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容也多看了籽千一眼。
无奈门外的铃声越来越急,关锦容示意周阿姨去开门。
门开了,是秦歌。
周阿姨礼貌的说了声,“秦先生。”
顾东黎闻声皱了皱眉,桌子底下握紧了籽言的手。
他握的她有些疼了,她想抽回手,他不让。
籽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怎么老这样。
周阿姨把秦歌迎进来,以为秦歌是来找籽言的。
刚要跟籽言说:“小姐,秦先生来找......”
话音未落,只见秦歌大步的跨过去把籽千从桌子上拉起来,冷冷的说:“跟我出来!”
“不......”
这情况......
桌上的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听秦歌的语气似乎是在压着深深地怒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看向籽千。
籽千看到众人的目光,更是有十万分的羞赧。
籽千一边躲闪着秦歌注视着她,包含着强烈怒气的目光,一边想要挣脱握着她手腕的大手。
秦歌冷笑。
她躲了一天,可他又找了一天。
他知道她必定会回到这里,让人一直在这里守着,他知道她回来后便立刻赶了过来。
可她还是想躲。
秦歌看籽千不肯合作。
咬牙将籽千从桌上拉起来,附在籽千耳边沉声说:“不走?你信不信我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什么事来。”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籽千脸猛地红起,不由的让她想起昨晚的不堪。
籽千也咬着牙,“秦歌,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堂堂的外长。”
秦歌笑,“你知道的,早在昨晚那已经不是我了。”
籽千死死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哪里还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外长。
秦歌强硬的拉着籽千往外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众人礼貌的一笑。
待秦歌和籽千走后,就连关锦容也是一脸的错愕。
这......秦歌。
籽言倒是看出什么了。
嗯,有秦歌照顾籽千,她放心。
她的姐姐籽千经历了那么多,值得一个更好的人来照顾她。
况且看样子秦歌似乎也不是对籽千完全没感觉。
顾东黎却不在乎,只盯着她,她笑着,很舒心的笑。
她笑了,他也就舒心了。
他又紧了紧她的手,淡淡地说:“快吃饭,要凉了。”
籽言心情好,轻快的“嗳”了声。
顾东黎刚一挑眉,就看到她嗅到饭菜又开始呕吐起来。
顾东黎轻轻的去拍她的背。
梓楠看到,立马下去倒了杯热水递给籽言,小小的眉头皱在一块,“姑姑,喝水。”
籽言接过来,摸摸梓楠的小脸,“姑姑,没事。”
顾东黎却想,她这个样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或许......
周阿姨看着桌上的三人,笑着悄悄地对关锦容说:“多好啊。”
关锦容也笑着:“是啊。”
……
楼下,秦歌拉着籽千下来。
一株垂柳,他们正站在树下。
柳梢嫩绿,在阳光下,是暖暖的青黄色。
秦歌猛的将籽千扳过来,抵在了树干上。
籽千只觉得后背一痛,咬着牙,没吭声。
秦歌不理,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两分钟,就给我两分钟……不然,我会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我不保证。”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
籽千微微的眯了下眼。
“你松开手。”她低声道。
籽千甩开秦歌,往回走。
她穿着短裤长靴,上身是件蝴蝶袖的金色毛衫,脚底下不稳,倒真像是翩然飞舞的蝴蝶……
他叹了口气。
走上前拦住她,秦歌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站住。
他必须要承担,这是他犯的错。
“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声音粗哑,有种狠劲儿。
一直在找她,怎么也找不到。
他希望她不要出事。
他迫切的盼着她快些能回到这里。
这里是他能猜到的她一定会来的地方,他对她的认知少得可怜。
他有话要跟她说……
“籽千,昨晚的事......”
籽千别过头,打断了他的话,“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她知道秦歌的为人,一向是光明磊落。
她也知道秦歌这个态度无非就是内疚,想向她道歉吗?
