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小径蜿蜒着通往青玄山,如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长龙的背脊。
此刻,这条龙脊上柳长生正在吃力地攀登。
他的头顶是碧澄澄的天空,脚下却是层层叠叠的云海,偶尔风起脚下云雾散开一些就可以看到一些云下的风光,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看为好。柳长生背着装着小三子尸骨的棺材,走得很小心,石道并非直来直往,而是蜿蜒曲折,他深怕一脚踏空,坠落进云层里。
走了一盏茶功夫,柳长生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手却滞在了半空——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道人,如同忙活累了的老农坐在树下休息那般坐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路。道人穿着一身已经发白的道袍,挽了个普通的道髻,那一缕缕灰白的头发跟眼角边细密的鱼尾纹已经显示他不再年轻。只是他的目光很温暖,有股阳光的味道。
柳长生明白中年道人绝对不是叶问道,但是确实是在等他,因为就在之前,他望向前面,除了飘渺浮动的云雾,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中年道人对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是一定要回山的,于是他便说道:“前辈,请让让!”
但是中年道人除了盯着自己看却依旧是一言不发,也没有一丝起身的意思。
柳长生皱了皱眉,再拱手道:“还请前辈让我一让!”
中年道人的目光依旧平和,富含某种力量,只见他的两片嘴唇动了动,一个温厚的声音传到柳长生耳里:“你的命果然很不好!”
声音带着一丝丝惋惜,好像是某件珍宝出现了缺点,不再完美而让人可惜。
柳长生也会些测字算命望气观相的本事,可是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算过命,算命的人自然是不能给自己算的,但是他也没有找其他有名的术士算过——只有一次,他爷爷带他去龙虎山拜访一位名宿,想请那位名宿帮他算一算,可是才看到自己那位名宿就将爷俩请了出去,只说了一句“这个小娃娃的命天下没人算的”,从此,柳云鹤就再也没有找人给柳长生算过命,只是从那以后就将柳长生带在了身边。
当然这些都是地球的前程往事了,现在柳长生听到眼前这位挡他路的中年道士这样说才回想起来,中年道士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柳长生便问道:“我的命哪里不好了?”
不过中年道人却有些答非所问:“能活到现在确实不容易……”说完后,中年道人便将盯着柳长生的目光移到了脚下,眉头紧紧蹙着,不再理会柳长生,似乎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真是个怪人!柳长生心道。这时候起风了,覆盖在龙脊上的云雾被缓缓吹开,柳长生才讶然的发现中年道士原来并没有挡自己的路,他根本就不是坐在石道上,石道在他左边。柳长生又朝着中年道人怪异地望了几眼,确定对方确实就是那样坐在云海上的。
身下确实没有飞剑一类的法器,就那么坐在虚空中……柳长生咽了咽唾沫,有这份道行的至今为止他只见张乘龙露过一手。
听徐七月说以肉身渡虚空只有法象缔结的真人可以做到,最起码也要接近真人,这么说来眼前这个怪异的中年道人是青玄仙门中的真人?据说青玄山上一共有十三位真人,不晓得眼前这个是哪一位?柳长生暗自想到,也不敢去打扰还在沉思的中年道士,见他并没有挡自己的路,就想悄悄地走掉——他还记着自己的目的,送小三子回家。
就在柳长生将要经过中年道士的时候,柳长生看见中年道士突然又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目光澄澈而温和,只听他说道:“你不怕叶问道吗,他就在路的尽头等你。”
柳长生想了想,很诚实道:“怕!”
“那你怎么还去送死,你以为他不敢杀你吗?”中年道人将柳长生上下又望了望,“还是你觉得你凭着身上那些东西就能对付他?”
柳长生敏感地注意到中年道人说的是“那些”而不是“那”,他的目光缩了缩,第一次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年道人感到了恐惧,对方的目光不凌厉,却似乎能将他看个通透,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中年道人面前无所遁形,所以他只好说道:“我知道我对付不了叶问道!”
“但是你还要是要去,因为你知道你身后之人是因你而死,你心里愧疚,你希望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赎罪是不是?”中年道人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却字字鞭打在柳长生心上。
他的脸沉下来,拳头捏得嘎嘎响,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但是他没有说一句话,他径直往前走,不再理会身后的中年道人。
但是中年道人的话却源源不断传进他耳里: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的人就会出事?”
