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北面的那座天桥在新中国成立后就被拆掉铺上了路，梨园镇划分为东城区的一部分，街道进行了改造和修整。

　　好在是北面的大河还没填平，周围的荒草已经被清理，灾情之后区域便计划将这里作为新农田开发。

　　这里以前有很多荒坟，因为农田开发所以坟冢多数被铲平，北平城这些年来死了太多人，不少人家都死绝了户无法统计，原本所住的地方多数都搬了迁，再者说这年月大家连打个椅子都舍不得，更别提给死去的亲人立墓碑，就算是老祖宗的坟都不知道被岁月的风尘掩埋在了哪里。

　　不过中国人向来注重先祖，那个年月大家也都信风水，一般填坟的时候能通知就尽量通知到家属将坟冢迁移，免得撅了人祖坟，工人们也嫌晦气。

　　好在皮猴的坟冢那时是靠在河边，而且上面也立了墓碑，是作为梨园弟子的。

　　江生在小铲子的陪同下，到皮猴的坟冢前上了香烧了纸，那时的小铲子说道：“皮猴要是泉下有知，一定还会念叨江生哥的好，咱们这些师兄弟逢年过节都没来给皮猴的坟头除过草，江生哥十几年还念在当年师兄弟的情分。”

　　江生一怔。随即说道：“当年的师兄弟你还能联系到吗？”

　　小铲子说道：“多数都联系不到了。”

　　“灾荒年月，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是否还活着。”江生担心道。

　　小铲子说道：“当年在师傅门下都学了手艺，摸爬滚打也该学全乎了，若还是不能在这世间混口饭吃，死了也是白死，这是师傅的原话。”

　　江生沉吟片刻说道：“这话也不全对，天灾人祸，有时也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那些师兄弟们从小就被关在梨园，虽然练就本事，却没经历人生苦楚，大都心性未开，若是没了一口吃的，又不去做不义之事，多半是要饿死的。”

　　小铲子未敢反驳江生的话，过了一会儿，江生又说道：“等会带我去喜儿那里，问问胡师哥的葬处在哪里，我好拜祭他，让他知道我回来了，另外皮猴是个受不得掉队的人。你现在是梨园的园主，你看看能不能把皮猴的坟迁移到梨园祖师爷园林里，这里以后毕竟还是要铲平扩建的，惊扰了故人总是不好。”

　　“可以，我回头就去带两个师傅过来把坟挪到祖师爷园林里。”小铲子说道。

　　江生点了点头，随着小铲子又赶往喜儿处。

　　而在之前，江生已经在梨园和龙师傅关师傅两人见过面，龙师傅的身体这些年就一直不太好，却好歹拖着暂时死不了，关师傅却是因为上回得罪喜儿的事儿被秦三爷让手下砍花了脸。

　　这梨园向来是个看脸面的地方，这里的人儿本就是靠脸靠嗓子吃饭，以前他关师傅也是进过皇宫的人，头顶的师傅还给老佛爷唱过曲儿，更何况他随龙师傅这些年，在京城这一块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在脸上划了一道，临老倒是添了堵。

　　江生知道秦长卿这些变得心狠手辣，可是上次见时，秦长卿对他依然如故，若是让秦长卿来道登门道歉，以秦长卿如今的身份，就算来了关师傅也受不起，他也只好不吭声。

　　关师傅这两年来把这事儿一直念在心上，旁人看到他时，他心里就像是扎了刺儿，时间久了，难免憋出心病，不敢再迈出梨园半步。

　　关师傅说，他这一辈子都给了梨园，梨园就是他的命，死也要死在这地方，说百年之后若是能从地府回来一遭，看看梨园的徒子徒孙们，底下遭多大的罪他都认了。

　　关师傅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儿，就是没想到还能见到江生，原本江生小时候他就喜爱极了，将他当成孙子看待，没想到如今当了大官儿。

