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绒醒来的时候日光正浓，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江绒，你这是干什么啊！”小五的声音隐约传来。

　　江绒逐渐清醒，看清是小五，一身湿漉漉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小声说道：“我有点难受。”

　　江绒的脸色苍白，被水呛得直咳嗽，小五将江绒背在背上向三里屯儿走去，想着刚才远远地看见江绒跳河的一幕，心里悲凉。

　　江绒下巴搭在小五的肩膀上，小声地说道：“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小五说道：“已经回不去了，我们都快三十岁了江绒。”

　　“是啊，都快三十岁了。”江绒跟着说道。

　　到了三里屯后，小五把江绒背到余拔牙的药房里检查一番，确定没事了才背回家。

　　之后的日子，江生没来过三里屯，江绒也没再闹过。

　　小五空闲的时候就会来三里屯陪江绒，一如当年江生参军离开时，陪着江绒的只有小五一样。

　　江绒在那些时日里逐渐和小五重修旧好，脸上也平添了一丝生气，再不是之前那般憔悴的模子。

　　小五相信，并且也向江绒传达他的信仰，日子会慢慢变好的，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有时江绒写报社的稿件累了，小五过来时，就会帮江绒揉揉脖子，将她抱在怀里。

　　江绒开始尝试着相信小五，相信生活会越来越美好，她也接受了江生已不再属于她的事实，直到几个月后的小年，小五要将江绒带回长渠过小年。

　　小五特地到街上买了生日蛋糕，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江生来三里屯的第一年买蛋糕给江绒过生日的情景，中间那么多年，竟然都没给江绒再过过。

　　江绒看到生日蛋糕时，哭得稀里哗啦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时小五说什么她都像个小姑娘一样听话，坐在小五的车子后面，双臂环着小五的腰，幸福如初恋的少女。

　　春桃和江绒初次见面，一边聊着一边做饭，期间豆豆和盼盼一直围着桌上的蛋糕转悠，馋的口水直流，趁小五不注意的时候，手指伸进蛋糕盒，偷偷抹一点在嘴里。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惊喜之色，接下来就表现得特乖。

　　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具，地上散落一堆木材和木屑，马三才因为去送货，所以没在家里。

　　春桃做好了饭，几人围在饭桌上等着马三才回来，小五见豆豆和盼盼一直盯着桌上的蛋糕，连肉都不馋了，就把蛋糕盒打开，说道：“想要吃蛋糕，就先唱一首生日歌给江绒阿姨听。”

　　盼盼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唱，豆豆却大大方方地起头开始唱起来，江绒心中感动，面上开心，便动手和小五一起切蛋糕。

　　那时土灶的大锅里还熬着汤，春桃听到门外的动静，起身正看到马三才将平车停在门口。

　　春桃走出门，小声地跟马三才讲小五将江绒叫来了家里吃个小年饭，马三才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他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洗了洗手，到了屋里，小五起身说道：“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不用介绍了，我知道是谁。”马三才说道。

　　“叫大哥。”小五看向江绒说道。

　　“大哥。”江绒叫了一声。

　　“我不是你大哥。”马三才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看向豆豆说道“豆豆，你妈就是给这个女人害死的，这个女人就是个破鞋！”

　　马三才的声音极大，说完之后，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饭菜洒了一地，吓得豆豆和盼盼都哇哇大哭起来。

　　“妮子那是难产死的，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说！”小五瞪着眼睛说道。

　　马三才说道：“有哪个男人在自己女人生产的时候还出去鬼混的，当初我让妮子嫁给你可真是瞎了狗眼！”

　　江绒捂着嘴，眼睛通红地跑出四合院，春桃不知所措，看着马三才说道：“马三才你太过分了！”