可是不需要。
因为严格来说,那也是她自愿的。
可她知道他终究是不属于她的。
他爱的是籽言。
她不能用这件事来捆绑他,这对他不公平。
她的腿脚有些软,可是语气却越来越冷硬,她说:“秦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个……”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身处。
两个人的距离,近的不超过一厘米,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引发两人更亲密的接触。
他低叹一声,“籽千,你能忘记,可是我不能。昨晚的事是我的错,是我喝多了,可是我却不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籽千。”
像昨晚有过的很多次,他在她耳边低低的唤她,籽言、籽言……
她不禁怔了一下,也只是一瞬,她猛的推开他,恶狠狠的,她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你不用介怀,我也不在乎。”
这个女人!
她还真是算是能少有的激怒他的人。
他被她大力的一推,只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他低声冷冷的说:“没什么?叶籽千你就是这么随便的女人?随便的跟人上床,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籽千心里狠狠一痛,原来她在他眼里果真就像是一个这么随便的女人。
“是,我就是这么随便的女人,怎么秦外长觉得恶心了,后悔了?”
他一个箭步跨上来,狠狠的,又将她抵在树干上,他一低头,嘴唇便攫住了她的,他凶狠的使着力气,炙热的唇舌试图攻城掠地;可籽千是有了防备的,她亦凶狠的,抵挡着他的恣意侵略……
他不是温文斯文的男人,不是,她想她以前看错了,现在她太清楚了。
他身上有种让她心折的气质,也有种很危险的气息……
她心里清楚,他是想要征服她的。
像看到猎物的金钱豹一样,他爱好这种游戏。
不急不躁的追逐,慢条斯理的猎取。
他是这样的人。
不知疲倦,而且,永远,会有下一个。
他是比董萧萧,更危险的人。
籽千的牙齿,狠狠的咬下去。
秦歌闷哼一声,仍是没有松开对她的钳制。
籽千仍是只能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吞咽,这样贪婪的亲吻……
她一急之下,膝盖一曲,抬腿便是一下,秦歌反应更快,只是身子一侧,躲过了她的袭击,同时,唇齿离开她,眼睛里冒着火,嘴角一抿。
他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臂,丝毫不敢放松。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秦歌,你卑鄙。”
他眼里一丝精光闪过。
“放开我!”
他没有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也许早在几个小时之前,我是想过,我要补偿你,我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可现在......”
“你住口!”籽千几乎是在尖叫。
“我一直在找你!”他却是低声,“你……”
他手上用力,籽千脸色就变了。
“秦歌……你是男人就别这样对我……”
她颤着声音,已是气极。
光线下,她的唇,光莹诱惑……
他闭了闭眼,低低的,又说:“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说?”
“我不听!你放开我……放开!”
“籽千!”秦歌叫道。
籽千用尽所有的力量推开他,便上了楼。
籽千笑着跟大厅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籽言有些不放心,敲门。
籽千知道籽言担心她,她隔着门安慰籽言,“籽言,我没事,就是累了想睡觉。”
籽言还想说句什么,可顾东黎过了来,揽住她的腰肢,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籽言点了点头。
籽千心里很乱,头嗡嗡的想,脑袋里全是他的声音,全是他的话。
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想着他抱着她喊的却是籽言的名字。
他对她只是愧疚,他爱的是籽言。
昨晚,她说她要跟朋友约会,只不过是借口。
她不想让籽言担心,她知道秦歌喜欢籽言,她就不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去当电灯泡。
她应该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心里郁闷迈着细碎的步子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天已经很黑很黑了。
就在她转身想要回去的时候,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竟然看见了董萧萧。
董萧萧没有发现她。
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就那么看着。
那个女人一身白衣,模样清丽。
这个女人,她有些熟悉,她费力的想了想,头很疼,已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只是,她确信,她一定见过。
奇怪的是那个女人从不开口说话,只间或的用手语跟董萧萧交流。
董萧萧甚至也在用手语跟她交流,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
籽千心口有些闷,身子有些发软,就在她觉得要倒下去的时候,却被人扶住。
她回头,是秦歌。
她以为自己是错觉。
不可能的。
“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这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籽千听到声音,才清醒过来,有些心惊,是他。
这个时候,他应该跟籽言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籽千不动声色。
“秦先生。”
秦歌点点头。
他刚从酒吧里出来就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衣衫单薄的站在这昏黄的灯光下,盯着一个方向看,看了许久。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是因为籽言吗?
