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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落幕

薄春暮 浅笑安然 13735 2021-04-07 03:23

  “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我让御医再给你配几服养生的汤膳。”

  梨树雪花下,他温柔口吻与深情眼眸,仿佛还在那些年月。

  元婉蓁心中温软到酸楚,盈盈挽上他的胳膊:“突然想去街市,你陪我吧。”

  慕容策轻引一笑,眼中深情之意更深重,“难得你想出去,我这就让煊绍备车。”

  他欢喜走去的背影,仿佛看见当年与他一样欢喜的那抹高大的身影,她的心头陡然一惊,手不自觉摸上颈中那块先皇玉坠,指甲轻触的瞬间发出玎玲的轻响,如大把芒刺密密锥心。

  街市上,香车宝马稳稳停住,他抱着她下车,抬眸望去这片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当年。

  他牵着她的手在琳琅满目的铺子边穿来穿去,他卖了桃花糕:“蓁儿,你尝尝。”

  玉白的方糕里嵌着粉色的桃花,她看着便忆起当初在温沫宫中苻啸亲手揉捏面团,只想为她做好一块她最爱的桃花糕,虽然最后不成样子,也没有这样精致好看···

  她拿起一块喂进嘴里,香甜滑软中却夹了一口的酸,酸抵住了喉,她猛地咳嗽几声,勉力微笑道:“还是那个味道。”

  “怎么还这样咳。”他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元婉蓁稳了稳神,笑道:“没事,是呛到了。”

  温暖的阳光,周边回荡着笑声,他拉着她经过一铺子前,回眸便见她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商贩铲子里不断翻滚的粟子。

  他笑一笑转身就买来一包,“我剥给你吃。”

  她怔怔的看着,肌肤上不由透出一层一层的酸意,那酸意似从骨髓中漫出,不可遏止。

  那年,温沫宫中秋叶枯萎,苻啸攀上粟子树,她站在下面笑:【让内侍摘就好了,你爬上去像什么样子!!】

  他问:【我是第一个给你摘粟子的人吗?】

  她捂嘴忍俊不禁:【天底下的帝王,也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

  【只要是第一个就好!】

  他满满一手粟子,她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水,他却低头认真的给她剥开一颗粟子,喂进她嘴里,冲着她挑眉道:【好吃吗?有没有甜到心里去?!】

  她深绽笑颜:【比蜜还甜,行了吧?】

  他又剥开一颗放进她嘴里,唇贴在她嘴边:【喂我!】

  【我都咬碎了。】她瘪着眉毛,苻啸却生生从她嘴里将粟子吃回去,【我不嫌弃!】

  一道叫卖声拉回了她的思绪,抬眸,慕容策正递了粟子在她嘴边,笑道:“想什么,这么开心?”

  她轻轻摇头,笑容变得浅淡:“煊绍也没在身边,你这样出来会不会不安全。”

  “不必担心,暗卫随时都跟着的。”他边走边说,手里任然给她剥着,摩肩接踵,她忽而侧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黎昕···

  与此同时,黎昕也看见了她,两人隔着人群相望,乍见故人她眼中滚热,而黎昕眼里亦是惊喜与温情满布,他激动地拨开人群快步向她走···

  她忙对着他摇头,黎昕这才看见慕容策,缓缓顿住了脚步,元婉蓁四处张望一番,眸光落在一旁的糖人铺子上,黎昕会意地点了点头,默默走到铺子边等候。

  “我给安儿买个糖人,他一定喜欢。”元婉蓁脸上欣喜,慕容策看了一眼笑道:“他喜欢就多买几个回去。”

  正朝铺子走,元婉蓁又拉了他的胳膊,指着远处的果子铺:“安儿也喜欢吃李子,你去给他买些,我在这选几个糖人就来。”

  “买了一起去就是。”慕容策笑一笑,元婉蓁拖着他的胳膊,微有愧意:“这么久一直都是你给他买这买那,今儿我想自己给他选样做礼物。”

  难得见她这样开心,慕容策的眸光扫一眼附近跟随的暗卫,继而对她点了点头:“好,我在那边等你,你快些。”

  她含笑应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回头便快步走到糖人铺子边···

  “娘娘,我在燕城待了两年。”黎昕压制着心中激动,佯装着挑选糖人步步靠近,“找了许久,也托人问过你的下落,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叫我小姐。”她眼中雾气弥漫,黎昕取下一支糖人,“小姐如今在宫中?”

