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来看着白翼。
白翼不服,勾了唇讽刺:“怎么?练成了冰缠?果然是天穆一族的人。真把宛宫当成你的避难所了?”
祭月眸中不见情绪起伏,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莫名让人愤怒。一股邪火冲上脑门,却在一瞬间,浑身经脉像是被一股力量从内部生生掐断。
雅缚和楼茴芝眼睁睁的看着白翼七窍流血,经脉尽断,断气之后,身上冒着一股寒气。
他负手站在他们面前,声音有点惆怅,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似乎挺不忍心。“在宛宫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把你们当兄弟看,只是,你们太过了。”
雅缚和楼茴芝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接。
这个时候接话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站了许久,仰头,从这个角度朝天空上看去,漫天的星辰,璀璨夺目,他看不出哪一颗是紫薇星,哪一颗是煞星,在他的眼里,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样的。
可在世人的眼里,不会一样。
“这么美的夜空,却总被人说些命理孤象出来,本宫不是很明白。为何世人宁可相信这天,也不相信自己。”
楼茴芝脸色一白,看向雅缚,雅缚抱拳道:“因为自大,所以想要预测天意,因为恐惧,所以想要寻找自我安慰的借口。”
祭月听了他的回答,转身,看着地上的两个人笑道:“也或许,缺少一个杀戮的借口。”
雅缚俯身额头抵地,“宫主请明察秋毫。”
楼茴芝竖愣愣的跪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了一眼两个人,甩袖,“埋了吧。”
“是。”
直到祭月离开后,雅缚才缓缓直起身,一边的楼茴芝说道:“他把冰缠都练成了。”
雅缚站起身拍了拍膝盖,看着地上的白翼,不禁冷笑:“是啊,更强大了,现在想杀他简直是痴人说梦。还有这个蠢材,搞不清楚自己的形势。”
楼茴芝眸光复杂的看着雅缚,一字一句说:“我倒觉的白翼挺有骨气的,至少他不怕死。”
雅缚回过神,走近他,眼神如螣蛇缠身:“那你怎么不选择有骨气的?楼茴芝,你别忘了,这个宛宫到最后只会是我们两个人的,他白翼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死,我绝不会让他跟我抢你。”
楼茴芝心底一颤,脚步一个踉跄想后退,却被他抓着手腕拖进了卧室。
黑暗中,有一道黑影闪了进来,走到阴阳八卦之盘,拿起地上的一道地图,往怀里一塞,飞速的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斗星宫的暗卫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扬长而去。
黑影几个纵身飞跃,落到树下白衣男人面前,双手奉上,“宫主。”
白衣男人转过身,赫然是祭月。他接过季尘递上来的地图,摊开,看了一眼,便卷了起来,“你把这给她送去。”
季尘一愣,抬起头来。
“她该知道这是什么。”
季尘疑惑:“宫主不去么?”
祭月抬头看了看遥远的方向,低沉道:“我还有个人要去见一见。”
这么久了,也该见一见了。世世代代的恩与怨,彼此之间的爱与恨,总该有个了结,而不是永远如此纠缠下去。上一代的恩怨总要强加在后代身上,因为一个人的恨,一个人的嗔,却要世世代代偿还,这样的代价委实太大了。
季尘不敢多问,接过,低头叩首,起身退下。
银飞和沧寐几乎在季尘离开的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他面前,俯首跪地,等待命令。
他微微叹气:“既然她已经把你们全部遣回来了,你们就先好好守着宛宫吧,还有上英宫那边,沧寐,你多加人手看管,下手不必言轻。”
沧寐点头应声:“是。”
“下去吧。”
“是。”
院落中突然变的空空荡荡起来。他其实一直都喜欢清静,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可自从把她领回来之后,整个宛宫被她弄的鸡飞狗跳,不是东家起火就是西家冒烟,他永远在她身后跟着擦屁股,回来还要摆着脸教训她。
那时的他,也才十六七岁,却像个父亲一样,整天围着她转。
她的思想怪异,脾气乖戾,浑身充满着一股邪劲。头一次见面,他便震惊于那双充满阴气的眼睛,明明还只是个垂髫之童,可是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一股狠劲,仿佛她要与整个世界为敌。孤注一掷。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被养成了这种脾性,对她的第一眼,他便很喜欢这个孩子,总觉得自己要用温柔拂去她浑身的戾气。
然,愿望总是美好的。
她,终究是埋葬了自己的一生陪着她的家族永葬地狱。
她的内心是恨的。这股恨,他直到后来才明白,化不开。尽管她也会有刹那的温柔,刹那的留恋。最终的归宿,她早已决定走向哪里。
“祭月,我真羡慕你,有思念的人。”
“祭月,你说人有来世么?唉,就算有来世,我恐怕也不会再来人间了。我宁愿当头猪也不想当人了。”
“我想好好的活着。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呢?”