她们是姐妹,有很多的地方都很像......
她身形不稳,他才跨上前扶住了她。
他顺着刚刚籽千看的方向看去。
他眯眼,那人似乎是董萧萧。
怪不得,她会失神。
籽千从他的手掌里摆脱,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这哪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外长秦歌。
这刺鼻的酒精味,微微浮现的胡渣分明像个酒鬼。
籽千看了看他的身边,问:“没人跟着你吗?”
秦歌苦笑着摇了摇头。
籽千看他这样子,知道这个男人看来是真醉了。
她问:“那你给秘书打个电话吧。”
秦歌摊摊手,身形不稳。
籽千忙过去扶住他。
他高大的身躯整个重量压在她身上,喃喃的低声说:“手机没电了。”
籽千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同样没电了。
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籽千看了秦歌一眼,他这个样子。
“水……”
籽千没办法只得招手打了个出租车。
车上,籽千问秦歌,“你家在哪儿?”
秦歌抬起重重的眼皮,手臂一伸。
籽千舒了口气,“还好记得自己的家。师傅前面往左拐。”
可是,后来籽千越发现并不是那回事。
秦歌左指右指差点没把B市转了个遍。
就连司机师傅都不乐意了,“我说小姐,看你的样子,他是你男朋友吧,你就把他带回你家住一晚不就行了吗?”
籽千闻言,猛地一睁,忙摆手,“不是的,他不是。”
然后又小声的说,“那个家,也不是我的......”
司机师傅没听清,“小姐,您说什么?”
籽千淡淡地说,“您在前面的酒店停一下吧。”
司机师傅笑道:“好嘞。”
籽千办好了住房手续,半背着秦歌进了房间。
籽千把秦歌放到床上,累的不住的喘气。
“水,水。”
籽千忙又起来,去给他倒了杯水。
她扶起秦歌,小心翼翼的去给他喂。
很快秦歌就喝完了。
籽千有些庆幸,幸好秦歌不是那种喝醉了酒,就乱吐的人。
可事情却依旧不是籽千想的那样,秦歌撑起身子,皱着眉,似乎很难受要吐的样子。
籽千叫了一声,“你先等等,我去拿袋子。”
可秦歌拉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刚喝过的水便全数吐在了她的毛衣上。
籽千觉得顿时自己中了头等奖。
等她收拾好一切,又到床边看了看秦歌,给他盖了盖被子要走的时候。
秦歌突然又拉住她的手,沙哑道:“别走,别走,求你了。”
籽千心里一动,她其实已经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子。
籽千安抚他,“我在这,在这。”
可下一秒,男人猛地将她一拉。
籽千还没缓过神来,男人的身躯就附在她身上。
秦歌此时眯着眼晴,看着她,抬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庞。
他的手很热,烫得她想要逃。
他灼热的眼神更是告诉她,这是危险的信号。
他眼睛里慢慢的都是情欲。
她是经历过情事的人,她知道的。
更何况的手上的温柔,眼里的灼热恐怕是另一个女人的。
她用力的去推他。
“秦歌,你看清楚!我是籽千!我是籽千!”
