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不是个爱说脏话的人,相反因为陈家书香世家,家教一直都很严格,礼貌是刻入陈家人骨血的东西,因此他很少爆脏字。
但看到岑让现在这个态度,他不吐脏话,找个途径把心里的怒气派遣出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心里烧得这把火,就直接拉着岑让跳楼。
鲜少有情绪起伏如此激烈的时候,陈奕瞪着岑让,眼睛里蔓延出无数红血丝,看上去很是骇人。
“岑让,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它也属于当初为牺牲的几个兄弟。他们拼了命的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这时候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自找死路的。醒醒吧,别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你现在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也是代替了大陈他们在活着。”
陈奕质问他:“岑让,你可以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但是你有脸拿大陈他们的命这么任性下去吗?为了一个女人,你好意思吗?”
大陈,当初在国外跟小齐,老宋都和他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一年前为了救他,都惨死在代疑手里。
这是岑让的痛处,陈奕一提起他们,岑让就再也没办法坚持下去。
他的命,是大陈他们用三条命才换回来的,如此珍贵,他的确不能就这么随便糟蹋了。
岑让垂眸没再提什么生死有命,赌徒般决定孤注一掷的的心态也已经消散了,好一会儿他出声问陈奕:“那你想怎么办?”
“奚念诗是最佳的解药人选,一个月内,你跟她说清楚,手术时间我会尽快确定,你养好身体,把把心态调整调整,别再出什么岔子了。”陈奕松开他的衣领,丢下一句,“岑让,你好自为之吧。”就转身出了门。
病房门关上的声响有些重,显然余怒未消。
岑让闭了闭眼睛,感觉背后的伤口越发疼痛难忍。
奚念诗打车先回岑家收拾了岑让的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本没打算惊动老爷子。
昨晚老爷子在医院里守了一夜,她有心想让老爷心好好休息。但准备出门时正好碰上了锻炼回来的老爷子。
老爷子听说儿子醒了,执意要去看看情况,于是在老爷子的要求下,奚念诗带着小雁只好跟他一起跟着回医院。
路上经过一家粥铺,她下车替岑让买了一份清淡的粥,用保温壶暖着一路提到了医院。
上楼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两个小护士在说小话,说是,陈奕医生不知道什么原因跟VIP01病房里的病人吵起来了,出来时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特别吓人……
奚念诗的听了一嘴,想起陈奕带刺的脾气,倒没太在意,听过就忘了。
走到病房门口,岑让正在讲电话,透过门缝,她听到他的语气有些森寒,“代疑现在还在J市,多派点人手四处找找……之前的两个人被他做掉了,打草惊蛇,他现在会比以前更加警惕,你们查到他的动向之后,直接把他的行踪告诉我就可以,不要轻举妄动。”
奚念诗敲门的动作一停。
代疑……
岑让在找他?他想做什么?
还没想明白,手就已经下意识落在了门上,病房里的说话声停了,两三年之后,岑让的声音又响起,“进来。”
奚念诗收起心思,推门而入。
将装了岑让衣物的行李箱放下,奚念诗竖起病床上的小桌板,问他:“我给你买了粥,还有几道清淡利口的小菜,你现在吃吗?”
