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与季平川这段时间的相处,霍宛央已经能摸清一些这人说话的规律了,当他开始与霍宛央用“朕”自称的时候,便是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见此状,霍宛央也不好再继续与人说什么了,想要真正从九龙殿离开,她必须先得到季平川的信任与放心,这样才能不受限制,行动自由。
只是这个时间还要很久,而她绝不能拖到产下孩子后再带人出宫,届时反而会更加麻烦。
于是那日后,霍宛央便扮起了乖巧温顺的小女人,对季平川的话说不上言听计从,却也是少有违抗,直到这日中秋。
前几日季平川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条金色的小锦鲤,此刻正放在九龙殿内的敞口青花瓷盆里,霍宛央带着夭夭正坐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玉簪和夭夭逗着那藏在无根莲下的锦鲤。
“娘亲,小鱼鱼有娘亲吗?”夭夭仰起小脑袋,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霍宛央。
霍宛央点点头:“有呀,小鱼鱼也是有娘亲的。”
夭夭又把脑袋低下了,看着盆里的锦鲤,软声软气道:“那它的娘亲怎么没在里面呢……”
霍宛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夭夭抱在了自己腿上,拿帕子抹了抹她鼻尖上渗出的汗珠,想了想,道:“小鱼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娘亲,夭夭也是,待长大了,夭夭就不再需要娘亲了。”
其实这些话,霍宛央并不愿讲,但是现在的处境,让她不得不跟夭夭说一些以后会经历的事情,以免这一天来的太突然,突然到她都没有时间让夭夭做出准备。
夭夭显然理解不了为什么小鱼鱼会离开娘亲,但是听到自己也会有一天离开娘亲后,便有些着急了,小胳膊伸长了要去搂霍宛央的脖子,浅浅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撅着小嘴巴委屈道:“不,夭夭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娘亲……”
霍宛央抱着小人儿笑了笑,一边上下颠弄着,一边哄道:“好,不离开,娘亲是在逗夭夭玩呢!”
许是察觉到这话说得太早了,也确实不太合时宜,霍宛央马上又否定了方才的话,也对,她现在才两岁大,这些道理待她长大后不说也会知道的。
她只是怕,怕她会等不到夭夭长大,怕她会有一天护不了夭夭。
正胡思乱想间,季平川进了内殿,手里还拿着一件华服,满面笑意地走来:“快来试试这件,我亲自盯着内侍阁做出来的,正好晚宴时你穿。”
一说晚宴,霍宛央这才想起来了今日不仅仅是夭夭和自己的生辰,还是中秋,晚上是有宴会的。
中秋,八月十五,这个特别的日子,承载了很多特别的回忆,霍宛央看着人手里这件大红色的朝服,想起了之前子晏也曾送过自己一件红得像喜服一般的朝服,这思绪,又慢慢飘回了三年前的中秋夜。
季平川看她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这件朝服,一时不知是看上了还是没看上,便开口调笑道:“都看呆眼了,这么好看?”
许是季平川之前给夭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夭夭一看见季平川,便有些害怕的想要躲起来的意思,搂着霍宛央的脖子小声道:“娘亲,夭夭乏了。”
霍宛央被这一声唤回了思绪,看着怀中小人儿揉着眼睛却是一脸精神的模样,便知她的本意了。
“我先哄夭夭入睡,一会儿去外殿寻你吧。”
季平川毫不在意地应了,将手里的朝服往榻上一搁,轻声道:“那一会儿,你直接换上出来吧,我先去外殿了。”说完,便转身往殿外走了。
霍宛央抱着夭夭坐到了软榻上,柔声问道:“夭夭还是怕他吗?”
夭夭想了想,轻轻点了一下头:“他……长得害怕……”
长得害怕?霍宛央细细想了一下季平川的面相,是那种与世无争般的清冷淡漠,眉眼里还存着那么点儿常年杀伐征战的杀气,不苟言笑时的严肃,更让人倍感压力,生起气来,就连霍宛央都感到害怕。
“夭夭,那个人,有凶过你吗?有对你很大声的讲话吗?”