雕花红木床上猛然坐起一个人。透过重重帘幕,那人捂着脸突然抽搐起来,房间内回响着剧烈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才归于平静。
死一般的沉寂。
娆木离掀开褥被,从床上走了下来,颤抖着双手点燃了油灯。摊开双手,双掌冒着一股肉眼看的见的寒气,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下。骨头开始冻的生疼。
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
“别啊,我还没找到进去的门呢,万一祭月想来看我,我还没把想说的话说完呢。老天爷啊,不带这么无情啊。就让我多留两日嘛。又不少这么点时间,以后我有的时间陪你啊。”
真搞不懂那些人是怎么经历这种痛苦的。选择什么死法不好,偏偏选这种死法。问题是还得自己一层层练出来。
娆木离觉得他们魔煞一族的人脑子都有病,病的不轻。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若不可闻。
她警觉的眯起双眼,看向帘幕后,冷声道:“现在刺客都这么大胆了?我还坐着呢。”
屏风后的人似乎一顿,旋即往前跨了一步,来人的容颜赫然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哭笑不得:“你是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大半夜的闯我的闺房?”
花颜也没想到她还没睡,索性走过来,长腿一跨,坐了下来。
被刚才门一开,带动的烛火活跃的跳动着。
娆木离看着眼前的花颜,弯唇取笑:“大晚上的上我门,是想找死么?”
让她微微吃惊的是,花颜似乎并没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反倒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了看,最后伸手过来想要握她的手。
她眼疾手快缩了回来,摆正脸色:“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呢。”
他的手伸在半空,没抓到想要握的双手,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眼前仍旧笑嘻嘻的人儿,心像是空了一般。
他的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想看看你。”
娆木离觉得花颜不大对劲,眸色有些复杂了。双手交叠在一起,逆着烛火的光线,她盯着他的眼睛深处,像是诱惑一般:“是么?觉得我好看么?”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说话。
她任由他这么看着,脸不红心不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说看,终于查到什么了?”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站起身,甩了甩长发,伸了个懒腰,往床边走去:“不说也没关系,看你这神情,我也大概猜到了点。那个扶千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其实当年老太婆在阴南山半路劫杀了娆家的老太太,她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至于老太婆为什么要选择娆家,恐怕也是对娆方毅有一定了解的。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就不大知道了。她没花颜祭月那个心神,对以往的事情追究到底。
她对待事情的处理办法,大部分都是用脑子。
前因后果,她不需要知道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猜个轮廓,她便能下棋。
她这个娆家千金的身份也是选的恰到好处,不被人待见,甚至有人压根不知道这个娆家千金的存在。
她浑水摸鱼跟着老太婆在娆家渡过了那么多年,也没人发现,她们压根不需要演技,诚然,是她不需要面对。老太婆还是辛苦了几年的。
临死前,她甚至对外面的人都快咬牙切齿了。
想想也是,那么凶残的一个人,竟然能委屈求全,给自己换张脸,在另外一个地方生存。直至死亡。
对老太婆,她还是肃然起敬的。
“你准备怎么做?”花颜站起身,看着重新钻进被子中的娆木离,双手握拳,低声问道。
透过重重帘幕,她叹了口气,“花颜,你是准备杀了我?”
他似乎想了一下,“不会。”
她不禁勾唇冷笑:“因为我不是名正言顺的天穆一族?你们皇裔后族还真是执着啊。”
花颜不意外。她能猜到他的身份,他一点都不意外。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最擅长的便是虚张声势、造谣是非,然后偷鸡摸狗。她的这些虚势中多数都会讹诈人。她擅长谎言,真真假假,套出你的话,然后欺骗你,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那你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么?从出生开始就开始一直追寻天穆一族的身影,埋伏、击杀,永无止境。这样的人生是你想要的么?花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天穆一族了,你活着的意义何在?”
“那么你呢?”
“我?”她轻轻笑了起来,“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活下来就是为了死亡。魔煞跟天穆的恩怨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死一个两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正都是要死的。我干嘛要每天想着怎么去杀你们。”
“他知道么?”花颜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
“或许吧。反正还没杀我。”她对他露齿一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想让我多活几日呢。”
花颜走之前,她对他说:“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你没必要纠结于此。我刚才问你的话,其实是我以前不断问自己的,只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压根不需要答案,遵从本心吧。”
后来,她睁眼到天亮。再也无法入睡。
回想了许多许多,在脑海中,祭月的模样,花颜的愤怒,宛宫的点点滴滴,似乎,她这辈子过的还不懒的。花颜虽然查出了她的身份,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魔煞一族的结局。
说起这三个家族的恩怨,那简直堪比天书都难懂。
娆木离从小就没搞明白,她能弄懂围棋的慎密思维,也能看懂兵书的诡诈阴谲,愣是没弄懂这忒么的哪来的爱恨情仇。
休了两天,姚楚圣终于按耐不住了,吵着闹着让她带路。再不去,他便要昭告天下说她欺骗众人,什么天门地图,什么亲自带人前去,都是扯犊子。
在姚楚圣快要喷火的眼神中,她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放下杯盏:“谁说我骗人了?我这不早带你来了么,至于在哪里,京都这么大,你自个找去呗。”
姚楚圣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唇角抽搐,愣了半响,双手一伸:“那你把地图交出来,老夫自己找去。”
“行,三千两黄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姚楚圣暴跳如雷:“妖妇,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就得寸进尺了,你付不付钱,一句话,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排队呢。”
“你!”
“今天三千两,明天再加一千两,以此类推,你自己看着办。”
“好,好的很,你给老夫等着!”
娆木离很惆怅,这地图她压根就没有。缓兵之计用不了几天,万一姚楚圣真凑齐了三千两黄金,难不成她要开口?这一个姚楚圣还好,问题是他身后盯着的千千万万江湖好汉啊。
真是糟心。 本宫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