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药灌下,季平川将空了的药碗扔在了一旁,同时也松了一直钳着人下颚的手,有些疲累看着她,眉眼里露出了哀伤。
“害怕吗?痛吗?”他问着,却得不到霍宛央的任何回应,那人无力地靠在楠木扶手上,一双眼里满是绝望。
“你又知道,我有多害怕?心有多痛吗?”
季平川说的每一个字,霍宛央都没听进去,她心里想着的都是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出事。
缓过劲儿后,霍宛央要将手伸到嘴中去抠嗓眼儿,打算把喝进去的汤药都吐出来,却被季平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霍宛央开始拼命挣扎,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季平川的手背上,发了极狠的力,咬到满口血腥,鲜血滴下,季平川也不曾松开她的手腕,跟着鲜血滴落的,还有霍宛央那仿佛流不尽的泪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她在心底自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有的只是剜心的痛和灭而又生的绝望。
“记住这种痛与惧,他是你和朕的孩子,待他出世要同朕姓季,否则,即便你将他生了下来,朕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季平川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忍着手背的剧痛,又添了最后一句:“好好的一碗安胎药,就被你这么浪费了。”
说完,他转身拖着疲累的步子走出了内殿,只留下了满室的血腥,以及那放眼望去无尽无头的一串血迹。
霍宛央在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季平川这句话的意思,再细细一想,方才那汤药倒的确是安胎药的味道,只是自己方才因着紧张恐惧都没有注意到。
她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蜷缩在榻上哭了又笑,苍白的唇上还残留着那人的血,红得刺眼,让人害怕。
真好,她的孩子,还在。
那日过后,季平川再也没去过含章殿,他终日忙于政务,培养前朝,压制一切对霍宛央不利的言论,反驳朝中提议废后的说辞。
关于那个孩子他只字未提,现在提出来无疑是给了他们大作文章的机会,何况那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还不如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公之于众。
他甚至不惜将魏国公一家拿来做挡箭牌,魏国公即便有气,也因着现在兼为丞相而不得不忍。
他本就风流成性,气候难成,不过是依靠着父辈祖辈的雄伟基业才得以混了个魏国公的名头,季平川给了他一个丞相之位,不知叫他高兴了多少天,不过朝中众人也知这不过就是个虚名,实权还是在季平川的手上。
忙里偷闲时,季平川多半是在想霍宛央在做什么,想她又不想见她,那日当他知晓了这人怀有身孕后,他是气愤的,也是无奈的,更是难过的。
老天对自己还真是不公,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心不在自己这儿也就算了,还偏偏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为了不让人难过,不叫人记恨自己,还不能去伤害这个孩子。
然而就是自己对她千般万般好,这人也一丝一毫不往心里记,还要将自己推拒至千里之外。
也或许……是还不够好?
他的手背上还有着霍宛央的牙印,那么狠的一口,这丫头真下得去嘴啊……每每想到这儿,季平川的心都凉透了,不过这痕迹却是再也抹不掉了。
若是她的身上也能留下自己的痕迹,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转眼间七月将至,只是天气却不甚凉爽,依旧让人感到燥热。
霍宛央已经怀了三个月了,这个月初是她害喜害得最厉害的时候,一到月末这会儿,她明显感觉不那么恶心了,只是越来越多的疲累感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有时想和夭夭玩上一会儿都没有精神。
这日霍宛央照常起身,掀开床幔看向窗子外面已是大亮了,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听到萃福的询问声,霍宛央先轻轻出了声:“萃福。”
然而接下来见到的人却完全出乎了她意料之外,让她惊喜到难以置信。
孔兰芝打头最先入殿,身后紧跟着举着托盘的南珍以及后面一应宫娥,都是以前宫里常服侍她的那些人,都是让人熟悉的面孔。
霍宛央喜极而泣,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掩唇落泪了。
“娘娘别哭,对孩子不好的,奴婢先服侍您起身用膳,待用完安胎药,有的是时间和娘娘叙旧的……”孔兰芝带着众人与之见礼后,湿着眼眶与人笑道。
霍宛央上下来回点着头,眉眼间蕴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南珍站在后面已是快哭成一个泪人了,自家娘娘瘦得太多了,她们这几个月过得度日如年,很难想象这人是怎么熬到现在的,该是有多艰难。
一阵寒暄过,待起身用过膳,服完安胎药后,霍宛央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她心中的问题:“奶娘,那日我醒来后,周太医说我服用过假死药物,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孔兰芝转头看了看南珍,想起了季平川嘱咐的话:这人现在有孕,受不得刺激,若是动了胎气,则永远不会再让她们来服侍她。
犹豫了片刻,孔兰芝开口安抚道:“娘娘现在有孕,费不得心神,不若待您平安顺产后,老奴再来与娘娘解惑吧!”