可男人就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只大手就抓住她抵抗的双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她的头顶。
下一秒,便吻上了她的唇。
“秦,唔。”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乱了。
不该是这样的。
秦歌一边吻着她,另一边却用力的揉捏着她的身子。
他醉了,可力气却丝毫不减。
她根本不能动弹分毫,只能任他施为。
籽千倔强地忍着眼里的眼泪。
他的手从上而下,似火炭一样的温度席卷而过点燃了她。
很快,籽千的身体便一丝不挂的暴露在空气中。
他一遍一遍的吻着她的脖颈,胸口,喊着:“籽言。”
他哑声的,无意识喊出来的名字。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颤着声,“秦歌,我是籽千,叶籽千......”
男人脊背微微一震。
他借着灯光看着身下赤裸的女人,不是她,不是。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她。
不论她是谁,他想要她。
秦歌看着身下炫目的女人,他终于不愿等待,猛地俯下。
籽千一颤。
她死死咬着牙,拼命的不哭出声来。
男人看到她的泪水。
一边动作,一边去问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别哭。”
******
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籽言早上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她熟悉的鱼片粥的热乎乎的味道……
他每天早上必然来一碗粥,江阿姨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
怎么又这么熟悉的饭香?
籽言立时觉得有了些食欲,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进了餐厅,一眼看到妈妈坐在餐桌边,手里是一叠报纸,她轻声问了早安。
关锦容抬头,看到籽言,倒先愣了一下——籽言穿了一件麻质的粉色开衫,头发挽起来,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的。
籽言没坐下,她往厨房那边去,果然看到了正在忙碌的江阿姨。
“江阿姨!”籽言叫道。
穿着围裙的江阿姨听到籽言叫她,急忙回头,笑眯眯的道:“籽言起来了?”
籽言站着,看着在这个陌生的厨房里忙碌着的江阿姨,灶上还有两只锅子,都在汩汩的冒着白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东黎说你吃不下东西。”
江阿姨看着籽言,多日不见,看到籽言,她多少有点儿激动。
籽言“嗯”了一声。
“快去吃饭吧。”
江阿姨催着,“籽言,你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籽言笑。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江阿姨,她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江阿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笑了,说:“就是别跟东黎似的,哄我开心,说我做什么你都爱吃——快出去吃饭,别跟这儿站着,怪累的……”
她挥着手。籽言又站了片刻,往后退了几步,清脆的说“谢谢阿姨”。
江阿姨抬了下头,籽言已经出去了,她微笑着。
心里乐开了花。
这些日子她不见籽言,心里没着没落的,给东黎做饭也有些没劲,东黎昨晚要她过来,她就开心。
东黎亲自回去接的她,在车上,东黎难得的露了个笑脸,哄她,说这些日子您水平发挥不稳定,给我吃了不少不是没滋没味、就是齁人的菜……轮到给籽言做饭了,您可得发挥正常了。虽然,要跑这么老远来适应一个新厨房,她还是高兴。
籽言坐到饭桌边,关锦容微笑着说:“来试试,看是不是你们家的饭比我们家的饭好吃些?”
籽言四下看了看,却问关锦容:“妈妈……周阿姨呢?”
关锦容笑道:“被你们江阿姨占据了厨房,正不开心呢。”
“江阿姨就只是……”
这必然是顾东黎的主意,他也是,怎么能就没顾及到周阿姨……
她抿了唇。
“不会打扰到周阿姨的……”见她这么说,关锦容笑。
“开玩笑的,周阿姨出去买菜了。她乐得有人能做出你爱吃、宝宝也爱吃的饭来。”关锦容抬手揉着籽言额前的发,“你呀,就是心重——东黎也是着急。你吃不下东西,他能安心?”
籽言不语。
低头舀了一勺鱼片粥来吃,香滑细腻,入口即化。
她很快的吃完了一碗。“再来点儿?”
关锦容有些惊奇的看着。
要给籽言盛粥,籽言说她自己来。
竟然连吃了三碗。
籽言看着眼前这只漂亮的小菊花碗,心里暖暖的。
宝宝爱吃鱼片粥嘛?
她眼睛有点儿湿。
关锦容只做没看到,若无其事的问道:“今天去亨利医生那里?”
