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
籽千过来,招呼籽言走。
时间已近午,折腾了这么久,她担心籽言会觉得累。
籽言挽着姐姐的手臂,不再搭理顾东黎。
关锦容在同亨利说着什么,也准备往外走。
顾东黎愣愣的瞅着他们都出了会议室,从椅背上拿起他的外套。
他的记事本和钢笔都被她拿走了,他空着手,有点儿没着落。
亨利在女士们都上了车之后,转身对着顾东黎,看着顾东黎那张脸,他差点儿就倒抽一口凉气——顾东黎在籽言和她的妈妈姐姐面前敛着的脾气,这会儿就露出来了。
“亨利,你给我马上准备好病房!”他低声。
亨利点头,说:“已经准备了。”
他想着这会儿顾东黎真是有些乱了方寸,什么叫“给他”准备好病房?
顾东黎似乎是想要发作一下,可看着亨利温文尔雅的气度,实在是发作不起来,他只好回了下身,看着医院的大楼,“最好的。”
他强调。
亨利又点头,说:“知道。有状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的。”
“沈默”他叫着亨利的中文名。
认识多年,他甚少这样郑重的称呼他。
亨利也一怔。
“说吧。”
“你负责的,这样的case,成功过几例?”
顾东黎语气是平静的,在亨利听来,听出了阵阵冷意。
他必须实事求是的说话。
“1例。”
顾东黎克制着想要把手伸出去比划的冲动,只重复了一遍:“1例。”
亨利点头。
“Tony,这样的case,我这一科,常见。只是叶小姐,并发症这么多,少见。不过,每一个case对我们来说,都是新的。数据只是参照,奇迹永远都存在。”
奇迹,那是最不靠谱的。
顾东黎转身上车了,他甚至没有和亨利说再见。
亨利倒不以为意,他弯下身,对着车子里的女士们挥手,微笑着,一直看着车子开走,他才舒了一口气。
顾东黎是他多年的朋友,是他这家医院的赞助人,也是他病人孩子的父亲……
这多重身份叠加在一起,面对顾东黎的时候,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小。
只是这些都不太重要。
顾东黎那个非常特别的妻子,才是他真正要重视的对象。
凶神恶煞似的顾东黎,其实有一副柔软的心肠,只不过,看得到的机会不多。
回去的路上,顾东黎依旧是一言不发。
只是没有再不停的回头看籽言。
籽言安安稳稳的坐在后座上,初时还和关锦容说话,他听着,大概是她想吃什么、想做什么,还说到了改天想去买孕妇装……
关锦容就轻声的应着。
慢慢的声音低了,籽言睡过去,靠在她妈妈的肩膀上。
关锦容和女儿十指紧扣。
女儿这样努力,她没办法了。
她要投降了。
再看看东黎,她能体会到他的心被打扁揉搓的那种痛苦——多少双都看着他呢,看他会怎么做;他们对着籽言的坚持,都束手无策,把压力全给了东黎。
这对东黎,并不公平。
“东黎,就让籽言试试吧。”
关锦容声音极轻,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顾东黎从后视镜里望着这对母女,默默无声。
籽言的手机他拿着,碰巧就有电话进来,正巧是红灯,他接起来。
关锦容只听到东黎最后说了句“好,我知道了”,便放下了电话。
他们都没再出声,车子里有点儿闷。
车子停稳的时候,籽言已经醒了。
他回头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想着刚刚那个电话,只是说:“我有点儿事,就不上去了。”
“嗯。”她应着,准备下车。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他说。
籽言停了一下,没回头。
他还要回来……他说的啊,他总是在的。
“谁管你回不回,这又不是你家。”籽言小声的说。
东黎听到,就愣了一下。
籽言也觉得的这么说,竟然是带了一丝别样的语气。
自己也有点儿掌不住,只想快点儿离开。
他清了一下喉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迈腿下车。
关锦容在和籽千在悄悄地说着话。
两人看着东黎籽言在车内的别扭样儿,都想到刚刚在会议室的状况,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叹过了,又相视一笑,摇头。
关锦容心里一动,便问:“东黎有什么事吗?”