  她让商贩包了三个糖人,继而低声道:“我住在城东郊野,那边有片枫叶林,夜里来找我。”

  “我明白了。”黎昕话落,立即转身走向隔壁的绸缎铺子。

  回到薄春暮已是傍晚,缕柔也做好了饭菜端上桌,见他们回来忙走过来向慕容策福了身子。

  “皇上,温大统领来了。”

  元婉蓁看去屋子里,温然正在给瑾安喂饭,她笑着走进去,“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我想安儿了啊!”他说着一笑,揪一揪瑾安的脸:“是不是,小坏蛋!”

  瑾安嘴里饱满了米饭,含糊不清道:“是啊,是啊,我还要温叔叔教我骑马!”

  “好,不过你要把饭吃完了才可以噢!”元婉蓁声色温柔,随即将糖人藏起来,慕容策看着她一笑:“怎么,怕他不吃饭了?”

  “若让他瞧见,肯定就不会。”

  慕容策轻笑一声,眸光落在瑾安身上,看着看着,眼中不由渐渐变得发涩,心下有一刻的刺痛,若这是他和蓁儿的孩子该多好···

  “怎么了?”元婉蓁见他看着瑾安发愣,慕容策回神笑道:“没有,温然来了,他很开心。”

  他的眼神让她担忧,即便再是爱屋及乌,可瑾安到底不是他的亲生子。

  用过晚膳,晚霞的余晖渐渐隐灭,慕容策站在院外的栏栅前,身影落寞,她渡步到他身旁,两人均是默默良久,她微微吐出一口气,忽而笑着对他道:“我想入宫了。”

  慕容策眸光一震,顿时漫上无尽的喜悦:“你说什么?!”

  “我是你的皇后,长期住在这也叫人议论。”她面对他微微垂下眸子,神色迷濛而幽暗,带着余霞清微的亮色,“今夜你带安儿入宫歇一夜,看他喜不喜欢,能不能适应。”

  慕容策极是高兴地将她搂在怀里,唇亲吻在她耳边:“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让我抱抱你。”她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闭上眼睛,泪,一颗一颗蔓延在脸颊,慕容策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的头发,“蓁儿,这五年来我从未安眠过,我真的好想你。”

  她默默拭去泪痕,抬眸看向他,“明日你带着安儿回来,我问问他,再准备些东西就入宫。”

  “好,我让煊绍送他回来,我就留在宫里准备册封礼。”他贪恋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元婉蓁抬手抚摸他的脸,他的眉宇,他的嘴唇,轻轻一个吻落在他唇上,“明晚,我等你来。”

  慕容策满心满肺地欢喜难以抑制,阔别多年的深吻重重落在她唇上,激动的泪如雨下,她眉心剧烈一颤,心口泛上了一口腥味,她忙推开他猛力咳嗽,慕容策急道:“你还说没事,这哪里有好转?!”

  “无妨,明日回宫让御医再瞧瞧就是了,别担心。”她捂着胸口安慰他,慕容策蹙眉不悦,一把将她抱起走进屋子,轻轻放在床上,旋即俯身抚摸她的发髻:“夜里还是有些凉,无事就不要出去了。”

  “嗯,那我歇会,你这就带安儿回宫吧!”她含笑一声,慕容策嘴上说好,但还是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个时辰才带着瑾安与缕柔离开。

  夜凉如水,柔柔的,颜色靡艳,薄春暮中只留得她一人,她闻得风刮过枝头,声响清晰,像是有人渐渐靠近的声音···

  她起身走到门边,看着月亮星辰高挂在天空,往事的沉溺渐渐漫上心田,那昏黄的月圈里仿佛出现那抹心中的幻影,她微笑道:“你来了。”

  月色清亮没有回应,她转身倒来一杯烈酒,看着月亮一点点送进嘴中,刺辣的酒烫的她的喉咙生疼,她猛地咳嗽一声,一口血落在了杯中,她轻轻一笑,泪眼朦胧:“苻啸,你有没有想我?”

