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么?”殊华的声音打断了云袖的思绪。
云袖尴尬的回神,“房间布置的很……漂亮。”她本是随口恭维,却不料换来了车夫的一通嘲笑:“跟家里比,这也只能称得上寒酸罢了。”言语间不难让人想象,殊华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云袖这才将注意力从房间那盏灯转移到屋里的主仆二人身上。地中央放着一鼎茶炉,车夫正蹲在地上生火。他将几块黑色的碳放到炉膛里,一块浸了油的布点燃,火很快便燃了起来。
炉火边摆着一对矮几,殊华坐在矮凳上,而在他的对面,俯首拘泥的站着一位身体佝偻如虾米的老妇人。隐约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云袖胸口不禁一热。这恐怕是秋雁离世之时,仅有的一点留恋了。
“娘。”云袖轻唤一声。
那妇人闻声抬头瞧了秋雁一眼,随即便热泪盈眶,几步上前拉着女儿的手,言语哽咽:“我的儿……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娘还是莫要问了。对了,娘是怎么找到这里?”
“我听那村中人说,我女儿秋雁回来了。起初我还不信,有人说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被村长安排住进了这里,我便抱着试探的心态找了过来,想看看是不是我的女儿。没想到果然是……”
妇人再度落泪,云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毕竟她不是真的秋雁,又怎知什么样的话才能让老人家宽怀。
另一旁始终充作旁观者的殊华悠悠开口道:“她已来了许久,吵着要见女儿。黑垚过去看了几次,说是你睡得太沉,几次都没叫醒。于是她就只好在我屋里等着。”
“我昏睡了快一整天,你就让她这么站着等?”一想到这妇人老实巴交的站着等了自己那么久,云袖就有些火大。
“不然呢?要把她扔到外面去冻着吗?”殊华冷漠的反问道。
“纵使如此,你也不必这么绝情吧。”之前好容易积累点好感,此时不免立刻消失殆尽。“我母亲年事已高,受不得劳累了。”
殊华扭头看着云袖,炉火交映中的眼眸晦暗阴沉,他轻启唇角,冷笑道:“既然是你的母亲,就要自己照顾好。我不叫菩萨,也没长那副心肠。天下间芸芸众生数十亿人,我若要一一怜悯照顾,又怎么顾得过来。”
“你!”云袖气结,半天找不出话来反击。反倒是秋雁母亲先急了,慌忙拉住秋雁的手,“女儿,这位公子能好心收留娘,娘已经很是感激。你们都不要吵,千错万错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娘你别说了,我们走,回我屋去说。”云袖气不过,拉着妇人回了自己屋里。
那妇人似乎很是忌惮殊华,直到云袖关上自己屋门,才坐在凳子上长舒一口气。
“娘你没事吧?殊华他有没有欺负你?”
妇人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不过……雁儿你要不跟娘回家吧。我看那殊华公子脾气怪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雁儿你在这里,我跟你爹着实放心不下,更何况孤男寡女的……”
妇人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番话,却引得云袖一阵好笑。她指着自己的脸道:“娘你真是瞎操心。看看你女儿的脸,别说是殊华那样的贵公子,就是这乡野人家的汉子,又有谁愿意碰我一下呢。”
本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话,没想到那妇人听的又是泪眼汪汪。紧紧抓着秋雁的手,她道:“好孩子,娘知道你懂事,不愿意把这糟心的话说给娘听。但是还得听娘一句,跟娘回家去。娘不管那殊华是贵公子还是别的什么大人物,娘只要你回家。咱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将来养老送终还得指望你这个丫头呢。”
云袖低头,看着妇人那粗糙如树皮一样的双手不停在自己的两手间摩挲。陈年老茧如一块砂纸,粗粝的打磨着她的心口。“娘啊,我回不去了。请原谅秋雁,此生怕是不能再为二老送终。”
“为啥回不去?不就是因为你是灵女吗?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难道是他们不让?”一句话彻底惹急了妇人,说着就站起来要往外走,“女儿你倒是跟娘说说,是谁不让你回去。娘这就去找族长,让他为咱们主持公道。”
秋雁满心无奈,这里的人恐怕都和这妇人一样,对白善以及天瑶族忠心不二的拥护着。她真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让他们看看白善等人的真实嘴脸。只可惜她不能,若此时说出,这些愚忠的村民不仅不信,恐怕还会把自己当成异类驱逐。
“娘我不能回去,回来之前,有人曾托付事情于我,我要做完了事情才行。”
“什么人?不会就是那个殊华吧?女儿我跟你说,那个殊华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离他远点。”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回家去。”秋雁连哄骗带商量,好不容易说服妇人。临走前,妇人在衣服口袋里好一番鼓捣,最后将两个带着泥的铜钱塞进秋雁手里。“这钱你留着应急用,明天娘和爹给你送点吃的和药草过来。”