她发觉东黎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是添了心事的样子。
这几天她全副心神都在籽言身上,其他的,她都不关心——她习惯了不多问,但若事关东黎,便是事关籽言,她问籽千,还是问的着的。
籽千顿了顿,看到籽言下了车,轻声说:“我也收到唐阿姨发的消息是有点儿。”
她低声在关锦容耳边说了几句话。
“严重吗?”关锦容脸色微变。
东黎皱了皱眉,“您别担心,我代籽言过去看看。”
籽千看她,也摇摇头,道:“阿姨,看来我也得赶回去了。我想我可以带梓楠回去,您这样也可以省下心来安心照顾籽言。阿姨,这事就先别告诉籽言。”
关锦容想了想,点点头。
她看到籽言向她们走过来,微笑着,“上去吧。”
“姐……”
籽言看着姐姐,觉得抱歉。
籽千似乎心情也是不好,现在却要跟着她到处跑。
籽千晓得籽言的意思,不在意的笑着,“你啊。”
顾东黎跟女士们道别。
关锦容说了句“路上小心”。
籽言没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籽言走着走着,忽然的叫了一声,“妈妈。”
关锦容应声。
“我怎么,忽然觉得心慌。”
籽言说着,拍着胸口。
下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东黎一眼。
东黎还站在车前,看到她回头,他挥了下手。
关锦容听了籽言的话,心一突,微笑道:“籽言,你是不是饿了?肚子饿了就心慌。快上楼,你周阿姨一准儿给预备了好吃的。”
她一边催着籽言快走,一边看了一眼籽千。
籽千只是微笑,嘴里说着“周阿姨对着俩孩子的胃可是有生杀大权”,握着籽言的手臂,进了电梯。
东黎看着电梯门合上,他才上车离开。
他得马上赶过去。
刚刚在路上,他接到的是唐媚的电话。
告诉他,不,应该是告诉籽言,叶聂远早上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后,医生决定马上进行手术——之前,叶聂远,完全没有心脏病的病史。
这次病来如山倒,有些严重。
东黎车子开的快了些。
以前老爷子生病,籽言担心的什么似的,一直陪在她父亲身边;后来她正好到南边出差,那么忙碌,她每天仍有几个电话打给她父亲,问候的面面俱到……
这会子呢,本来应该陪在她父亲身边的,可她自己都让他们担心。
路上,籽千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也给她和梓楠订张机票,最早的那班。
东黎也是急匆匆地往那边赶。
他直接让江卓安排私人飞机在机场候着。
他想,她以前因为这东西,总说他是暴发户,现在这倒真是派上用场了。
顾东黎落了地,直奔医院。
这两日,频繁的在医院出入,让他闻到医院的味道,心里便产生了抵触感。
手术还在进行。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除了唐媚,唐季礼。
叶聂远曾经手下的人也在。
手术室的灯亮着,显示手术正在进行中。
东黎过去,先和唐媚打招呼。
其他人,他只是照顾到,点了点头。
唐媚此时的面容十分的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和东黎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他坐下来,在唐媚身边的座椅上,轻声的和她说话。
“……他,我不知道他竟然有心脏病……”
唐媚低声,她拿了手帕,拭了一下鼻尖,对东黎点点头,“抱歉,我失态了。”
的确是失态了。
少了几分镇定,也少了几分优雅,虽然仍是从容不迫的态度,但是那份担心和焦虑,明明白白的都堆在脸上。
素日里,不见得有多亲厚,这会儿,东黎看着唐媚,心里倒生出很多感慨来。
他克制着情绪。
也许他只是想到了籽言,想到了自己,在该担心着叶聂远安危的时候。
“阿姨。您别太担心。”
他说。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门上两扇方方的玻璃窗,透出来冷光,他觉得身上也有些冷意。
手术并不复杂。
只是发生的突然,让他们都措手不及了。
若是她得知这么大的事儿,他又瞒着她,不知道会怎么恼他。
他有些出神了。
“籽言呢?”唐媚的声音沙哑。
看着东黎的神情,她语气里略有迟疑。
籽言……不可能不回来的。
她试探的看着东黎,东黎的表情也很平静,更瞧不出端倪。
“她这几天有点儿不太舒服。没有告诉她。”
东黎停了片刻,才回答。
他感受到两道清凉的目光,抬起眼来,往唐季礼的方向望去。
唐媚听到东黎这么说,未免心里一惊,皱眉,问道:“怎么了?”