籽言点头。
“我们都去。”关锦容知道今天在医院,亨利会组织会诊。
她又看着籽言,“我们一起再仔细听听医生的意见。”
她前脚刚到医院,顾东黎后脚就到了。
籽言在护士的带领下,重复着一系列的检查:氧饱和度、心电图……一样一样,她极有耐心。
该怎么配合医生和护士,她很清楚。
顾东黎陪着她,她越平静,他便越难受。
检测项目里应有一项是CT检查,籽言看到表格的时候,便抽出来,还给了随行的护士,她轻声说,射线对孩子会不好。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亨利,亨利则看了一眼顾东黎,只见顾东黎瞪着籽言,亨利便对护士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进去做超声心动图。
“Tony,CT慎用,不代表不能用。”
亨利站在走廊上,对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东黎说。
继而又问:“Tony,说不通是吗?”他平静的问。
顾东黎问:“我们有多少机会?”
“叶小姐的这一类型,妊娠合并心脏病伴SPH,现有的数据,孕产妇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亨利轻声道。
他眼睛盯着玻璃墙那边,隔了纱帘,医生在为籽言做检查。
顾东黎没应声。
SPH……
他昨夜几乎一夜未睡,这些昨天他听起来还像天书的英文,今天,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SPH,secondary–pulmonary-hypertension(继发性肺动脉高压)……
PH中相对更加严重的一种。
亨利继续说:“不到一半的机会。仅仅百分之十妊娠能足月分娩、三分之一的胎儿会发生宫内发育迟缓、百分之二十的产妇在生产过程中死亡……”
亨利停了。
数据,他可以列举很多。
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冰冷的数字,对于顾东黎和叶籽言来说,那是他们需要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们是他的朋友,再说下去,他也不忍心。
顾东黎看到里面帘幕拉开,籽言在护士的帮助下整理衣服。
她像一朵粉色的樱花,正在娇柔绽放的时候……
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她去想、去继续?
他以后,要怎么做,怎么疼爱她,怎么宠爱她,才能补偿她失去的那些?
他的呼吸在变的短促。看着她出来,还对着亨利礼貌的微笑了一下,他的呼吸都要被夺走了。
他听到护士对亨利说:“大人的检查都结束了,我们下面是做胎儿的检查。”
他听到她轻轻的“哎”了一声,含着无限的喜悦。
亨利就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了报告,回头咱们会议室见。
他拍了东黎后心一下,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东黎只觉得这一下子拍过来,他的心疼算是穿透了身体。
他有点儿机械的拉了籽言的手。
超声波室外,他站住了。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她拨开他的手。
深望了他一眼。
顾东黎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等了她多久。
几乎是一动都没有动,他站到了她重新出现。
她脸上布满红晕,是兴奋的。
他的心跳随着她的靠近而加速。
“籽言……”他开口。
“东黎,你听。”
她抢先说,她回身,从护士手里拿过一支小巧的录音笔,她按开了按钮。
顾东黎被一阵潮水似的声音包裹了。
其实听不太清晰。
有些嘈杂,沙沙的,也很轻微。
她渐渐的把声量加到了最大,空荡荡的走廊里,他们两个之间,这短短的十几秒的声音,就在他听清楚的一刹那,如同利刃,直直的刺中了顾东黎的心脏。
他一动也不能动。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籽言紧紧的握住录音笔,在顾东黎的眼前晃了一下,塞到顾东黎手心里。
像是把她最最重要的希望,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东黎……它的心跳现在有120-160下,你相信吗?比我们的快一倍还多。你听到了,是不是?我上次和你说过,你不肯信,对不对?就像是奔跑的马蹄声,这么快,这么清脆……东黎,孩子的心脏比我的要健康。”
“叶籽言!”他扯住了她。
他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这样真真切切、真真切切的存在……
籽言望着东黎,好久好久,她一把拉过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东黎,它在这里。”她直视着顾东黎黑沉沉的眸子,一字一句,“你告诉我,你听得到它强劲的心跳,它此时是一个健康的生命……你告诉我,你不要。”
他的手,感受的到,她身体的灼热,随着她的呼吸,她的身体在颤动。
她身体的灼热,通过他的手心,直达心脏。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烧。
“东黎,我们不能杀了它,对不对?”
