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府一群人,去了太傅府吊唁。
除了怀有身孕,怕冲撞了的苏婉容之外,苏厝等人,都来了太傅府中。苏韶音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拖着抱恙的身子,一同前来。
真的又一次看到裴太傅的时候,苏韶音心中还是佩服这个老者的。
死了嫡孙的裴太傅,这一刻仿若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可面对众位宾客时,却强撑着,从容不迫的接待着他们。
只是每听到一句节哀时,裴太傅的身子,便不自觉的颤动一下。
裴兆瑞的棺材,早就合上了盖子。
也不奇怪,一具烧焦了的尸首,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苏韶音上前,上了一炷香。她心想,若是真的有轮回之道鬼神之说,裴兆瑞这样的畜生,只怕是要轮入畜生道。
她这样想着,上完香,退在一侧,发现裴太傅一直盯着自己。
苏韶音神色没有任何慌乱,跟着抱歉的看向裴太傅。
裴太傅略一点头,神色里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韶音心想,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狐狸,果真不同凡响。如同前世,从太子一派倒戈成为萧烨身边之人,也用了极短的时间。
裴太傅是能人,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计算出来,什么样的局面,对裴府最为有利。这样的人,说白了,和墙头草无异。可你若是要在这种人的身上占一点好处,却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苏韶音不会愚蠢到,主动招惹了裴太傅。
但是裴兆瑞一除,裴家这棵大树,也快要倒下了。
苏韶音想过,裴太傅是树根,紧紧的抓着地面吸收养分。而裴兆瑞是新生的树枝,努力伸展。若是将树枝全部砍掉,一棵快枯的树木,也撑不了多久。
至于裴姝妤,不过是树木顶端开的花。她盛开的时候,也是衰败的那刻,根本不足为惧。
裴氏回到娘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讨好自己嫂子,想要冰释前嫌。
可惜随着裴兆瑞的死,裴夫人也变得心如死灰,今日里迎接众位宾客时,头发花白了一大片不说,甚至还穿上了格外素淡的衣裳。这种素淡,不是指该在葬礼上穿的素淡。瞧着,更像是要皈依佛门。
当时裴氏大哥的死,便要了裴夫人的半条命。可想到自己相公竟然死在那种地方,裴夫人便收起了要为丈夫守孝的心思。这么多年来,裴兆瑞便是裴夫人的精神支柱。
但是现在,裴夫人失去了主心骨,人彻底的垮了。她只是妇人,没有裴太傅那么深远的抱负。这件事情,给裴夫人造成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创伤。
裴氏见嫂子神色恍惚,却是一个字都不和自己说的时候,心下一沉,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
她心知肚明,嫂子这一辈子,大概都无法原谅她那一夜里的疏忽。可裴氏也觉得懵懂,她到后半夜的时候,困意袭来,眼皮打颤。她睡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帐篷里就着火了,就是这么巧!
裴氏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心肠歹毒的苏韶音做出来的举动。可她花银子收买,盯着苏韶音的那个太监却说,苏韶音那一夜中,格外本分的待在她自己的帐篷内,从未外出。
这件事情,就这样成为了一个谜题。
裴氏见嫂子不会原谅自己,只能转身去寻父亲。
裴府被重击,他们苏府却被抬得极高,裴氏心中愁肠百结,总觉得无颜去见父亲。
裴氏趁着宾客们都移去侧厅,这才得了空,去见父亲。
看到头发全白的父亲,裴氏泪瞬间落了下来。不管在外人面前,裴氏如何强硬。在自己父亲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小丫头。
尤其她现在人正在裴府之中,这是她从小便熟悉的闺阁,触景伤情之下,裴氏眼泪就流淌的有些肆意。
罗云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上前来,递给裴氏一条手帕。
裴氏瞧见帕子一角绣着清新淡雅的兰花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罗云生。
她还未出阁时,最爱的便是兰花。而这帕子上的刺绣,裴氏十分熟悉。她亲手所绣,怎会不认识?