籽言的身体......
而且,这种状况,她电话里和顾东黎说的那么清楚,他都不告诉籽言?
东黎对唐媚点点头,说:“阿姨,籽言今天也是在医院检查身体。”
他没有多说。
他并不想说太多。
唐媚愣了一下。
东黎说的太含糊,她一时没办法猜测。
何况此时她脑中因为聂远,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到别的。
“没关系,过阵子会好的。”
顾东黎语气尽量放缓,“现在不是担心她的时候。”
唐媚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手术室,说:“这父女俩。”
一般的三灾八难,一般的让人操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东黎看着地上的光影,一点一点的拖长、一寸一寸的移转。
陪着等候的其他的人,等的久了,偶尔说几句话,不然就是在走廊的那一端踱着步子,鞋底蹭着光可鉴人的地面,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仍是刺耳;特别护士端茶、送水,隔一会儿,会出现一次——他只觉得焦躁。
漫长的等候。
他轻声的对唐媚说了句,想出去抽根烟。
唐媚点头。
他站起来,走到走廊的尽头,楼梯间里去。
细看了一眼,没有“禁止吸烟”的标记,便摸了一下口袋。
他摸了个空。
其实他没这个习惯随时在口袋里装着烟。
他的烟总是放着垂手可得的地方
或者,他有这个意思,江卓也就给他递上来了。
此刻他喉咙疼的厉害。
若是点上一颗烟,说不准,喉咙会被点着了。
可就是想抽一口。
缓解一下凝在胸口的那股硬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拨了号码。
是关锦容接的,他问了问籽言的状况,听说她回来以后吃过饭就睡了,他靠在了楼梯间的墙上——眼睛是望着下面“安全出口”那绿茵茵的标志,在黑黑的楼梯间里,只有那里是那一丝的光线
他刚想收线,听到关锦容在那边问,籽言爸爸怎么样了?
顾东黎说手术还在进行,目前状况稳定。
他听到关锦容在那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说,那你辛苦一下,在那边等着,随时来电话,先不要让籽言知道,情况稳定了,再同她讲。
顾东黎依旧关了手机,放进口袋里。
在黑影里,他又站了一会儿。
听到身后的门响了一下,他没回头,不用回头,也知道跟着光线一起进来的,是唐季礼。
门合上,楼梯间里又暗了。
远处似乎有人在走动,有嗡嗡的回音,过了一会儿,消失了。
“有烟吗?”顾东黎问。
唐季礼没有回答,他走到东黎的对面,倚在了楼梯扶手上,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烟,朝东黎扔过来,东黎伸手接住。
他没看到底是什么烟,只是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他将烟盒丢还给季礼。
再摸口袋,打火机还是没有的。
他站在那里,两手卡在腰间,唐季礼的影子淡淡的。
唐季礼手臂伸过来,“噗”的一下,他眼前火光一闪,火苗一颗,在他面前,摇曳生姿。
他凑近了一些,点着了烟。
吸了一口下去,烟雾慢慢的从鼻腔里喷出来。
“籽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季礼问。
顾东黎默不做声。
指间烟,盈盈一点红光,一会儿深些,一会儿浅些。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