她敲门的时候,岑让就将眼里的冷意收敛了,现在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微微一笑说:“好,听你的。”笑意未达眼底,眸里依然是阴霾浓雾。
奚念诗垂着眸,并没看到他眼里纠纠缠缠的情绪,只是听他含笑的嗓音,耳垂微泛红意,没说话,只是将买来的粥和小菜一一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粥很黏稠,红枣味甘性温,有补中益气的功效,很适合岑让现在吃,而且因为考虑到他刚动过手术,可能胃口不会很好,奚念诗特意挑选了佐有山楂,能够健脾开胃。
甜中微酸,倒是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岑让却从舌尖尝到一丝涩然的苦味。
满腹心事,味同嚼蜡,没滋没味的将粥吃完,岑让看着奚念诗俯身替自己收拾碗筷,眉间褶皱越发的明显。
因为陈奕的话,他现在心里有点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奚念诗。
好在病房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奚念诗收拾完,大半的注意力又重放回了小雁身上。岑老爷子在一旁又跟他谈起了昨晚的车祸。不用直面奚念诗,压在心头的压力消减,他暂且压下了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应付起老爷子。
老爷子年纪大了,还是少操心一些好。岑让为了不让老爷子担心,没将代疑搞出的事情告诉他,只说了警方的调查结果,是酒驾造成的意外车祸。
老爷子听完,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飞来横祸了。那个酒驾的人,也是,开车能当游戏吗,喝了酒开什么车,这不是把自己还有别人的命都不当回事嘛。”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都是强调过多少遍的事情了,现在怎么还有人记不住,明知故犯!”老爷子逮着机会,就想教育儿子:“这次也算是个教训了。我跟你说,以后,你开车可不能犯糊涂,只要沾了酒,坚决不能开车!”
“您放心,我知道的,以后出门应酬会提前带上司机的。”岑让应了说。
老爷子满意的点头,转头又准备跟儿媳妇再念叨一遍。
结果还没开口,奚念诗手机就响了。奚念诗朝老爷子笑笑,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骤然一变。
抬头朝岑让看去,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
岑让看过去,她却什么都没说,两三秒之后,很快神色就恢复了正,除了捏着手机的力道紧了些,倒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她朝岑让笑了一下,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完转身快步走出去了。
岑让看着她显得匆匆的背影,眸色深了几深。
关上门,奚念诗又朝外走了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才划开了接听键。
“喂,小师妹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音调懒懒,很有些靡丽的味道。
奚念诗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睛里像是无波的古井,很深,很黑,“嗯,代疑师兄。”
代疑问:“你最近在做什么,很忙吗?几次给你打电话,都很难能成功接通。”
奚念诗面无表情的回:“不忙,只是师兄打电话的时候不对,我没把手机放在身边,所以没及时接到你的电话。”
代疑跟她算是大学校友,同系不同级,原本是不大会认识的,但是之前因为大学初恋的关系,两人就因此结识了。
她的初恋跟代疑是同宿舍的好兄弟。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难免会见见他的朋友,跟代疑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因为同一个系,有很多共同话题,关系自然不错,也算是朋友。
但后来因为跟初恋分手,没了初恋这颗纽带,两个人再来往频繁就尴尬了,于是关系难免就淡了。尤其是毕业之后,天各一方,许久不联系,更是成了点头之交。
他们现在就属于那种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互相会发个群发祝福短信的关系,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真正联系几次。
但是自从岑老爷子寿宴之后,代疑来的电话就频繁了很多,只不过来电差不多都是深夜,她十次里有八九次都是因为睡觉而没听见错过了。
虽然没一次成功接到过代疑的电话,可通话记录里都有显示,所以她对他的频频来电还是知道的。
以前没多想过,但是得知了代疑跟辜微霜的恩怨之后,她就难免有些想法,觉得他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了小雁的事情,再三联系她是为了向她索要小雁。
再加上她现在跟岑让是夫妻,也算是辜微霜的兄嫂,辜微霜被这种人渣欺负,她怎么也得有个立场,便更不愿意再跟代疑再来往。
奚念诗抿了下唇,问:“师兄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代疑说:“是这样的,宋离最近回国了,我们原来同宿舍的几个明天打算一块帮他办一个欢迎会,我想着邀请你来,地点就在南之湾,怎么样你来吗?”
宋离,就是奚念诗的大学初恋,几年前出国深造,在国外遇到了一生的真爱,遂定居了国外,之后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奚念诗跟他很早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因此并不清楚他的动向。
她委婉拒绝,“谢谢师兄的邀请,但是我最近很忙,走不开,就不去了。”
宋离回国肯定带着妻女,同宿舍的几个好哥们替他庆祝,是因为他们原本关系就好,没什么问题。可她是宋离分手的前女友,顶着这么尴尬的关系去,那不是欢迎他回国,怕是要诚心膈应人,闹得人家夫妻不和吧。
“你刚才还说了不忙,现在怎么就又改口说忙了?不会是因为不想去吧?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嘛,你跟宋离的事都多少年前的了,干嘛还这么介意。”
代疑继续邀请她,“再说,宋离难得回来一次,咱们几个以前关系那么好,给他接风,你怎么能缺席?你就来吧,就当是老朋友聚会了。”
老朋友?
