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深一张口,浑身就像是虚脱一样靠在了椅背上,强硬的气势早已不知去向,他的话有气无力,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难以启齿的犹豫,
“怪病?什么病?” 张明反问,他设想了很多种许静深可能说出来的托词,却没想到林安宁得怪病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藉口,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许静深抬眼看着张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几年前,我们从新西兰旅游回来后不久,安宁就经常失眠,开始我们只是以为压力大造成的,没有在意,谁知道……,哎,” 许静深长叹一口气,
“谁知道,她的病迅速恶化,失眠伴随着高血压,还有一些抑郁的症状,她的脾气越来越大,每次都会一点小事发病,拼命的发泄,歇斯底里,直到精疲力竭的睡过去,才能彻底的安静下来,也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才是属于我的安宁……”
许静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说完这段话,脸上也因为刚刚回忆了那段痛苦的日子而浮上了一层悲伤,他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
“这么严重的病?你们是去的哪家医院看的病?”张明给了许静深几分钟的时间去平复心情,然后才继续问话,
“她的病发作的很突然,从开始有症状到最后的加重,前后不超过一个星期……,我们没去医院,也没请大夫,安宁不肯,她说如果外界得知了她的病情,会对大宇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
“难道在你们眼里,钱比命重要?” 一旁的成虎忍不住插了一句,张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当然不是,什么都比不上我的安宁重要,可那个时候,对于她很重要的一个亲人离家出走了,我们苦寻无果,安宁为了减轻这种离别的痛苦,全身心的扑在大宇上……,她把大宇看得比她的命都重要……”
许静深苦笑着,这段话倒是真的,脑中不禁回想起安宁那种为了大宇抵死不去看病,和自己大吵的情景,那种日子,似乎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永远抹除不掉,
“那些药是怎么回事,既然不看医生,怎么会知道吃哪些药?而且,据我们所知,你们的那些药,都还没有通过临床验证……”
张明将话题重又拉回到重点,他发现许静深的情绪变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让人隐隐产生了同情心,这样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审讯,他必须及时制止,
“是我一个发小,一直在国外从医……,当然,他的信息我是不会给你们的,那样会影响到他在那边的声誉,”许静深冷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祁伟,
“我把安宁的病症告诉他,然后他就给我列了一个单子,让我照单抓药,他告诉了我副作用和注意事项,吃不吃由我们来决定,”许静深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明,
“最终,你还是决定给林安宁服用这些明知会带来死亡的药?” 张明明白那个眼神,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们试吃了一副,效果确实很好,安宁恢复了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那些症状神奇的消失了,但,一旦停药,她又会变得癫狂,所以,我们决定,吃下去!”
许静深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陷入沉默,张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需要时间来判断许静深说的话几分是真,双发一时无语。