这样的话本是正正常常的一句话,在霍宛央听来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这件事,一定是费心神的事,她们现在不告诉她,定是事态严重,怕她出事。
“那人允了奴婢们再回来照顾娘娘,奴婢们若是叫您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可是再不能服侍娘娘了……”南珍在一旁跟着解释了一句,让霍宛央更加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平凡。
所以现在,她求知心切,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我无事,你们便与我说吧,若是不说,搁在我心中始终是个结,还有子晏,你们知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我听周太医说,子晏还在梁宫,是不是被他关起来了?在掖庭?还是什么地方?”
霍宛央急切地问着这些积压了很久的疑问,看着她二人的目光十分迫切渴望。
见这二人还是犹豫不语,她再道:“你们便是什么都不说,难道我便不担心了吗?我每日牵挂着,怕是日思夜想的,身子都要拖垮了去!”
此话也不无道理,孔兰芝想了想还是决定与人说,而且本来她也很想去与人讲,只是有些细节她必须要舍掉,以免真的刺激了她,发生不可挽回之事。
“这人要造反的事,陛下他其实早已经都知晓了,便是流言广传,陛下也有办法能护住娘娘的,但是陛下知道娘娘不愿再在宫里生活,所以这江山,是陛下自己弃了的,他是打算带着娘娘出宫的。”
说到这儿,孔兰芝的眼眶又红了,她声音有些哽咽道:“陛下怕娘娘多心牵挂,故而什么都不让奴婢们讲,老奴与南珍,自然便做哑装聋了,那日您午睡前,老奴给您端过一碗汤羹,那里面已经放了假死药,陛下是不想让您担心,更怕您见着这些不吉不利的事,心生恐惧,所以让您假死睡了过去,说的就是待您醒来,给您一个惊喜的。”
“只是……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季家军比朱育大人提前到了含章殿,将殿里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奴婢们被人全数带走,都被带去了九龙殿偏殿。”
霍宛央静静听着,听着子晏为她的用心,指尖不住地颤抖起来。
“奴婢们被带过去的时候,便只见季平川,不见陛下了,若非娘娘您说陛下还在梁宫,奴婢们都以为……以为陛下……”孔兰芝隐了后话未言,但是霍宛央明白她的意思,便也一抬手,示意她停止了。
“再然后呢?你们就一直都在九龙殿偏殿?”
孔兰芝点点头:“是,连殿门都踏不出去,就在偏殿里照顾公主,后来没几天,将军夫人便也入到偏殿了,和奴婢们一起被禁在那里,之后夫人带着公主去见了您,接下来的事,娘娘您也知晓了。”
听人讲完,霍宛央只觉得还缺点什么,不会只有这么简单,她想知道的还有很多,然而此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
“娘娘别多想,好在现在咱们都解禁了,含章宫外的禁军,一个都没有了。”孔兰芝方才想起来含章宫的时候这些禁军已经被人撤走了。
霍宛央一怔:“撤走了?全都撤走了?”
孔兰芝和南珍一同点头:“一大早便撤走了,娘娘若想出去走走,现在便可以。”
那会儿她总想着能争取解禁,好去找子晏,然而现在霍宛央却不敢出去走动了,她总觉得不对劲,季平川不是一直都想控制她吗?怎么会忽然把她的侍人都还回来,还把禁军都撤走了?
难道这人想通了?改性了?又或者……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
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让霍宛央已经有些承受不来了,若是再出什么变故,只怕她要崩溃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