“为什么没人肯告诉你你的命相?”
……
“你究竟想说什么!”柳长生回头冲中年道士吼道。
“你的命很不好。”中年道士又说这一句话,只是不同于第一次的平淡如水,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些让柳长生感觉刺眼的东西,他知道,那种东西叫——怜悯。
还有一些其他的柳长生所不知道的东西,这让中年道士的目光显得很复杂。
柳长生本来心里冲出一股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无名火,可是当触碰到中年道人这复杂的目光时,他的心却突然宁静下来。
这份感觉很奇怪,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于是柳长生在中年道人身边站定,试探着问道:“前辈,您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命格吗?”
“你真想知道?”
柳长生点头,虽然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他还是想从中年道士嘴里听到那个答案。
于是中年道士望着柳长生一字一句说道:“你可知道命理中的两大绝命?”
似乎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头顶,柳长生再也听不进中年道士接下来的话,他的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身子微微晃动着,似乎随时可能从石道上坠入万丈深渊。
中年道人却像是不曾看到柳长生的变化自顾自说道:“杀破狼的命格多少年没有出现了,传言三星汇聚天下大乱,看来这世道要变了……”
过了好一会,柳长生才缓过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初明明应该早夭却又活了下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不让自己由父母养,为什么没有人敢给自己算命,为什么自己没病爷爷却要频繁地带自己去寻那些奇人异士问诊,为什么爷爷有一身地师玄法本可以同那秦长生一般增寿数百却在七十岁后就阳火渐熄,为什么跟自己有交集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柳长生突然知道为什么自己爷爷同意自己跟吴老北上参与到鬼玺事件中去,他一定知道一些鬼玺的秘密,或许,他认为鬼玺可以解了自己的绝命!
原来,自己是个刑克六亲的灾星啊!柳长生露出一个惨笑。
“你知道了?”中年道士问道。
柳长生点点头。
“那么你想破解你身上的绝命吗?”
中年道士一句话让柳长生的眼睛亮了起来,就要跪下拜师,却被中年道士阻止:“我能教你道门玄法,却不能做你师父!”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
“你就跟别人一样叫我黄冠子吧!”
柳长生搜索了一下青玄十三真却发现并没有黄冠子这一号人物,但又觉得黄冠子这个名号特别熟悉,忽然,他一拍脑袋,惊奇地望向对方:黄冠子,不就是李淳风!
眼前这人竟然是李淳风!柳长生瞬间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不过好在黄冠子没有将柳长生的这份惊诧放在心上,只见他一挥手,柳长生就发觉四周斗转星移,再定神,已然是在一座半月谭旁边了。
叶问道已经等了一天,不过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他忽然想起了叶安。
很奇怪他对叶安的认识一直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忠心耿耿的小胖墩。当自己父母双亡,从天上一下子坠落地狱的时候,只有这个小胖子还诚心实意的将他当做主人,跟在他身边,照料他的起居,替他挨打,也替他打架,永远将他当做神一样崇拜。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叶问道曾许叶安一世荣华富贵安康无忧。
可惜,现在他食言了。
所以他在等那个让他食言的人。
“叶安纵有万死的理由,我不许,你不能杀!你既然杀了他,那么,就拿命来偿!”
叶问道的目光更冷了——
“起风了!”在远处观望的男男女女都感觉到了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但是他们忽然又想到自己早已寒暑不侵又怎么会因山风而受寒?
“好重的杀意!”有人低声道,望着叶问道的目光泛着骇然。
“莫非叶师兄要杀什么人?”
“叶问道在这里等一天就是为了杀一个人吗?”
“那人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这时,西天的半轮夕阳终于缓缓沉入山头,最后一丝暗红的光线被吞没在夜幕里。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而后则是各种奇怪的声音响起,各种归巢鸟雀的,夜来觅食的动物的,风穿过山岭的声音……这是对夜的呼唤。
叶问道终究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他朝着某个方向望了许久,昏沉里人们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眼底深处那两团被压抑着的火苗。
“王不见王!”
就在刚才,在星辰峰的那位存在的声音传入了叶问道耳里,他知道他今天等不到柳长生了。
“王不见王吗?”
叶问道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带着某种嘲讽。
转身,离去。
一场大戏,还没开始就已经落幕…… 仙域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