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破晓，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一身黑袍与夜色交融，马蹄上裹着棉布，浩浩荡荡数万人从毓城城门走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将军，你要的木桩已经送到，是要撞开城门吗？”
司空明灭看着由一几十个大力士抬着的木桩，皱了皱眉：“去吧，将我新做出来的火药也一并带上，直接攻城。”
“是！”副将抱拳下去，心有戚戚。
刚才还被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的谢将军啊，经过一下午的休整竟然就能带兵攻城了。
而且……
他带兵也不少了，但就没见过狠到大半夜直接用木桩撞开人家城门，然后又用火药炸人家城墙的缺德方法。
不过缺德归缺德，用起来还真的挺爽的啊！
第一缕晨光跃出地平线的同时，司空明灭一声令下，士兵点燃手中的火药，用尽全力地把手中的火药包扔向旭城。
轰然的爆炸声次第响起，上面守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城门下又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
不止震耳欲聋，他们站着的地面也狠狠的抖了一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梁国攻城了！快守住城门！”
“赶快去通知陛下和秦王殿下！”
城门内的人手忙脚乱的开始应战，也不怪他们会自乱阵脚，而是他们根本没遇到过大晚上的还能弄如此大阵仗却没人能发现的战事。
无数人从睡梦中起来，穿好盔甲就往城门方向跑去，想以人力去阻挡一次比一次强劲的冲撞，只可惜……
“城门破了——”
声音之大传到了霍景云所在的营帐中，他立刻翻身起来，扯过旁边的盔甲就要往外冲，却不想被一只小手给拉住了。
知道是乔天桑，霍景云再急也不会挥开她，反而走到她面前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怕，我让暗卫保护你。”
“别去城门了。”
霍景云一愣。
“来不及了，弃城走吧。”
“不可以！”霍景云呵斥，“都是我的子民，我怎么能自己先弃城逃跑。”
说完感觉自己语气有些重，又柔声劝：“要不我让七三和蒋年带你先走，等平息了以后我再去找你？”
乔天桑刚想摇头，外面就传来七三焦急不安的声音：“陛下！国师已经把城门破了，他手上还有大量火药，我们死了无数的人，拦不住了，您先快走！”
霍景云的手狠狠一抖，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烈火熊熊燃烧，映得半个天空都红彤彤一片，他的脸顿时就沉了。
他知道司空明灭是个难缠的，但没想到缠上来的速度这么快，打得他措手不及。
“陛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快上马跑到后头的凤城吧！”
咬牙切齿的看着城门那边的烈火，又看了看旁边目光平静的乔天桑，霍景云大袖一挥，抱着乔天桑就钻进了车里。
而司空明灭甫一进城就直奔军营去，可赶到那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一脚踢翻了一旁的箭靶，转身愤慨离开。
*
周梁两国的战争，梁国首夺一城，周国皇帝仓皇脱逃，战火暂时熄灭。
而在凤城行宫，霍景云却是头痛不已。
虽然乔天桑依旧在他身边，但一座城池就这么被抢走了，他怎么可能甘心。
而且朝中的人本来就反对他打仗，现在居然还打输了，他这张帝王脸该往哪儿放！
就在他烦恼之时，乔天桑捧着甜汤进来了。
霍景云神色松动了一下，接过甜汤喝了几口，心头的郁结总算消散了些。
乔天桑看到他闷闷不乐的，也知道他的烦恼，体贴问到：“陛下已经坐了一整天了，不如随我出去走走？”
“也好。”霍景云抬手将甜汤喝光，然后给她披上披风，牵着她的手就出去了。
凤城里多了重兵驻守，百姓也不敢随便出门，临近黄昏，整个凤城里都死气沉沉的。
两人沉默的走在路上，霍景云还在想着该怎么给朝臣一个交代，任由乔天桑带路，没想到停下时，已经走到了旭城地界了。
“那边有个瞭望亭，陛下想去看看吗？”
霍景云有一瞬间的怔忪，但也没有拒绝，继续跟着她走过去。
瞭望亭很高，能把旭城尽收眼底，乔天桑被霍景云扶着走到最顶，然后扶着栏杆并肩和霍景云眺望。
可他们看到的却不是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场景，而是硝烟四起，血流成河，山河破碎的画面。
“今天是旭城的墟日，若不是起了战役，陛下现在应该能看到人头涌涌，叫卖吆喝的声音应该能传到这里，可惜了……”
霍景云听着她说话，难得的安安静静。
他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的国土分崩离析，自己的子民流离失所，他怎么可能不动容。
“陛下想当个好皇帝吗？”
霍景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沉默了几秒，点头。
“那陛下现在有没有后悔？”
