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黎回到锦苑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
他望着空荡荡的楼梯。
今天对于他来说发生的事是猝不及防的,他少有的感到真真正正的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朝她发火,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他?
他应该去质问她的,可他知道这还不是时机。
她生病了,已经病的这么严重......
还有梓楠......
在没有把握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她的病......
她承受不了的。
一定承受不了的。
关锦容的那几句话,他渐渐意识到一个之前在他脑海突然闪现,但被他立即否定的想法。
他心里那个想法还只是他的推测。
他一定要冷静。
此时他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
他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她,他要怎么办?
顾东黎沙哑着嗓子吩咐着,“江卓,联系一下国内外最好的心内科的医生,直接带病例过去,现在就去办。”
江卓点点头,离开了。
他站起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一瓶水。
江阿姨看到忙劝他,不要喝凉的。
他没说话,只注意到江阿姨似乎在准备晚餐。
他想了想,“西红柿打卤面吧,她喜欢吃,尽量清淡点。记得备着汤药。”
“嗳。”
江阿姨应了,这面少爷从小也爱吃,算是她擅长的了。
顾东黎半瓶冰水落肚,胃难受。
像是空转的机器。
他默默的喝着水,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踱到窗前。
看着外面漆黑漆黑的夜色,夜色里那团耀目的红、明艳的蓝,是烟火……
他一口一口的呷着这毫无味道的水。
他突然想起那年的夏天。
他问她:“你想去看开幕式吗?”
她不回答。
他想了一下,又问她,“你到底要不要看?”
她说,“我在家看,那么热的天,不想凑那个热闹。”
他就没再说什么。
夏天,她就是爱窝在家里。吹冷气,睡懒觉,读闲书,看电影……
别的动物是冬眠,她是夏眠。
其实他有票有位子,听她不去,他就把票转手送了人。
隔天,她在饭桌上,翻着报纸,忽然冒出一句来,说,“哎呀,别的倒是罢了,焰火想必是能好看。”
他头都没抬,就说那就看焰火,晚上一起吃饭,咱们专门看焰火。
她隔了一会儿,问,“你有空啊。”
他嗯了一声,说,“晚上回来接你。”
结果她忘了。
他提早回家,看到她窝在沙发上,睡的迷迷糊糊的。
枕着她一本厚厚的法学著作,身上只穿了细薄的棉衫……
被他叫醒,她有点儿惊慌失措。
他就说,“那就快点儿收拾吧。”
他先下了楼,只用了十分钟,她便下来了,他看一眼,还真是……
她行动最快的时候,就是随便抓来一件这样的小黑裙。
包肩的,长度只到膝盖,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细带凉鞋,头发挽着,只别了一根碧玉发簪在脑后,脸上粉黛未施,只是唇上一点点唇膏……
他看了觉得清爽。
路上是耽搁了一点儿时间,他说咱们等下上去房间里吃吧,不然来不及。
到目的地来,临下车,他看出她的脸色已经不对。
他问,“怎么了。”
她只是皱眉。
他起先对她这反应没有当回事,她经常是这样的,经常生病,走几步就喘,他以为她只是抵抗力差。
可那时,他没在意......
她说,“我不上去。”
说的很干脆。
他停了车,拉了她的手便往公寓走。
她别扭。
他也不说话。
路上不断遇到熟人,都要打招呼。
他一路说着,嗯,是,跟太太来看焰火……
慢慢的,他才感觉到被握在他手心里的那只小手,柔软下来。
就要进房间,她挣开他的手,瞪着他。
僵持了一会儿,他才说,“不是包间,是公寓……”
她指定又误会了。
他又说,“我也是第一次上来。”
他开了门,让她进来。
她好像有点儿尴尬,看他把手里的亮片小包放在门口,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看到客厅里那面大大的观景窗,和观景窗外漂亮的景色,她低声的叹了一句什么。他正在换衣服,没有听清。
回头看她,她就只是站在观景窗前……
那观景窗高阔宽大,像是一幅夜景的油画,而她占住一角,那油画便像是她的背景。
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们难得这样安静的独处。
看焰火,看灯光,看夜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句。
画轴,不是这样打开的。
她坐在他身边,比划着。
“画轴,不是从中间打开的。“
“这个,错了。”
“从这一端,到那一端,一点点的展开,从平淡,到精彩。”
“是这样看的。”
“中间打开……少了些韵味。”
他笑。
给她斟了一杯酒。
“刚刚的焰火真是美。”她接过酒杯。
“嗯。”
他应着。
“那么美,就是不长久。”
她又叹了一句。
那一晚,他们两个,在这个还飘着一丝新家具那独有的木香的空间里,只是安静。
她后来是困了,斜斜的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她是不是很喜欢睡沙发?