毕竟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霍宛央和夭夭是分离的状态,尽管知道季平川一直要逼着夭夭唤他“父皇”,她却不知道季平川有没有对夭夭发过脾气。
夭夭摇了摇头,像是不愿意再提季平川一样,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臂和霍宛央的脖子中间,不说话了。
安顿好夭夭后,霍宛央抬脚便往殿外走,看到那朝服后犹豫着停住了脚,并没有打算换上,而是弯下腰抱着那朝服走了出去。
外殿的季平川正坐在榻上看着书册,听见人出来后一抬眼皮子,看见人并未穿着那件朝服后,慢慢将头也抬了起来,手中书册仍旧没有合上。
“怎么不换上?不合身?还是不喜欢?”
霍宛央走到人身前,摇摇头道:“晚上的宴会,我不想去了。”
听见这句话,季平川才将手中的书册搁到了另一边,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想去?”
这样的问题还需要问吗?霍宛央没有直接反问回去,呼出一口气给人解释道:“中秋宴文武百官皆至,他们大多都识得我,我的身份……”
“他们只是听过你的名讳,并不识得你,这个你不必担心,即便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他们在中秋宴上也什么都不敢说,除非他们不想活。”季平川这点保证还是有的,毕竟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在这样一个团圆欢乐的日子去提让人扫兴的事,这个人还是当今陛下。
霍宛央有些不解:“关于昭元皇后是庄懿太后这样的话,他们都是听过,都是知晓的,这样的事都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他们怎么会不识得我,大概是不识得我是昭元皇后还是庄懿太后吧!又或许他们不识得的,是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一丝烦躁攀上了季平川的眉梢,他稳了稳心神与人安抚道:“我登基之后,这样的话可有再传出来过?前朝经历了大换血,这次会来的人,没有你曾经识得的,更没有曾经识得你的。”
“那我爹爹呢?我娘亲呢?他们也不识得我吗?”
霍宛央的这句话,让季平川浑身都打了个冷颤,他都快要忘了,霍家已经一夜之间全家被灭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派出去查的人却是什么动静都没带回来。
季平川感到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背上,一瞬间让他难以呼吸,几近窒息。想了想,他低声与人说道:“你爹爹,你娘亲,今夜也不会入宫,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放心。”
霍宛央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是能求动这人不去参加宴会,她或许有机会今夜便带着子晏离开梁宫;若是不能求动这人,她便打算在宴会上找机会求助爹爹,让他来帮助自己,可如今一听这话,霍宛央知道第二手准备已然无望,现在只有努力让人将自己留在这里了。
霍宛央慢慢上前,挨着人近坐了,软了语气与人道:“今日不但是我的生辰日,还是夭夭的生辰日,我想在殿里,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一个生辰。”
季平川侧头看着她,在人说完后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才让内侍阁抓紧给你做了这身朝服,就是为了能让你和夭夭一起过生辰,你却这般推三阻四的,今夜的宴会,不但是中秋宴,还是皇后和公主的千秋宴。”
霍宛央不管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季平川总有话能堵住她的嘴,想了好一会儿,霍宛央继续坚持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去,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这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宴,阿湄不去,是想让朕出丑吗?”季平川紧紧盯着霍宛央,眼神灼热得让她不敢再说不去的话了。
“姐姐会去吗?”霍宛央低下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季平川还在盯着她看,始终没有收回视线:“你想让她去吗?我对外,可是宣称后宫只有一位皇后。”
这便是在告诉霍宛央,霍静姝现在没有身份,更不可能以其他身份来出席任何场合。
霍宛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瞬间她忽然感觉身上有些阵阵发冷,一个陪伴了他这么些年的妻子,却被转眼登上高位后他,就这么抛弃在一旁,还将别人的妻子抢夺为他的人,这样的事前朝的那些人竟也都能任他胡作非为吗?季平川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做出这样的事也能让那些人信服地对他俯首称臣吗?
或许他们怕的并不是季平川,而是随时待命的季家军,毕竟季家军在当年可是传过“不认兵符只认人”这样的话,据说不是季平川亲自下令调遣,军中竟无一人听令。
如此看来,季家军对季平川的这份忠心,才是他登上大宝,乃至稳坐皇位至关重要的助力。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