刀只有三寸,这种武器出手一定要快,招招必须抢攻,但若飞刀出手后被人所破,就再无任何防备,这种情况就像是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
可是他就站在哪里,丝毫也没有一点想要逃走的意思。
他的刀出手后不给别人留下活路,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孟轻寒脸上起了一种异样的红晕,瞳孔缓缓收缩着,道:“你为什么不多带几把刀来?”
白马公子淡淡道:“因为用不着。”
孟轻寒瞳孔舒展开来,道:“用不着?为什么?”
白马公子道:“因为今天我要下手的对象是你,是以我就只能带一把刀。”
孟轻寒目中闪动,道:“为什么?”
白马公子道:“因为这第一刀就是我最后的一刀,所以我只能带一把刀来。”
他看着孟轻寒的眼睛,冷冷接着道:“我这一刀脱手掷出时,必定用尽全身力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孟轻寒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背水一战,死而后生,出手时才能全无顾虑?”
白马公子道:“不错,我这一刀脱手而出,其势是在必中,若是不能杀你,就没有了机会,又何必多次一举?身上再多带着百把飞刀那又有什么用处?”
孟轻寒又盯着他瞧了很久,忽然挥手,道:“好,你说的好,这次我也不杀你,你走!”
白马公子转身缓缓往前走,走了两步,忽又转身,道:“我一刀出手,本是想取你性命的,杀人者恒杀之,你为什么不杀我,还要让我走?”
孟轻寒嘴巴紧闭,目光注视着院子里那颗老槐。
白马公子目光凝视着他,从他的眼睛看到他手里的刀,他显然明白他的意思,慢慢转过身……
但他的脚才抬起,孟轻寒突然又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说了两个字。”
白马公子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凝注着他,道:“是哪两个字?”
“看刀!”
孟轻寒默然半晌,这才接着道:“你先发声示警,飞刀这才脱手掷出,你的刀上虽然有鬼,但你的人没鬼,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杀你。”
像白马公子这种武器,讲究的本来就在于出人意料,才能一击得手。
但他的飞刀出手前先给了对方警兆,让对方有所防备,这就先将自己处于弱势,这绝非卑鄙小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白马公子的瞳孔缓缓收缩,双手紧握成拳,就连指节都捏得发白。
但他什么也都没有说。
孟轻寒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白马公子想似乎不到他竟然会问出这种话,怔了半晌,才冷冷道:“十九。”
孟轻寒点了点头,道:“你还小。”
白马公子冷冷道:“幸好还不算太老!”
孟轻寒又点了点头,道:“我想问你一句话。”
白马公子道:“你说!”
孟轻寒道:“到今天为止,你一共杀了多杀人?”
白马公子面色恢复了冷漠,淡淡道:“大概总有七八十个。”
他十六岁出道,只不过才短暂三年的时间,杀的人却远比别的十个人加起来还要多。
孟轻寒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大概?难道你杀了多杀人,自己也不知道?”
白马公子冷冷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数,死人就是死人,绝没有哪一个死人还用得着别人去关心。”
孟轻寒抬头凝注着他,道:“这么说来,你很喜欢杀人?”
白马公子默然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杀人不是为了刺激。”
孟轻寒目中射出两点寒星,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这次,白马公子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慢慢道:“只因我的飞刀出手后,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所以对方若是不能破我这出手一刀,剩下的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张,他练的本来就是杀人的刀法。
孟轻寒看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以后记住!”
白马公子道:“我耳朵在听着!”
孟轻寒冷冷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杀人前,多想一想,对方是不是确实该死!”
白马公子忽然握紧了双手,似已忍不住激动起来。
过了许久,他面上的紧绷着的肌肤才舒展开来,冷笑道:“我来,并不是为了来听你教训。”
孟轻寒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看得出,你是个骄傲的少年。”
白马公子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但过了半晌,又忽然道:“我也想问你一句话。”
孟轻寒道:“我也在听着。”
白马公子凝注着他,缓缓道:“我若刚才不说那两个字,你能不能破我那一刀?”