籽言喘了一口气,她松开东黎的手,“我不能,你也不能。”
“籽言,”他牙关紧要,“我不能以你为代价。”
她脸上的表情一暖。
“东黎,我的心功能……如果亨利这边的报告同样是2级,我就有信心,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东黎知道。
心功能是评价心脏病患者能够耐受妊娠的重要预测指标,功能分级为I级和II级时通常妊娠结局良好。
可是,他要的不是“结局良好”,而是万无一失。
她似是看清楚他的担心,说:“东黎,孕育本身就是带有危险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你就答应我……”
他再也不能忍耐,突然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狠狠的抱着。
像是要把她的身子骨都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那样的抱着。
籽言……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抱着她。
根本管不了这是在哪里。
这具他搂在怀里,总是显单薄柔弱的身子,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逼得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在她面前,禁不住想落荒而逃。
“顾东黎你怎么……这么固执。”
籽言呆了一呆,还是回避了那个“狠”字。
她握紧了拳。
固执?
她不是想说他固执,而是想说他狠。
顾东黎的下巴,搁在籽言的发顶。
刚刚,那小小的心脏,那小马蹄奔腾的声音,此时,还在耳边。
没法用语言表达他的感受。
“去看结果。”他说。
他平抑着自己的心情——他没忘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他们俩呢。
还没有宣判,他已经定了刑。
对,他狠。
可是,真狠得起来嘛?
“结果好呢?”
她仰起脸来,追问。
最好的结果,是她属于那能撑到足月分娩的孕妇里幸运的百分之三十。
他注视着她的面容。
那些数字,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
他沉默。
只是拉着她的手。
她手心汗湿,鼻尖也冒了汗。
似是对他无限的失望,想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想要摆脱他。
他攥紧了。
手掌心里还存着她身上那灼热的温度——那是她的温度,也是他的孩子的温度。
他知道,会有很久很久,那温度,烙在他的手掌心——原本该是用他的掌心,托着一个花蕾一般的婴儿;他却得用掌心的烙印,来纪念?
他不能想象。
他不狠。
她才狠。
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摧毁他心头的堤防。
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一眼。
看这对眼里都透着哀伤的剑拔弩张的人。
东黎没有回答籽言的提问,他拉着籽言就走,开始走的很急,没有几步,他慢下来——她不能走太快。
太快了血液流动会加速,心肺的负荷都会加重。
他还是不够细心。
他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是按照他的节奏,而她,总是不声不响的配合他。
他得慢慢的改变。
他需要时间,可是就这一天的工夫,他怎么有这种感觉:他担心,一切都来不及了。
籽言看着东黎耳后的发。
修剪的整齐。
对着光,看得到一根两根的白发。
她吸着气。
想着他说,他快四十岁了……
她眼眶发酸。
他们在面对着各种肤色的医生的时候,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也没什么好听的。
她已经听过了好几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她要的决定只有一个。
她所等待的,只是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身边。
她偶尔抬眼看一眼顾东黎,他一直在仔细的听着医生们的意见,脸上的表情,片刻没有放松——她看不到他有改变主意的希望。如果非说有,那就是,医生在放到胎儿的子宫造像的时候,他看着投影仪投出来的大幅影像,那黑黑的背景里,浅浅的一点亮色,火花一样,点燃了他的眼睛,她看得出他睫毛颤动。
可他一定知道她在盯着他,所以他没有动一下。
他手里拿着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在面前的记事本上,不停的写写画画。
他拿着钢笔的样子,真没怎么见过。
她盯着他手里的笔,出了一会儿神。
那是她送的。
她第一个月的工资,还能记得拿到工资单的时候,她开心的很。