  一滴,又一滴的泪,缓缓坠在杯中,将那团鲜血稀释,她澈净的瞳仁里是当年的景象,他笑着对她说,【新婚之喜,愿你一生安康。】

  夜风越来越大,吹起她单薄的寝衣,她侧一侧头,眸光落在肩上,仿佛看见了苻啸的大手将披风搭在她身上,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殿门口看着月亮,他却生气道:【月亮有我好看吗?!】

  【月亮惹你了?!醋缸子!】她笑。

  苻啸一口咬住她的耳朵:【你只能看我!!】

  【我每日都要看花草,日光,月色,你能让它们都消失吗?!】她无奈地瘪眉。

  苻啸挑一跳眉峰:【你可以幻想啊!将它们都幻想成我的样子!】

  她生气:【你这些醋吃的太不可理喻了!】

  默默地泪湿透肩上的白纱,如今,身后是一片冰凉的空荡,她一口喝下那夹杂着铁腥的烈酒,望着月亮低低絮语,“它们真变成了你的样子···”

  “不甘心啊!”她长叹一声,一颗泪婉转而落:“我还没和你过够···”

  前尘如梦境在她脑海中浮起,温沫宫中,他抱着她坐上最高的榆树,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轻声在耳边说道:【我爱你。】

  她笑着看他,他的吻就落在她额心,与此同时无数孔明灯自地面升起,照亮了他绝美的容颜,他说:【今日诞辰,送我最美的姑娘。】

  她忽而一个激灵:【我的生辰,我都忘了。】

  转头,她惊喜而激动地看着那些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几乎布满整个夜空···

  忽然,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许愿孔明,只愿我的姑娘一生无忧。】

  惆怅着自前尘梦醒,她深深叹息一口气,伸手比上圆月,“那样的美景再也没有了。”

  一口酒入喉,她想起,那时温沫宫中生起炭火,烛光温暖而明亮,他端了一碗红燕轻轻吹着,用银匙一口口舀了喂到她唇边,【其实不必喝了,没有就没有嘛!】

  她歉意极了:【我真没用。】

  他微微皱了皱眉,眼中是心疼:【我有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孩子,老天为什么不给。】她伤心落泪:【它是不是觉得给我的幸福太多,所以它要减去一些。】

  苻啸皱眉不悦,【它敢!!我这就去把它的脸拉下来撕了!!】

  她破涕为笑:【老天也是你能招惹的?!】

  他抬眉霸气道:【天若要灭我,我定要先灭了它!!】

  清亮月色,她踉跄地走向梨树,雪白的裙裾拖曳,卷起细密微尘,她靠在树边眼泪无可止歇地滚落下来,似乎在顷刻间把她整个人烫穿,烈酒入喉引得胸中闷痛至极,汹涌的血就呕在漫地的梨花雪白之中···

  她丢去酒杯抱起了那把长剑,唇轻轻落在剑锋上:“你是我的心脏,你死了,我怎么还会活着呢?”

  她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抚摸,泪滴满了剑锋,眸中空洞而遥远···

  温沫宫中,她坐在妆台前,苻啸拿着玉梳,看着铜镜里的她,一边壁梳一边说道:【蓁儿梳桃花妆最美。】

  【那也只有你梳的才好看。】她透着铜镜看他,苻啸盘起她的发丝,又执笔用胭脂为她点上一朵桃花,他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知道我在劫难逃!】

  【这样说我岂不成了你的劫难?!一不小心不得送命?!】她俏皮一笑,额心的桃花仿佛被她唤醒,轻盈娇柔地舒展花瓣,他一吻在她额心:【我爱你,下地狱也好,甘之如饴。】

  风吹梨花,她将头躺在剑锋上,轻轻呢喃:“月照纱窗,缥缈见桃花淡妆。依稀闻得余香,唤起相量。待不思量···”她恸哭一声:“怎不思量···”

  花瓣在眼睫抚过,仿佛是苻啸的手轻轻握住了长剑···

  “小姐。”

  黎昕早已在栏栅处望她很久,元婉蓁抬起泪眼,脸上一点点染上笑容:“是你来了!”