孟轻寒看着他,一字字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说了这两个字?”
他目光如同刀锋一样的盯着白马公子的眼睛,似乎想从这双眼睛看到他心里面去。
但白马公子一点也没有不安的意思,面上也还是一无表情,只淡淡道:“白马公子平生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是如何写出来的,我问,只不过是因为我想知道实情而已!”
孟轻寒又盯着他瞧了许久,才冷冷道:“你刚才若不说那两个字,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白马公子一张发青的脸,似也起了种异样的红晕。
他双手紧握成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舒展开来,冷冷道:“你今日虽放我走,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先对你说明。”
孟轻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淡淡道:“你说吧,我的耳朵并不聋。”
白马公子又握紧了双手,冷冷道:“你今日虽不杀我,但我却绝不会领你的情,等到下次见面,不是你杀了我,依然就是我杀了你。”
孟轻寒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我想象得出,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白马公子没有否认,只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所以我若换做了你,你今日就该杀我。”
孟轻寒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道:“只可惜你不是我,所以这次,我还是对你网开一面。”
白马公子冷漠的眸子在缓缓收缩,突然道:“你不后悔?”
孟轻寒嘴紧闭,刀紧握。
他不愿说话时,脸上通常就是这么一副表情。
白马公子又凝注着他看了许久,才忽然抱拳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就告辞了,我只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你能活得好好的!”
孟轻寒淡淡道:“你去吧,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就一定会等着你!”
白马公子不再说话,掉头就走,走得很快,并且绝不回头。
屋角后却又有人在叹气,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却是吕逍:“就算他不后悔,你却是要后悔的。
孟轻寒霍然转身,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吕逍道:“后悔没有杀了他,你知道他是个无情的人,错失了这次机会,下次死的只怕就是你了。”
孟轻寒的手突然握紧,苍白的脸似已起了种异样的红晕。
他本有两次机会杀了这骄傲的少年的,但两次他都轻易放过了。
像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就好像提着脑袋在过日子,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等到下一次见面,死的很有可能真的就是他自己,他也许的确不该有太多的顾虑。
过了许久,孟轻寒才缓缓抬起头,刀一样冰冷的目光凝注着吕逍,道:“那么你呢,这次我是不是也该杀了你?”
他的口气已经不善,但吕逍一点也不显得惊慌,居然还面带笑容,缓缓道:“你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你是绝不会杀我的。”
孟轻寒一刀在手,紧紧握住刀柄,瞳孔却在缓缓紧缩,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
吕逍就像看不懂他的意思,悠然道:“因为我并不是你想杀的人,对么?”
孟轻寒手背上青筋已经一根根凸起,一字字道:“我想杀的是什么人?”
吕逍笑了笑,道:“你想杀的是什么人,你自己本该明白,又何必问我?我只知道你不会杀白马,也同样不会杀我。”
孟轻寒凝注着他,道:“你真有把握我不会动你?”
吕逍淡淡一笑,道:“我当然有,否则我又怎么会来?
孟轻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吕逍看着他面上神色,居然还是镇定自若,淡淡道:“更何况该死的本来就不是我,既然我不该死,你杀我又有何益?既然杀之无益,又何必杀?”
孟轻寒冷笑,道:“你不该死?”
吕逍悠然道:“本来就不该!”
孟轻寒道:“哦?”
吕逍又笑了笑,道:“因为我充其量只不过是棋盘上的那一颗棋子而已,对你们根本就无害。”
孟轻寒道:“棋子?”
吕逍道:“不错,我就是棋盘上的那一颗棋子,是被别人掌控在手中的,别人要我怎样,我就得怎样,丝毫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孟轻寒冷冷道:“你是逍遥公子手下三使者之一,还有谁胆敢将你摆布?”
吕逍笑了笑,淡淡道:“棋子就是棋子,无论是车马帅炮,还是象兵士卒,虽然分了等级,可终归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物。” 武林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