霍景云怔住了。
后悔吗？
若是放在以前，哪怕是昨天跟乔天桑走在旭城城墙下他都没觉得后悔过，可现在……
看着满目疮痍的旭城，里面还有不少人在收拾着尸体，在夕阳下，把人影拉得长长的，寂寥得像一座孤岛。
“陛下想要进去看看吗？”
霍景云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哪怕已经被司空明灭占领了，他还是想去看看。
两人走下瞭望台，径直走进了旭城。
司空明灭攻占了这里却没有拍很多人来驻守，一路走来，竟然都没见到一个人。
走到市集里，原本喧闹繁华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商铺大门紧闭，吹落了一地的落叶，萧条得不像一个城镇最热闹的市集。
“陛下可记得前头的霓裳阁？”
霍景云顺着乔天桑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时候我在那里遇上了宋明烟，你应该就在旁边吧？”
提起往事，霍景云紧抿的唇角总算松动了些，点头：“我还怕你被人欺负，所以叫明烟过去帮你了。”
乔天桑笑了笑：“那陛下觉得那时候的市集如何？”
霍景云的嘴角沉了沉，无奈的叹息：“虽比不上京城，但也别有趣味。”
“那陛下现在后悔了吗？”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霍景云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回答，牵起乔天桑的手道：“天色已晚，我们再不走七三他们又得急了。”
没得到回答，乔天桑也不急，继续乖顺的走在他身旁。
“陛下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吗？”
霍景云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乔天桑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尖锐，若是真敢对着别的皇帝这样问，她应该死了很多遍了吧？
果然，霍景云侧过头，笑容温暖：“桑儿，你可知，若不是问问题的人是你，我就直接拉你到菜市口砍头了。”
不知怎的，乔天桑此时也有了跟他打趣的兴致，挑眉道：“怎么？你都说要封我当皇后了，还是后宫唯一，还不许我恃宠而骄了？”
霍景云愣了愣，大笑起来，像以前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尖：“就算你不是我的皇后，我也照样让你恃宠而骄。”
普普通通一句话，看似情意绵绵，但乔天桑却听出了不同。
“陛下，您……”
看着她慌张的模样，霍景云笑意更深，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她，微微欠身。
“是啊，我不是个好皇帝，我……”他低下头，“我真的后悔了。”
乔天桑没看到他的表情，却听出了不对劲，正想弯下腰去看他的表情时，却被霍景云硬生生掰直了身子。
“一开始我盯着这个皇位是因为母后想要统领后宫，我一直被教导只有坐上了最高的位置才能无所顾忌的为所欲为。直到遇见你，认识你，心悦你后，我却认为能拥有你才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听到他开始追忆往事，乔天桑也不好打断，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可能我真的比不上司空明灭吧，明明是我先遇到你，明明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跑去跟司空明灭在一起。你知道当我看到你跟他笑语嫣然的时候，我的心有多难受。”
乔天桑自然知道，但是……她却不能为霍景云分担一丝一毫。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霍景云突然拔高声音，又自嘲的笑了笑，“是我技不如人，我从未怨恨过你。”
乔天桑静默。
“你跟我摊牌后，和司空明灭一声不吭的跑去归隐，我很生气，也是急了，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等我真正坐到那张椅子上却依旧没有看清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他不仅是权势地位的象征，更是一国子民的顶梁柱，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能牵扯到无数的事情，我却自私地用这些权利……”
去做一些幼稚得不行的事情。
例如，抢女人……
想到这里，霍景云笑了笑：“现在……我是真的后悔了。”
“陛下！”乔天桑讶异得叫出声来。
西边的霞光渐渐下沉，天色变暗，乔天桑看不清很多东西，却看到了面前弯着腰低着头的人……从下巴低落到地面的泪珠。
他，霍景云，大周皇帝，竟然在她面前哭了？！
乔天桑看得手足无措的，连忙要掏手帕给他，可还没伸手去找，她的手臂就被人给拽住了。 国师宠妻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