  “小姐你···”他看着地上的血不由皱眉,她无声一笑,转身走进屋里,“来,我有事给你说。”

  黎昕暗暗一声叹息,走到她身旁坐下,元婉蓁轻轻地将长剑放在桌上,旋即看着他,正色道:“我一直在计划一些事,今日遇见你后,我就更加安心了,也算是我对你的请求,就是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小姐尽可吩咐就是。”

  “我知道你对苻啸忠心耿耿,如此,才会来寻我,如今,我的状况想必你也清楚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抽噎的气息,“苻啸当年自刎后,我就发现我有了身孕,是他的孩子。”

  黎昕心中一震,顿时露出惊喜,激动地看着她:“当真?!”

  “是的,已经有四岁了,叫瑾安,和他张的一模一样。”她抽噎着抹掉泪水,转而握住黎昕的手就跪在了地上,黎昕忙伸手要扶起她:“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话不多说,你我相识六年,也是有主仆情谊在的,瑾安到底不是慕容策的亲生子,若某天我突然不在了,我不敢保证慕容策还会善待他···所以,我想将瑾安交给你!”她声色凄凉,神色近似哀求地望着他:“不知你愿不愿意···”

  黎昕惊讶之余渐渐漫出伤痛,“陛下的孩子我当然愿意,若娘娘将孩子交给我,我定倾其一生,护他周全!”

  “黎昕,太谢谢你了。”她将头磕在他手上,声色颤抖地哭道:“你一定要带他远离纷争,永远不要告诉他,父亲是苻啸,我只想他平凡的过一辈子。”

  黎昕点了点头,眼中却又升起忧虑:“可是,我一个大男人不会带孩子啊!”

  她心痛如绞,紧紧握着他的手:“你放心,我会安排缕柔,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她会随你一起离开,自后照顾安儿的生活,我只求你保我安儿一生平安便好···”

  “慕容策知道怎么办?”黎昕紧张问道,元婉蓁扶着桌面起身,道:“没事,我会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你在暖香阁里等候,我让缕柔带安儿去找你,你们见面后就速速离开燕城,切莫停留。”

  黎昕凄惶点头,反握住她的手:“娘娘你,该怎么办?”他一激灵,道:“不如随我一起走吧!”

  元婉蓁咳然叹了一声:“我若走了,他一定会四处寻我,难免会拖累了你。”她拍一拍他的手,露出微笑:“你不必担心我,慕容策对我很好,而且,我明日就要入宫行册封礼登后。”

  黎昕一怔,心底生生挑起了痛楚,却不想多说了,“娘娘万事保重,若有机会兴许我们还能再见。”

  “切莫这样想···”她起身背对他,泪水潸潸而落:“尽管走,走得越远越好···”

  黎昕闭眼落泪,看着她的背影跪在了地上,声色艰难而哽咽:“属下遵命。”

  话落,他再未做停留,上马离开了薄春暮。

  一一一

  第二日早膳后。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栏栅外元婉蓁将藏起来的三个糖人放在了瑾安手中,随即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心中的痛苦与不舍被狠狠压住,她不敢在他面前落泪。

  亲一亲他的脸蛋,她微笑道:“安儿跟着姨娘出去玩,可得听话了。”

  “安儿知道。”瑾安咬一口糖人开心极了,元婉蓁抚摸他的脸,心里的痛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她的心中抽刺···

  她抱着他闭眼,泪水终是无法忍住的落下:“我的安儿,一定和他父亲一样!是这世间最勇敢的男儿!!”

  她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手颤抖地从瑾安身上松开,起身,她疲惫地看向缕柔,缕柔脸上早已布满泪水,她握着缕柔的手走到一边,一把将缕柔抱住,哀痛不由深深蔓延,“安儿我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能好好照顾他!”