旧情人跟老朋友都不是一个性质的关系,怎么能混为一谈?
奚念诗觉得代疑的态度有点太热情了,话里都透着古怪,心中狐疑,越发坚定地拒绝了,“不了,师兄,我丈夫昨天出了车祸,刚做了手术,现在正需要人照顾,我走不开,真的没办法去。”
“你丈夫?岑让?”代疑貌似很关心地问:“他怎么出车祸了?伤的严重吗?”
“就是意外,不是很严重,就是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身边时时需要人看着,所以我没办法去参加宋离的接风宴。辜负师兄一番好意了,抱歉。”
“没事,既然你没空,师兄也不强人所难,那就不来吧。”代疑的语气莫名变得有些古怪,奚念诗“嗯”了一声,隐约听见电话那边他好像说了句,“命够大的,还没死。”但是仔细听,又觉得好像没听见。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奚念诗开口问:“师兄你还有其他事吗?”
代疑说:“哦,没有别的事了。”
“既然师兄没事了,我还要去照顾我丈夫,就先挂了,师兄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奚念诗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回了病房。
老爷子在病房里坐了一下午,跟岑让上了一堂生动的安全教育课之后,才带着小雁意犹未尽地回了家。
病房里热闹许久,这会儿又只剩了岑让跟奚念诗两个人,安静地让人有些不自在。
奚念诗略显局促地坐着,看着岑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岑让,你最近是不是在找代疑的下落?”
岑让正在处理公司文件,文件搁在小桌板上,他执笔快速而流畅的在末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铁画银钩,笔力遒劲。
闻言,笔尖微微一顿,“让”字的最后一笔在纸张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力透纸背。
岑让抬头看向她,眸色深深,“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到你讲的那通电话了。”奚念诗神情有些尴尬,“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岑让抿着唇,“你听到了多少?”
奚念诗说:“没多少,我只是知道你要吩咐人去找代疑的踪迹。”
岑让没说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沉。
“如果你是要找代疑的话,我可以帮忙。”奚念诗说:“我跟代疑是大学校友,之前认识,今天下午我刚好接到了他的电话,他邀请我明天去南之湾,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回国了,他要在那里给朋友办一场接风宴。你可以去那里见到他。”
南之湾?
岑让的目光闪了闪。
那不是代家的一个做暗地里的生意的地方?代家人藏着掖着还不够,代疑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那办什么接风宴?
岑让从奚念诗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就已经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他眯了下眼睛,代疑藏匿行踪这么久,就是为了躲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这么没防备的就跟已经彻底冠上岑太太名头的奚念诗接触?在他眼皮子底下邀请奚念诗去参加接风宴,代疑就不害怕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行踪吗?