祁伟记完最后一个字,也停下笔,注视着一脸悲伤的许静深,那张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真的?他已经说不清了,如果许静深所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他从心底佩服这个男人的坚强和对妻子的爱,明知道那些药的副作用仍然是面对死亡,但为了给爱人减轻痛苦,仍然坚持吃下去,时时刻刻忍受着随时面对死亡的煎熬;如果许静深只是在表演,那他从心底里也很佩服这个男人完美的演绎和急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面对着铁证,都能讲述这么一个令人感到的故事,这种心性的高智商罪犯,他自认无法战胜他。他感到了一种挫败和无力感,不由得看向了张明。
似有所感,张明回过头,满含鼓励的看了祁伟一眼,然后才转过头来看向许静深,
“好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你反应的情况我们会认真分析的,只不过,按照程序,你的自辩目前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支撑,我们暂时还不能放你走……”
“我明白,我配合你们就是……”
“爽快,成虎,先带许大律师去办理拘留手续吧……,祁伟,整理一下笔录,许大律师,希望我们都能在随后的24小时里找到新的证据,”
许静深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张明一眼,却没有说话,然后随着成虎离开了审讯室,祁伟在一旁整理笔录,张明则又开始反复的播放许静深给林安宁喂药的视频,看着许静深温柔地用嘴试验水温,然后轻轻地扶起林安宁的头,眉间隐藏的忧愁在视频中一览无余,丝毫没有做作的动作或者杀人者特有的眼神,这让张明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许静深的说辞,一方面他又从这段视频中看到了许静深对林安宁的情深,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一时间很难决定下一步的侦查策略,所以,他只能暂时收押许静深,利用这宝贵的24小时再寻找新的突破。
萧成的法拉利停在了中心医院派出所的对面,萧成的心也停在了派出所的门口,他在这里已经停了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走进那个大门,五年前因为许静深而发生的那件事,让他对这个地方既感到恐惧,又深恶痛绝,他曾发了狠话不会再回到这里,却阴差阳错地又是因为许静深回到这里。虽然他并没有在电话里答应过许静深什么,但他也很清楚,如果许静深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许佳慧来说,无异于林安宁的出事对自己的打击一样致命。所以,为了许佳慧的微笑,他来到了这里,却是因为曾经受到的伤害而停在了这里。
许静深的电话在半个小时前已经无法接通,看样子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变得糟糕起来,看着太阳渐渐西沉,萧成的心无端的开始焦躁起来,在小镇上见到的人,让他不得不暂时中断对姐姐事情的追查,想要尽快离开临江,可眼前许静深遇到的麻烦,出于对许佳慧的保护又让他不得不留下来,况且,许静深到底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唯一可以预测到的结果是,他也很有可能进去后再也出不来……,怎么办,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他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在心里计算着最佳的方案,
“当当当,” 有人忽然敲他的车窗,打断了他的思路,萧成有些懊恼地睁眼看过去,透过车窗,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平头,戴着墨镜的男人正在冲他摆着手,示意他摇下车窗,
“什么事?” 出于谨慎,萧成仅仅降下一半的车窗,语气有些不悦,
“哦,是萧成,萧先生吧……” 看到萧成点头默认了,墨镜男从兜里拿出一张画片,递给他,“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还有局话捎给你……”
萧成有些犹豫地接过画片,发现是跟上次收到的画片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没有一个字在上面,还是她?心里有数后,他的语气也有些缓和,“什么话?”
看到萧成没有那么抵触了,墨镜男点了点头,说道,“希望你永远记得当年对你讲过的话,对于这世间发生的一切,一定要有自己的标准,不要轻易相信他人的说辞,对所听到的一概不信,对所见到的要半信半疑,”
“就这些?” 萧成仔细咀嚼着这句话,是她当年告诉自己的,可为什么现在要告诉他这个?难道她不是派人来要求自己赶紧离开临江么?