  “小姐放心,我虽未有婚嫁,也未生过孩子,但我愿意倾其一生照顾他,定视他为己出,绝不让他受苦,绝不让他受一点点伤害。”缕柔强忍着哭腔,元婉蓁紧一紧她的手,“离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免得都伤心,快走吧!”

  “小姐当年救命之恩,奴婢铭记在心,日后万事定以安儿为重。”缕柔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在此,辞别小姐。”

  “走吧···别说了···”

  她哽咽不已,缕柔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转身拉起还沉迷在糖人中嬉笑的瑾安朝街市而去···

  元婉蓁极力地压制内心的不舍,紧紧捂着口鼻,一步步小心地跟在瑾安身后,不敢发出一丝哭声,直到看着瑾安坐上马车远去,她这才心痛地声声嘶吼,“我的安儿···安儿啊···”

  心中巨大的痛楚与不舍似凛冽刀锋凌厉地一刀一刀刮着,她跪在地上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

  所有酸楚的痛迸上喉头,她声声悲凉:“娘真的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为了让你一世安生,娘不得不将你送走,你跟在娘身边太危险了,日后···日后···你不要怪娘心狠!也不要恨娘···一定好好的活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失魂落魄地走回薄春暮,日光洒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仿若冰冷而潮湿得能挤出一块冰,她坐在床上抱着留下的一件瑾安的衣裳流泪,她声音微有嘶哑:“苻啸,你也不要怪我···”

  灰心冷意的心痛夹杂着唇齿间,一口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她趴在床边不停的呕血,旋即整个瘫软在床上,望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许久:“当年···也是这样好的日光···”

  睡到傍晚,她未进一粒米,疲惫地起身擦掉地上的鲜血,没多久,煊绍轻轻敲了敲门,待她回应后便走进来。

  “娘娘,皇上派了马车接娘娘回宫了。”煊绍说完,跪在地上伏下半身:“微臣,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起来吧!”元婉蓁抬头,脸色平静如水,自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将这个给他,告诉他,让他亲自来接我入宫!”

  “娘娘,这···”煊绍面色似有为难,道:“皇上与百官此时都在宫门口等待,要迎接娘娘,此时来怕是有不妥···”

  她当然知道,元婉蓁神色坚定的抬起下颌,说道:“我立刻换衣,等他来接我,若他不来,我不会入宫。”

  煊绍为难地点了点头接过信笺,起身就上马向皇宫奔去···

  合上房门,元婉蓁点起红烛,一步步走到床边换上一件粉色锦衣,衣上蝶花丝秀栩栩如生,她认真整理一番后,坐在妆台前,盘起螺髻,插上苻啸亲手画就制作的桃花金钗,随即,又执笔染上胭脂在额心处画上一朵桃花···

  她望着铜镜,仿佛身后站着苻啸,她笑问:“好看吗?”

  心底的声音而出,好像在说:“只有我给你画的最美。”

  “当然。”她放下手中笔,起身拿起苻啸的长剑,徐徐走出屋子,在梨树前坐下,她望着一轮圆月,脸上挂满了笑容:“苻啸,我做他的皇后,你会生气对不对?”

  寂静无声,只有雪白的梨花纷纷飘舞而落,落满了她的锦衣···

  后燕,宫门前。

  宫门巍峨高耸,百官们整齐的站起门前等候,慕容策见只有煊绍一人回来,眉宇不由微皱,心里渐渐升起一层又一层恐惧而紧张的不安。

  煊绍快步走到他跟前,将信笺递在他手中:“皇上,这是娘娘让微臣转交给您的,娘娘说让您亲自迎她回宫!”