还没转正呢,工资只是那么一点点,她要分配好,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
轮到他的时候,怎么想,都不知道该买什么。
他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是用最好的。
恰好在某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咕哝了一句,说他的钢笔用坏了,寄回去维修了——那是他爷爷在他出国留学的时候送给他的一支老式钢笔,他一直很爱惜——于是她便去选了一支钢笔给他。
很普通的,国产的,只是说,给他代用的。
他拿到的时候,说了“谢谢”,她看着他的表情,一贯淡淡的,没有特别的表示。
她也没觉得失望。
她知道他再名贵的钢笔也有一些,一直用旧的那支,那是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感情和意义;而她只管能应付过去那份应给他的“礼物”罢了。
他还留着。
她不能看了。
她流水般的目光移开,他也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
国产货,经久耐用的。
她送的。
可是她应该没想到,他一直在使用。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对面坐着的医生们,已经开始了自由辩论。
关锦容,籽千也在。
籽千也是才知道,籽言怀孕了。
籽千很担心籽言的身体,她知道之前生梓楠的时候,籽言也是冒着风险的,只不过现在更严重了而已。
她们的表情沉重,不时的插嘴问一句,籽言始终平静,亨利主持研讨,在医生和家属之间做着协调,时不时的给他一个眼神……
他的神经则始终紧紧的绷着。
那么多数据、资料、图像……好的,坏的……汇聚起来,给他心上压的,始终是:危险。
心功能二级。
他死盯着这几个关键的字。
有机会。
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
这是她最大的机会。
她的,也是孩子的,最大的机会。
那,也是他的。
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
这让他握住钢笔的手,都有点儿颤抖。
每一个支持的声音,都让这个念头所在的天平一端稍稍沉一些;而每一个支持的意见,都让她所在的天平一端更加的重。
他知道,还是她给他听的那小小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给了他原本坚定的信念,致命一击。
像中了鱼雷的潜艇,就要折戟沉沙。
“我要试试。”她沉静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略显嘈杂和紧张的气氛。
周围安静下来。
亨利看着医生们,过了几秒种,他说:“我们会协调出一个最佳方案。如果……”
亨利的目光扫过来,最后,定在顾东黎身上,“如果,你们坚持。”
顾东黎看着手里的钢笔。
笔尖磨损的严重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籽言。
然后,他拿起笔帽来,套在钢笔上。
顾东黎对着医生们说:“今天谢谢各位。亨利,我会再来听听治疗方案。”
籽言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
关锦容和籽千几乎同时的,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
亨利请医生们先出去了。
“东黎……”
籽言看着东黎。
“再给我一天时间。”他说。
他需要再想想。
再想想。
他看着籽言。
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冒险。
他不能,可是,他怎么就这么舍不得,他和她的血脉相连?
他的表情有点儿发木,籽言却一脸亮色。
她对着亨利连说“谢谢”,接着问什么时候能来听他们的方案。
亨利说着,她低头找笔,顺手的,她从顾东黎手里抽出那只钢笔,拉过他面前的记事本,记下时间和地点。
转过头来对着关锦容和籽千笑,说您二位就甭来了……我们回头给转述汇报。
顾东黎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的瞪着她,低声说:“叶籽言,这事儿还没定。”
“我知道你没定主意。”她轻声的说。
垂下眼帘,不看他,却在确认她刚刚记下的时间——他有些地方,还真是个守旧的人,用记事本?
她看着这一页上他密密麻麻的写下的字,那些她已经熟悉起来的专用词汇,有些地方,他直接用英文记的。
他的字,英文比中文要漂亮。
也许是她这会儿心情好一点儿了,她看着觉得舒服,于是她又说:“那我也高兴一下。”
他喉咙疼。
今天分明没讲几句话,可是他喉咙疼。
也许发炎了。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