还是说,他是笃定了自己会在那场车祸里丧生,因为威胁消失了,所以现在行事已经越发不用顾忌了。
岑让眯了眯眼睛。
可是这一切又跟奚念诗有什么关系,代疑真有那么闲情逸致邀请岑太太去参加老朋友的接风宴吗?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岑让觉得眼前是一团一团的迷雾。
这种被蒙在鼓里,凡事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并不喜欢。紧紧皱起眉头,他想了想,解锁手机,调出了一个电话,发出一条短信。
“代疑可能在南之湾,去查查南之湾的监控,看看最近有没有跟代疑身形相似的人出没。”
“是。”
对方效率很快,不到半小时,几段在南之湾门口拍摄的小视频就到了岑让的邮箱。
岑让点开一一查看。
小视频是他手底下的人黑入南之湾的监控室截取到的,时间刚好都是在二十分钟前,岑让按照时间的前后排序,摁下了第一条视频。
南之湾暗地里虽是代家做不干净生意的地方,但是为了掩人耳目,表面上是个酒吧。傍晚七点,夜色将临,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门口来来去去很多人,岑让从不甚清晰的画面中一眼看到了一个瘦高的男人。
男人戴着鸭舌帽,面容很模糊,穿着一身宽大的卫衣套装,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像是普通大学生的打扮,从一辆不起眼的车子上下来,朝南之湾走去,手里拿着手机讲电话,在南之湾行行色色的客人中看上去并不是很显眼。
但是当岑让看到这个人出现在画面中的时候,眸光却是一凛,快速摁下了暂停键。
将画面放大再放大,那个鸭舌帽男人的身形渐渐占据了整个屏幕。
岑让看着看着,眼里渐渐冻起了冰渣子,薄唇轻启,他无声地对着屏幕中的那个男人说了句:“代疑,我找到你了。”
小视频截取都很短,都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长,播放完一个,岑让就摁下了下一个。
第二条视频画面里,代疑从南之湾走出来,身后的大包没有了,身边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代疑情绪似乎很激动,头顶的鸭舌帽这会儿拿在手里,一下一下朝男人身上抽。
男人侧着身,任由他打着,脸因为角度问题正好对上监控,因此面上歉疚的神情被拍了个正着。
岑让看清了男人的脸,眼底阴霾更重。
这个人他也认识,代柯,代家培养出来的一把好枪,表面上是代疑的保镖,实际上是个杀手,在暗地里替代家处理过不少人。
两年前,岑让背后那条伤,就是代柯的杰作。
岑让嘴角泛起冷笑。
之前差点命丧于他们手里,他还没报仇,养精蓄锐两年本来还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早就自己作死了,他没处报仇。
但是没想到,代疑没死,代柯原来也还活着。
岑让抚掌,轻呵出声。
活着,活着真好啊,只有活着所有的恩怨才能有机会彻底了了。
他的仇人们杀了他的兄弟,怎么能那么痛快的就死呢?现在多好,都还好好的活着,都还正等着他去跟他们好好的清算两年前的那笔账。
一分钟视频播放完,画面最终停留在代疑用帽子朝代柯脸上抽的动作上。
岑让面无表情的点了下一条。
跟上一条差不多的内容,代疑依然在训斥代柯,岑让盯着一直看到进度条到了末尾,画面定格在代柯拿出了一个四方形很薄的,看上去类似纸张一样的东西上。
岑让这次没直接关掉视频,放大了视频的局部,看清代柯的手上拿着的是张照片,他瞳孔骤然收缩了两下。
监控画面不太清楚,照片更是一团模糊,岑让仔细看着也只能隐约辨认出上边有四个人的轮廓,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背景应该是个花园,大片的绿色还有零星的红粉点缀,男人,孩子跟其中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在照片的中央,另一个女人则是远远地在他们之后,则在照片的角落。
尽管看不清照片上几人的脸,但是岑让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上边人的身份,也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
这张照片分明是在之前奚念诗去看辜微霜的时候,他们在疗养院的后花园的时候拍摄的,是偷拍。
意识到这点之后,岑让的脸色已经彻底地阴沉了下来,他觉得他应该明白了代疑这次邀请奚念诗的目的。
也许奚念诗跟他共同认识的那个人并没有回国,根本就没有什么接风一说,这只不过是代疑做的一场戏,一个局,为了……得到小雁?
代疑跟他是死敌,本就该不死不休,但是因为是实力相当,正面碰上一定都讨不了好,所以他们多半较量在暗地,他在密切的关注寻找代疑,代疑同时也在密切地关注他,为的就是找出机会,将对方一击致命。
这样的关注之下,他们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几乎是透明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
先前老爷子取了小雁的头发拜托徐家做DNA鉴定的时候,做得也并不隐秘,代疑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有心,再找人调查,必定会知道小雁的身份。
他的亲生儿子。
一个本该在三年前就冻死在雪地里的亲儿子。
所以,代疑这次冒险行事,会不会是知道了奚念诗跟小雁的关系,打算绑架她,威胁她,然后把小雁要回去?
岑让面色紧绷,心思急转。 闪婚老公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