云袖本不想留,但瞧见妇人那坚决不容反驳的申请,只好勉强将铜板收下。
次日,妇人果然如所说的一般,送了很多生活用品和食物过来。在云袖的坚持下,夫妇俩总算逐渐消停下来。而与此同时,整日出去打探消息的黑垚终于带回了一点有价值的消息。那就是天瑶族要来贵客,各族都在忙着为迎接贵客而做准备。
起初云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目前为止更操心自己的处境。叶藤长老看似是将她三人放在这个别院里养伤,实际跟监禁没什么区别。这个小院看似平常,其实四周布满了暗哨。
尤其是随着她身体渐渐好转,身体里的灵力苏醒了一部分,即便是坐在房间里,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小院四周暗暗埋伏的身影。不光是她,恐怕对面的殊华也有所察觉,那主仆二人白天甚少出门,更甚至连门窗都少开。
随着贵客登门之期的临近,白藤村也变得越来越忙。云袖明显感觉四周监视的人少了许多,想来应该是人手不足被调走了。随着外面的人越来越忙,云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慌乱,就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她这厢急的团团转,对面的主仆二人却像没事一般,每日依旧神在在的读书饮茶,仿佛没什么危机感。
这日,云袖终于按捺不住敲响了殊华的房门。
黑垚打开门,看见云袖的第一句话便是:“就知道你要过来。”
“你怎地知道?”云袖疑惑道。
殊华正在凳子上坐着喝茶,闻言道:“如今身陷囹圄,你竟还能像个猪一样吃了睡,倒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我倒是早早的就想过来叨扰,无奈殊华公子舌头太毒,每次见面不是夹枪就是带棒的,谁能受得了!”毫不客气的坐在殊华对面的凳子上,云袖张口就是一番嘲讽。她自认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却从见面开始就对这个殊华没什么好感。之前两次三番受人恩情,她也不好撕破脸皮。这下也不知怎地,倒也真的想开了放开了。
放下手中的茶,殊华睨着他,语气淡淡的,道:“现在呢?”
“什么?”
“拖了这么久才来见我,刀枪棍棒有没有少吃几个?”
“没有!”云袖声音恨恨的,“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要拖那么久。”
“的确,如果你再晚来那么几天,怕是又要回到那万鬼窟里去了。”
云袖吓了一跳,忙道:“我说这几天怎么总是心慌慌的,难不成那白善又要动手了?”
殊华摇头,“有人要动手是不假,但却不是那白善。而是叶藤。”
这个答案显然在云袖的意料之外,但想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叶藤本就出自天瑶族,灵女一事又是天瑶族不可见人的丑闻机密,他自然不会放过自己。“只是,叶藤要动手杀我灭口又为何要拖延这么久?他就不怕我把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吗?”
“选择在何时动手,叶藤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有一点我能告诉你,那就是幸亏你没把灵女这件事的真面目抖搂出去,否则,要死的可不只是我们三个。”
一番话将云袖惊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首先庆幸自己没将这灵女的内幕告诉秋雁的养父母,否则她来人间还未报仇,倒是又要害了两个好人了。“你是说……叶藤身为一族的长老,竟能狠下心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准确的说,在叶藤的眼里,他是否会把你们当成族人还未可知。虽然这次拜叶藤所赐才能侥幸逃脱,但是不得不说,其实这个叶藤长老对你的威胁远远要超过白善。白善若要杀你,充其量只能自己动手,但是叶藤若要动手,杀你的将是天瑶族最厉害的内侍。”
明明是三个人同时身陷囹圄,殊华却像个旁观者一样,尽说风量话,这令云袖有些不服气。遂道:“殊华公子好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只不过若我这个弱女子被叶藤追杀,想必公子你也不能脱得了干系。毕竟那日在祠堂里公子已经将我们天瑶族的机密悉数听去。若说要动手,我恐怕不是最先遭殃的那个人。”
“我家公子好心救你,你倒是先咬起人来了。”一直在旁边站在伺候的黑垚听完云袖一番话,立刻黑了脸。他的脾气粗暴,也不管云袖是男是女,说着便要作势打人。幸好一旁的殊华及时制止。
云袖此时才算看清,这对主仆,没一个好相处的。
“那倒是也未必。这天瑶族避世而居,多年不曾有族人入世。你主仆二人既能找到这里,也定然不会是路过那么简单。救我与其说是顺手,倒不如说是你们进村的引路石。殊华公子这么聪明却成心趟我这趟浑水,恐怕也是为了能有个借口留下来。至于你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秋雁倒也愿闻其详。” 阴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