  慕容策心中顿时跃起不详的预感,他快速展开信笺,上面是一首诗。

  月溅星河,春暮萧萧,忆阑珊。

  天涯策剑马,怎奈薄雾锁红尘。

  袖舞啸年华,眉黛轻敛桃花妆。

  惊起西风血,

  温沫唱断锦瑟弦。

  长夜晚,

  孤灯轻诉,对月举杯空如故。

  独饮愁绪,风住雨息花已落。

  焚香尽,

  席榻卧梦,木槿红烛翼双飞。

  执手逍遥,拂去烟尘一缕魂。

  舍迷离,

  几年囚索,

  缘起缘灭,

  石随君子去,痴留心上月。

  泪先流

  容满秋霜,

  韶华向远,

  江山已得愿,恩怨终休怀。

  今非昨,只留清香似旧日。

  再相见,方知浮生亦尽时!

  【诗意注解:明月光彩四溢,群星围绕相随,春风绵绵的样子,开始回忆起我的往事。】

  【回忆起当年和你(慕容策)在一起生活时,处处算计,血雨腥风的日子。后来却不知在他人的隐瞒下错过彼此。】

  【回忆起当年和苻啸在一起生活时,歌舞升平,宁静美好的日子。特别怀念他为我梳上的桃花妆。】

  【突然想起苻啸自刎的那一幕,叹息曾经在温沫宫中所有的美好都已经离我远去。】

  【夜慢慢深了,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独自坐在灯下,只有对着月亮举起酒杯。】

  【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喝酒,屋外的风雨停了下来,但是外边的花却已经被风雨摧残凋落。】

  【茉叶香已经烧尽,我也在床上睡着了,梦见当初与苻啸新婚那一夜,木槿漫地,红烛高立。】

  【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跟他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当梦醒时,这一切不过就像烟雾一样飘散。】

  【当初,在得知你的(慕容策)死讯后,我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

  【后来,我在秦国的那几年中,没想到缘分的开始和结束,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如今,我的月上石已经随着君子石一并留在了苻啸身边,我的心也随他去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不停的流下来。】

  【现在的我已经满脸倦容,没有了生气。】

  【我们最美好的年华都已经逝去。】

  【而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江山,所以我希望你(慕容策)能够把心里的恩怨都放下。】

  【现在的我已经变了,可能只有这一副躯壳看上去和以前一样。】

  【和你再次相见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爱你了,而我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他震惊地将信笺握成一团,发疯一样跨上马,朝薄春暮狂奔而去···

  一一一

  星辰漫布在薄春暮上空,一朵朵娇嫩的花朵徐徐落下。

  元婉蓁盯着圆月,抬手将长剑压在了颈子上,笑容灿烂如星:“苻啸,见了我后别生气,我实在太想你,太想你了,若不是孩子,我早早就陪你去了。”

  一剑划过,白皙的颈子上鲜血滚滚而落···

  她倒在地上,温柔地风起,晕黄的月色中,看见苻啸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俯身在她额心上一吻,【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心疼,这一剑该有多痛···】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滑落耳颊:“等待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我不想等到下辈子···”

  苻啸牵起她的手,【好,我带你回家。】

  她挽上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我陪你一辈子。】

  “蓁儿!”

  “蓁儿!!”

  马蹄声停下,慕容策眼中的悲痛之色浓烈,泪早已模糊了视线,他踉跄地跑进屋里,却没看到她的身影,焦急地寻找中,他浑身颤抖地走到栏栅前,突然顿住了脚步···

  缓缓侧头,那梨树前雪白的花瓣被染红,元婉蓁脸上挂着明丽的笑容躺在地上,手中紧紧地握着苻啸当年自刎的长剑,而长剑鲜血漓漓···

  “蓁儿···蓁儿···”

  慕容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仿佛叫他无法撑起身子。

  “蓁儿!!!”

  他哀恸地一声嘶吼,扑爬到她身边,慌乱失措地将她抱在怀里,压住她颈上的伤口,可是血仍然不断向外涌,“蓁儿,为什么啊···为什么!!!”