那阵脚细密,却也笨拙,是她第一件绣品。
裴氏恍惚着看向罗云生时,双方眼中,俱有情愫流动。
苏韶音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青梅竹马,最是难忘。
裴氏先反应过来,神色讪讪,没有去接罗云生的帕子,而是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条,动作细致的擦了眼角的泪。
只是她脸颊微红,像是有些害羞。
罗云生不得不收了帕子,神色里有一抹落寞。
“老师。”罗云生看向裴太傅时,神色里满是恭敬。
裴太傅轻轻恩了一声:“你回来了。”
罗云生神色淡淡的,像是被这十几年清贫的乡下生活,将性子打磨的云淡风轻高风亮节一般。
裴氏禁不住在心里想,是她对不起罗云生。
这愧疚一点点,随着那抹情愫,在心中就飘荡了开。
“我不怪你。”裴太傅神色颓败的看向裴兆瑞的棺材,这一句话却是对裴氏所言:“这么多年来,你待兆瑞如何,父亲不是不知。那是一场意外,不怪你的。”
裴氏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汹涌。她嗓音哽咽,看着裴太傅道:“父亲……”
“现在我们家,只剩下文渊了。”裴太傅收回目光,涣散的眼神像是在这一刻凝聚了许多。他神色真挚,满是恳切的看向裴氏:“你要记得,我们家就只剩下文渊了。文渊,绝不能再出事!”
裴氏连连点头。
苏文渊,是他们两家最后的命脉。她神色坚定,再三保证。
裴太傅提起来的一口气,跟着又掉了下去。
他眼神里那一抹悲伤,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我累了,我也老了。”
“父亲……”裴氏还是有些心惊。在她记忆中,父亲身姿伟岸,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可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从她父亲口中说出。
“你帮我去招呼下客人。”裴太傅摆摆手:“我累了。”
是绷紧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裴太傅撑不下去了。
裴氏忙点头,送走了裴太傅。
她转过身去,代父亲照顾客人,再也不看罗云生一眼。
罗云生看着裴氏的背影窈窕如当年,开口时的嗓音婉转,一如少女般清甜。可她脸上,却多了几分凝重,失却了所有天真。
他到底是不甘心的。
怎么能甘心呢?
罗云生不懂,那么天真无邪的少女,为什么狠下心肠时,远比他这个男人还要来的果断?或许,这就是裴家的血脉吗?
罗云生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跟着上前,追上了裴氏。可他没有过多明面上的纠缠,只是在追上裴氏的一瞬间,淡淡开口:“我去故地等你。”
这声音轻飘飘的,传入裴氏耳中。
她神色恍惚,难以置信的转身看向罗云生。可罗云生人已离去,那声音却一直留在裴氏心中。
四周喧闹,裴氏却多了几分心不在焉。她带着愁绪,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裴氏今日里思绪万千,自然做不到八面玲珑。她没注意到,苏韶音一双眼睛狡黠,如同抓到了猎物的小狐狸,嘴角荡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苏韶音将目光从裴氏身上收走,看向正在和同僚相互恭维着的苏厝。
苏厝红光满面,根本不像是在办丧事,反倒像是要办喜事一般。
苏韶音心想,苏厝这般不知好歹,裴太傅到底看上了这个女婿什么?
不过,从苏厝今日里表现,将这一场葬礼,当做了左右逢源的官场,便可以说出,苏厝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至少,对裴太傅兴许没有了那么多的尊重。
至于苏文渊,神色虽然收敛许多。可那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却是春风得意。苏文渊不喜欢裴兆瑞,觉得这个表弟迟早要拖累苏府。他不如自己母亲,对裴氏有诸多的感情依靠。
再加上苏文渊得孙香这个尤物,昨夜里翻云覆雨,这一刻宛如新生,也不奇怪。
苏韶音又想,苏文渊娶孙香做妾室,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不过。
她掩住唇角笑了笑。如若苏文渊以为娶了孙香,便是威胁了自己的话,那就真的有些好笑了。
现如今这局面,苏文渊算不算是以色侍人呢?
啧。
苏文渊大抵还觉得,他占据了主动权。却不防备,不是他睡了孙香,反倒是孙香钳制了他。
真是有趣啊。
苏韶音眯起了小狐狸般机敏的一双眸子,仔细盯着裴氏的一举一动。看到裴氏招呼客人之后,就要朝后院去,苏韶音微微扬眉,也跟了上去。
看到上前来,狐疑又警惕看着自己的下人,苏韶音轻轻咳嗽一声,越发衬的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现在是永宁郡主,身份自然比裴府除了陪裴太傅之外的任何人都要高贵。下人们看苏韶音脸色苍白,不敢轻举妄动。
苏韶音也不难为他们,只是带着几分有气无力,慢慢开口:“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我需要去厢房处理一下,你能引路吗?”
这样的理由,佣人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甚至松了一口气。
裴府这几日的气氛,实在是太低沉了。 重生之蛇蝎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