　　关师傅说，江生还好没有唱戏，即便成了艺术家，也终究是看别人脸色吃饭的，不如当大官儿强，说话谁都得听。

　　江生去拜祭完胡小猛，又和喜儿聊了些时候，喜儿想留下江生，这些年他有太多话想跟江生讲，可江生说回部队还有事要做，更何况门口还跟着两个人，他心里失落，只得送别江生。

　　江生回到部队的第二天，小铲子又来见他，那时江生奇怪，觉得小铲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昨天才来找的他，怎么今天又来了？于是江生让通报的兵问问是什么事儿。

　　这么一问，才知道关师傅悬梁自尽了。

　　关师傅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交代，江生想想昨日关师傅的话，也许就算是交代了。

　　梨园有小铲子作为顶梁柱，家事的主心骨，他倒是不用披麻戴孝守灵，再者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去披麻戴孝，组织上难免会警告他搞封建，只是三天后遗体下葬的时候要去看关师傅最后一眼。

　　那时散落在北平城各处谋生的梨园弟子听到关师傅去世的消息纷纷都赶回梨园尽一份孝心。

　　关师傅在梨园那么多年来都是二把手的位置，通常来说也都是扮演和事老的角色，年轻时是唱丑角的，在戏班子里地位极高，就算班主吃饭都得等他动了筷子才能动。

　　到如今天下太平了，倒是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脸上被劈一刀，就此陨灭。

　　江生在关师傅的丧礼上看到了前来吊唁的张顺义先生。

　　张先生十多年没见如今身体依旧硬朗，不过他如今已经不在教书，退休在家养老，闲适的时候教街坊领居家的孩子认认字儿，权当乐趣。

　　张先生再看到江生时不胜唏嘘，谈起当年江生被秦叔公送去参军的事情依然有些放不下，他看着江生脖子上那片可怖的疤痕，说道：“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想来大难不死是该必有后福。”

　　江生晚上回到部队，听手下的人说有个女人白天时候来找过他，得知他不在部队里就走了。

　　江生想了想，以为是江绒，决定第二天回三里屯看看。

　　江绒近来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时常大门都不出，她家里也没人做饭，都是沈阿娘让丫丫端饭去给江绒吃。

　　饥荒结束之后，沈阿娘的一元铺子一直还在开，因为三里屯周遭不少干工地的工人都来会来吃饭，她见不得别人饿着，再者说如今他们家也已经发达，全镇的蔬菜都由赵富贵供应，加上投资的钢铁厂也有了起色，饭店这点钱也就是九牛一毛。

　　赵富贵虽然因为一元铺子的事情和沈阿娘吵了不止一次，但其实也是因为沈阿娘，江生才会出面说话，几个大饭店也是看在江生的面子上才只要他们家的蔬菜，如今的赵富贵虽然不是地主，但俨然比当地主的时候还要赚钱，手里的菜田也是越种越多，每天都要雇人干才能打理好菜圃，刚好也算是解决了三里屯的就业问题。

　　第二天中午江生到了三里屯就直奔家里，江绒那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江生见此情景说道：“呵，大作家还看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书来着。”

　　江绒听到有人来就放下书，看了一眼江生，说道：“你来啦？”

　　江生说道：“江绒，你怎么现在不爱干净了，看你头发乱糟糟的，我给你洗洗。”

　　“好。”江绒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江生烧好了热水，和冷水兑在一起，让江绒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给江绒的头上浇水，一边给江绒洗头，江绒那时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以前江生给她洗头的时候，江绒就向来安静，因为江生给人洗头特别舒服。

　　江生用毛巾给江绒擦干净了头发，江生走到屋里去拿梳子，转身的时候发现江绒也跟了进来，说道：“刚洗完头屋里冷，去外面晒晒太阳。”

　　江绒忽然抱着江生，闻着江生身上依稀只有她才能闻到的味道，她内心的某根弦突然断裂，向江生疯狂地索吻。

　　江生说道：“江绒，别这样，一会儿该被人看见了，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江绒不管不顾，抱着江生的手不松开，她顺着江生的腰滑到裆部，江生一把推开江绒，说道：“江绒你疯了，我是你亲哥，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江生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堂屋，剩下江绒蹲在地上一阵魔怔。

　　江绒面色憔悴，突然抱着头，哭出了声。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