  元婉蓁已然没了生息,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慕容策捧着她的脸,满心肺腑的绝望哀哭:“你连一句话也不愿给我留下吗?蓁儿···说话···你说话啊···”

  他拼命摇头:“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无力的手颤抖着轻抚她的面颊,冰冷的再没有素日的温度,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她唇边铁腥血迹,如一剂鸩毒,腐蚀进他的心肺,将他的心蚀成一颗空洞的壳子。

  煊绍与温然赶到,看到这一幕,温然不由跪在地上痛哭,煊绍也压制不住落下泪来···

  慕容策完全失了心魂,呆呆地抱着她坐在梨树前,一动不动,直到天明暖阳高升,他才一点点抬起眸子,但日光刺得他的双眼生疼,他颤抖而僵硬地低下头,声音仿佛也没了生息:“让大哥来见我。”

  “是。”煊绍悲痛应声。

  没多久,慕容轩赶来,当看见元婉蓁死去,他微张合了嘴唇,像是一口气梗住了喉,他缓慢地抬着步子走到慕容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已经去了,你···”

  话未落完,慕容策便淡声打断道:“皇位我不要了,禅让给你了。”

  “你疯了?!”慕容轩震惊。

  慕容策就像个失魂的木偶,一字一字慢慢吐出:“没有蓁儿,一切都毫无意义。”

  说着,他垂眸一滴泪落在她脸上,心痛如绞,慕容轩心中痛而着急,狠狠推一把他:“慕容策!!”

  毫无反应,他只紧紧抱着元婉蓁,将头靠在她脸颊上:“没有你,我一无所有。”

  缓缓地,他僵硬地将她抱起来走进屋里,坐在床榻之上,忆起以往那一幕又一幕,只能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你到底还是爱着他。”慕容策重重地一声叹息,对煊绍道:“去,去把苻啸的尸身挖过来。”

  “皇上!这!”煊绍不敢置信。

  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是命令!”

  五日后,侍卫们从当年的村落口子将苻啸的棺材挖出,抬回了薄春暮。

  慕容策任然抱着元婉蓁坐在床榻上,眼中只有空茫,再无泪水,似乎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已经落光···

  煊绍默默低头,道:“皇上,苻啸已经抬来了。”

  慕容策闭了闭眼,深深地吻在了元婉蓁的唇上,捧着她的脸哽咽道:“你随他去吧,下辈子我们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砍柴,你呤曲···”

  因为接连五日没有休眠,也没有进食,他抱着她的步子极为不稳,煊绍护在身旁担忧不已。

  梨树前,侍卫已经挖了大坑,苻啸的棺材也放了下去,慕容策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他干涩地嗓子命令道:“开棺!”

  煊绍蹙起了眉目,这死了的开棺怕是不吉利啊!

  温然咬一咬牙,对他使了个眼色,煊绍这才命令侍卫开棺,棺材盖被打开,慕容策跳下去,温然立即将元婉蓁抱起递给他,他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悲凉而憔悴,他吻一吻她的唇,手紧紧地不舍,不舍得啊!

  他一阵痛苦而凄凉的哀哭:“啊···!啊···!啊!!”

  钻心裂肺地痛,痛地他快要晕过去,他颤抖地将元婉蓁的尸身放在苻啸身边躺下,在看了元婉蓁许久之后,才紧紧闭上眼睛,艰难地溢出两个字:“合棺!”

  一团迷雾从前方不远处滚滚散开,细细的春雨让世间变得和平而宁静,他颓然无力地一步一步走进当年的北墨王府,推开大门,里面灰尘丝网弥漫···

  他失魂地拨开丝网,走进曾经与元婉蓁的寝居,一切和当初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他坐在床榻上,看着她以前最爱的花瓶,里面的花早已枯萎,他紧紧握在手中,眼泪还是落下来:“当年金雀为你开屏,示意你是皇后,可是,我却杀了金雀···”

  他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被灰铺满地幔帐垂在眼前,他叹息一声:“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轻轻闭上眼睛,一颗泪滑落脸颊,心也跟着飘散···

  他狠狠咬一口舌头,血顿时顺着嘴角溢出来,嗒嗒滴落在尘灰的枕上,瞬间染出一片红锦,他如死灰般地眸子,空洞地看向窗外的日光:“下辈子···我等你···”

  花瓶落地···破碎了一片···他的手软软垂落···舞起幔帐摇曳···灰尘滴落···淹没了他无一缕气息的俊美面容··· 薄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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