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饥荒之下，小五一家从一九六零年的年底又搬回了三里屯，白天的时候小五到镇上找些杂活干，中午时主家要是供一顿吃的他就吃一顿，不供吃的就忍着饿晚上回到三里屯再吃。

　　沈阿娘在那样的情况下一直开灶救济了大半年，她的名声不胫而走，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听说了此事，纷纷赶来讨口饱饭吃。

　　三里屯的乡亲们都拦着，指着帐篷前那块写着一元管饱的牌子，又说只有三里屯儿的人才能吃。

　　一些人央求起来，还有些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其实早在之前沈阿娘已经破了例，将饭施舍给那些带着娃的流浪女人，被赵富贵和赵大海说了几次，照她这个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要把家里吃得见底儿。

　　再者他家村的那几坛金条早已耗了大半，根本撑不住如此花销。

　　沈阿娘内心怎能不纠结百转，可她看不得人饿死病死，尤其是看到当初像江生那么大的孩子快饿死时更是心痛难忍。

　　最后沈阿娘看着周围遍地跪下的人们，让小孩子们吃饱了饭，大人们则必须要想办法赚到一块钱才行。

　　饶是如此，沈阿娘很快面对的也是弹尽粮绝，他这种吃法就是早些年的大地主也维持不了两年，更何况是饥荒年月，家里的地颗粒无收，都是靠用黄金换米坊的大米。

　　按照沈阿娘的计划，若是粮食能撑到六一年的年底，到时候世道太平，自然灾害过去了，大家都有地可种有粮可收，还能勉强生活下去，她没想到灾情会持续那么久，更没想到，家里的钱财才堪堪勉强维持到一九六一的五月，就花光了。

　　所以当附近的村民和一些长期盘踞在这里的流浪汉看到沈阿娘一家收起帐篷后，都等着沈阿娘的一句话。

　　沈阿娘满面愧疚地告诉众人，家里没钱了，已经开不起灶供给大家吃饭。

　　有的人相信，自然也有人不信，怨声载道。

　　赵大海关上大门后，恼怒地说道：“我早说了，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阿娘说道：“大海，娘当初开灶时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你要知道，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傍晚小五从镇上回来后，本想吃一顿饱饭，见沈阿娘家门口的棚子拆了，灶台也没烧，才意识到沈阿娘家的钱没了，从此以后又得回到忍饥挨饿的日子。

　　天黑之后，沈阿娘让赵大海端着一碗饭菜送给小五，并且拎着半袋大米送来。

　　春桃和豆豆盼盼晚饭是在沈阿娘家吃的，沈阿娘这半年来很是照顾春桃，对豆豆和盼盼也像亲奶奶一样，让他们以后还来家里吃。

　　小五吃完了饭，跟赵大海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春桃有些犹豫问道：“小五，沈阿娘让我们以后就在他们家吃，这事儿我拿不定注意。”

　　小五说道：“嫂子，沈阿娘是菩萨心肠，不忍拒绝他人，但是我们毕竟是外人，这事儿你问大哥自然就明白其中道理了，不是一家人在这节骨眼上还在他家吃饭，不出几天就会引起埋怨，咱们自己得分得清。”

　　春桃明白了小五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是回长渠，还是继续住在这里？”

　　“住着搬走都行。”小五说道，他将豆豆和盼盼都叫过来，说道：“沈阿娘家也没粮食了，以后不要跑去他家，让你们去吃饭也不要去，听到没有？”

　　“知道了姑父。”盼盼说道。

　　见豆豆撇着嘴，小五说道：“尤其是你豆豆，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当天晚上小五睡下之后，他想着以后豆豆和盼盼就要挨饿了，心里难受，可是如今他找的这些零工赚得都不够自己吃的，如今粮食那么贵，一天能有一个馒头或者一个红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劫富济贫，杀人越货？”小五心里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就不再多想。

　　半夜的时候，一直辗转反侧的小五忽然间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

　　小五睁开眼睛，起身来到窗户边，隐约看到几个人影站在自家门口。

　　隔壁春桃住的房间突然亮了灯，那几个人影转身就离开，小五追出院落，看到几个人影消失在村口，他看不清那几个人影的脸，但是从他们跑步的身姿，小五看得出来，他们绝不是流浪汉。

　　“当兵的怎么会来我家，或者是秦三爷的人？”小五心中暗想。

　　之后的几天那些人没有再来，小五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这些人是来找麻烦的。

　　沈阿娘那边已经断灶了几天，一些饿得发慌的流浪汉在屯子周围盘踞，让赵大海都不敢离家太远。

　　但是几天之后，沈阿娘和赵富贵被米坊的老板从家里叫了出去，赵富贵之前算是这米坊的大主户，几坛黄金都流入了米坊老板的腰包里，他不知道是出于善心或者是出于什么其他目的，总之他跟李富贵和沈阿娘商量，每天供他们家两袋大米和半板车的菜供他们家开灶救济，油盐方面也都提供。

　　至于原因，他们不必过问。

　　赵富贵是个精明的人自然是担心里面有什么猫腻，沈阿娘以为是米坊老板出于善心救济百姓，她将春桃又找了来，又在村里找了个寡妇一起忙着炒菜做饭，将开灶救济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米坊的老板果真没有食言，他每天都让人固定拉来粮食和蔬菜。

　　沈阿娘的规矩还是一元管饱，再穷再饿的人，都要想办法赚到一块钱才行。

　　至于米坊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善心大发免费给粮食，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只有小五瞧瞧地注意到，有几次，有几个身穿旧军装的人站在远处望向三里屯，小五想不通其中道理，终于再一次傍晚的时候，悄悄地跟着那名窥探的人，走到了东面的大河。

　　小五在暗中看见那男人骑着一辆军用的三轮摩托，后面写着北京东城解放军区。

　　东城解放军区离东城火车站并不算远，当初小五和老桥头打擂时就经常走那边，后来城市规划，将梨园以北地区都化为东城区，解放军区里面驻扎部队，胡小猛还到里面给解放军演出过。

　　小五白天的时候到解放军区门口，他在长长的高墙周围一直向里面窥望，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他隐约觉得事情蹊跷，并且在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小五回到三里屯儿后，问赵大海如今江绒的去向，赵大海说道：“之前他还一直待在北平，住在秦三爷的堂口，饥荒之后好像就去了上海，没有再联系，当时她给了我一个地址。”

　　小五拿到江绒留下的地址，给江绒寄了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个地址，东城解放军区。

　　小五相信，只要江绒看见了这封信，就会不问缘由地立马回来。

　　他的字迹江绒再熟悉不过。

　　所以当江绒再次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三里屯儿时，他看着小五，没多问，小五也没多说，只有一句，好久不见，你也在这里。

　　小五嗯了一声，也说道，好久不见。

　　当小五又一次发现有人在傍晚窥视三里屯的时候，他佯装没看见，等到那人转身离开，才带着江绒和小五一路追随，直到跟到东城解放军区的门口。

　　无巧不巧的是，在解放军区的门口，一名年轻的军官正送另一名军官离开从而走到了门口，那名从三里屯返回的士兵见到年轻军官后向他敬了个礼，并小声报告看到的情况。

　　小五和赵大海都停下来，看着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那名年轻的军官的脖子眼神到半边脸上有很大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痕，犹如被火烧燎得一般。

　　年轻军官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停下来的小五等人，心下一凉，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小五，你们来了啊。”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