“对,就这些,我的话带到了,萧先生好自为之吧,”墨镜男转身离开,丝毫不犹豫,
萧成在后视镜里一直注视着墨镜男的背影,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她让人转告的那些话的含义,她是要自己不要轻信许静深,也不要冲动的去以身犯险,可是她为什么知道自己还没有离开临江,知道自己到派出所来,更知道自己是因为许静深而来的这里?他越想越觉得事情过于蹊跷,后视镜里的墨镜男已经过了马路,向一个巷子口走去,他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可他心里就是别扭,总觉得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个传话人那么简单,忽然他想到了在小镇子里被人撞了那么一下,然后手里就多了一个纸条,那个撞在肩膀上的力度,绝对是一个力量十足的壮汉,难道……,眼看着墨镜男就要进到巷子里了,萧成不再犹豫,立刻发动车子,迅速开进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简易停车场里,就返身按照之前自己看到的方向去追踪墨镜男,他隐约觉得那个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耳目。至于许静深,他知道警方就算是对许静深有什么企图,24小时内还是不会对许静深做出什么结论的,因此,他决定暂时放弃许静深,先搞清那个墨镜男的秘密再说。
萧成很快就进到了小巷里,却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区菜市场,而此时正是高峰期,人来人往的显得十分拥挤,再加上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偶然还有几辆电动摩托边按着喇叭,边艰难的穿行着。萧成没有烦躁,他找到一个不大的石墩子,站在上面,不停地扫视着眼前的这片人群,几分钟后,终于让他在前面五十米左右的一个报亭旁找到了目标,墨镜男一手拿着一袋包子,一手拿着报刊亭的公用电话,看样子是在给谁打电话,一时还走不了,他辨别了一下方位,随后就一头扎入人堆,向墨镜男靠过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成终于挤到了报刊亭,他不顾身上的大汗,转身贴在亭子的一边,想要探听一下墨镜男的电话,无奈旁边的环境实在嘈杂,而那个男人的声音又不高,他隐约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节,
“……带到了,……不会走……,安全……”,
还未等萧成有实际琢磨这些话的意思,墨镜男已经挂掉电话,从裤兜里掏出钱递给摊主,还跟摊主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些闲话,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萧成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这时,墨镜男离开了报刊亭,转身出了巷口,又直接进了街对面一个大院里,萧成无法继续跟下去,因为大院的门口有门岗,显然不是随意可以进出的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院的招牌,却愣了一下,这里竟然是临江市中心医院的后院,难道那个墨镜男是医院的员工?萧成又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再也没有看到墨镜男走出来,这才返回到报刊亭,有些心不在焉低在书摊上翻开了一本杂志,
“哟呵,小伙子,没看出来,你这么斯文的一个人,还对这个有兴趣?我这里有更好的,要不要看看?” 一个带着戏谑和暧昧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萧成愣了一下,循声看去,一个头发花白,有些谢顶,正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自己笑着的老头,从亭子里面站了起来,萧成从那个笑容里读出来了猥琐和其他的一些意味,让他有些反胃。老头看起来五十多岁,干瘦的像根柴火,背略驼,站直了也就将将超出书摊一个脑袋的高度,难怪刚才过来时,只看到书摊,没看到摊主,萧成顺着对方的眼神看了一眼手里正在翻着的杂志,原来是一本《花花公子》,他这才理解了老头为什么会有那个表情了。萧成心中了然,冷哼了一声,顺手合上书页,抑制住厌恶,笑着问道,
“大叔,刚才那个戴墨镜的男的,看起来跟你很熟啊!”
“不认识!” 看到萧成没有买东西的意思,倒像是过来打听消息的,猥琐老头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收起了笑脸,冷冷地丢了一句话出来,
“大叔,你看,刚刚那个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是跑过来表示感谢的,只是还不知道他是谁,不好直接上门,这不刚才看到他在你这打电话,跟你挺熟的样子,这才过来打听一下,” 萧成一边陪着笑,一边很自然地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了书摊上,
“哦?原来是好人好事啊,哎,你咋不早说呢?这多耽误事,你看……” 老头的眼睛一亮,萧成还没反应过来,钱就已经被收了起来,只是他又见到了那个让他恶心得要吐的猥琐的笑容,
“那个人是前面那所医院里的保安,具体叫啥还真不知道,只不过,他最近总是在我这里打电话,顺便还买点杂志啥的……”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一下,给了萧成一个 “你懂的” 的眼神,萧成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老头继续说道,“我们也就是混个眼熟……”
“原来是保安……,那他是住在医院的宿舍,还是这附近呢?”
“好像是在这附近住,只有值夜班的时候才会在院里面睡觉,因为那个时候,他都会跑过来多买几本,说是提神……?”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大叔哈,那我直接去医院找他吧,” 萧成转身就走,他感觉自己再面对着这个老头,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吐出来,
“那好啊,有空常来哈,我看咱俩还是挺投缘的,记得啊!” 老头在后面大声的喊着,萧成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他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无地自容。 消失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