　　“我还有更过分的了，这个女人以后绝不能再来我们家，免得脏了这院子！”马三才吼道。

　　小五追出四合院，见江绒正跑向村外，一路追过去。

　　江绒在回三里屯的路上一言不发，她从始至终都没解释，也不想辩驳，只说了句她累了，那时的江绒神情特别疲惫，小五送她回家之后，江绒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五帮江绒盖上被子准备回家，江绒隐隐约约地说道：“以后你就别来了，求你别来了。”

　　小五看着江绒疲倦的脸欲言又止，阖上门，离开了三里屯。

　　因为这事，小五和马三才闹翻了，两人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小五也一连很多天没去找江绒，过大年的时候，小五想起江绒，他心中思索，不知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年后的生意有些忙，马三才算是半个生意人，认识不少人，也会张贴广告，镇上的人家里需要家具的，都会走一趟远路来长渠要制定家具，小五以前是黄包车父，如今身体依旧康健，拉个车自然不在话下。

　　这么一忙，小五也就将诸多烦恼事都忙完了，五月初的时候，那时石榴花开得娇艳，小五突然想起江生和江绒，于是就决定去三里屯看看。

　　谁知到了三里屯江绒并不在家，小五从门旁的石头地下翻出钥匙开了门，见院子里一片狼藉，风吹日晒好久没打扫，小五心里奇怪，到了江绒的房间，发现里面东西都满是灰尘，看起来离开有一段时日了。

　　小五心怀忐忑地去对门的赵树根家问江绒的去向，赵树根支支吾吾，说道：“小五啊，江绒嫁人了，年头就嫁人了。”

　　那时小五脸色瞬间大变，他追问之下才知道江绒在年后嫁给了大窑村老地主的儿子，也就是曾经亵渎过胡小猛的高老爷的大儿子，高建国。

　　高建国原名叫高平，建国时改的名字，如今年近四十，名声极差，因为他是旧时地主的儿子，所以从小娇生惯养，仗势欺人，之前取过两房媳妇，第一任病死了，第二任被打得闹离婚，高建国单方面给了休书，导致第二任在老家颜面无存，老父又不收留，上吊自杀了。

　　那个年月，男女十多岁婚嫁的很正常，通常来说都是十七八岁，超过二十都算是大龄，像江绒已经二十九岁的，而且还不是处女，名声也不是很好，别说是正常小伙看不上，就算光棍也得顾着脸面。

　　但是江绒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长得又好看，会化妆，所以即便是二十九岁的他也有人给她说媒。

　　那时候婚嫁讲究门当户对，高建国家里是大窑村第一富户，又是开澡堂又是开茶馆，虽然为人不怎样，他娶江绒一个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或是江绒嫁给一个富户，在外人看来，都是正好般配的。

　　小五听说江绒嫁到了大窑村，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他心里不是滋味，骑车去了大窑村。

　　到了大窑村，小五找到高建国的家，高建国的房子很大，小五在门口喊了几声江绒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江绒从大门里走出来，她看着小五尴尬道：“小五，你怎么来了？”

　　小五看着江绒嘴角一块淤青的地方，说道：“为什么嫁人了也不跟我讲一声。”

　　江绒说道：“小五你回去吧，这都是命。”

　　“是不是那个叫高建国的打你了？”小五问道。

　　江绒捂着脸说道：“你回去吧，一会儿他该回来了。”

　　江绒说完，回身猛地把大门关上，小五呆呆地站在门口，心里堵得慌。

　　傍晚的时候小五也没等到高建国从外面回来，只好骑着车子回了长渠。

　　回去的路上，小五突然哭得很委屈。

　　小五在想，如今江绒已经嫁人，也许他不该多管闲事，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那是她的家事。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努力赚钱，把儿子养大，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庭。

　　那时是一九六五年的五月，小五知道，无论是江生，江绒，赵大海，王虎，等等这些逐渐消失在生命里的人，再不能回到从前。

　　人的一生，能陪自己走完心灵历程的，只有自己。

　　而小五万万也没想到，再次和他们这些人有交集，就是在一年之后了，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引起的那场浩劫。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