他看着,轻轻的扳过她的身子。
她没醒。
朦胧之间,她枕在他腿上,缩了缩身子,就那么睡着。
他喝着酒,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腿渐渐的麻了,他就是不动……
顾东黎握着水在沙发上坐下来,就是这个位置。
他抬着手,指尖,似乎是她柔柔软软的耳垂。
她没有耳洞。
因为怕疼。
之前,他们和籽安,籽千出来玩。
籽千刚打了耳洞,她好奇的一直盯着籽千的耳洞。
籽千以为她也想打,就说,不疼,只要一分钟。
她不信。
结婚的时候,他家里给她首饰。
顾漠远对这个儿媳妇本就不满意,这些事全都由应素云来办。
如果,真得计较起来,他确实要谢谢应素云,哪怕应素云只是面上的。
小时候应素云对他并不乐络,后来他弃官从商,应素云这才改变了态度。
因为他对顾西城没了威胁,反而在财力上还能帮得上忙。
演戏谁不会,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也过来了。
籽言和应素云的关系,不像他和应素云的关系,她是真心的待应素云的。
可这个傻丫头哪里知道,她真心实意的对人家好,人家却不一定领情的。更傻的是她还经常有意无意的掺在他和应素云之间做好人。
关于首饰,应素云事先展示过,还说,哟,这些耳环,都用不上。让籽言去扎耳洞吧……
应素云的话,她都听的,这一样,没能从命。
顾东黎抚着自己的胃。
难受。
除了凉水,什么都没有的,空空的胃。
观景窗的色调在渐渐的变明亮,他直直的看着。
爷爷说过,东子很会欺负籽言。
他,是一直在欺负她。
而她就在那里。
她都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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籽言在自己的房间,已经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了,他似乎没回来过。
籽言开始醒过来,觉得身上有点儿冷。
她打了个喷嚏。
江阿姨敲了敲门,就进了来。
江阿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就上来了。
籽言有点不好意思,觉得麻烦江阿姨了。
她对江阿姨说过,她会下楼自己去吃了。
可江阿姨还是没有听她的,江阿姨把面放在桌上。
她也忙下了床。
过去一看是碗西红柿打卤面。
籽言一怔,她喜欢吃,他也喜欢吃的。
江阿姨看她呆呆的样子,笑了笑提醒道,趁热快吃吧。
籽言微微蹙眉,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他呢,没回来?
江阿姨想到她临上来之前顾东黎的吩咐,才说:可能少爷比较忙吧。
江阿姨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不让告诉籽言他回来了,少爷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回来,就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江阿姨叹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驼色的地毯上。
籽言先她一步蹲下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江阿姨笑了笑,她知道籽言心里还是有少爷的,只要两个人心里的疙瘩解开就好了。
她临出去想了想说:“其实,这面是少爷吩咐的。”
籽言又是一愣。
他......
籽言看了看手里的硬币。
1角,只有1角。
掉在地上,不起眼的一枚……
“一分钱也没有白给的。”
他说过的。
那个爱钱的人……
那还是个八月里的晚上,她睡不着,在家里看电影。
他半夜到她的房间来,带着醉意,敲她影音室的门,说他想吃面。
她只好下去。
在厨房里找他要的那款西红柿打卤面。
她翻遍了柜子里那琳琅满目的方便面,还就是缺他说的那一款……
她问,“今儿就凑合一下好不好?”
他说,“不,就想吃那个口味的。”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他每次喝了酒就来找麻烦,每次都这样。
她有心不管他,随便给他来一碗……
可看他那个表情,跟他拗着,她是从来拗不赢的。
她怀疑他是不是查看过后,故意找她麻烦的。
他说,“那就打电话让那家7-11来送吧。”
大半夜的,让人送一包面?怪难为情的。
她就说,“别麻烦人送货了,我去买吧。”
酷夏,晚上,从恒温25的家里出去,她也怵得慌。
可是怎么办……
他非要吃煮的方便面。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这么个毛病……
这都是谁给惯的?
她踩着坡跟鞋子拿着车钥匙要出门,回头,看到他也跟了出来。
他说,“又不远,一起去呗。”
她差点儿翻白眼的……
不是说饿的要死,从书房到厨房这段路,都走不了了似的?
还不让她开车,说是走走。
出了门,再走一段路……
她算算,这至少是得二十分钟,等回来,煮面、吃面、洗碗……
天都该亮了。
好在她是在假期,不用早起去上课,他可是要上班。
哦,她忘了,他是老板的,白天在家睡大觉都没人管他……
不过他不是这样的。
他很自律。
就是通宵看文件,跟海外经理们开会,白天也甚少偷懒。
不像她,她懒散。
他也不说话,就先走在了前面。
她只好跟着。
深夜,走在竹林里,听得到知了叫。
不多,但是叫声缠绵。
她听着,倒是没觉得怎样。
夏天,就该是蝉鸣阵阵,不绝于耳的。
不料他忽然说了句,“以前做皇帝倒有一样好处。”
没头没脑的,她有心不理。
到底忍不住,问,“什么好处?”
他说,“还有个粘竿处,专门有人给粘知了。”
她心想,家里窗上那玻璃,防弹玻璃似的,密封的又那么好,关好窗子睡觉就好了,哪儿听得到知了叫。
但是也就是想想,没说话。
他就在前面走。
她低头看,他穿了亚麻的长裤,原色的,软底子拖鞋,双手抄在裤袋里,很悠闲的样子……
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他头里去了。
深夜,锦苑的街道,宽阔,寂静,人影没有,车影也没有,倒是偶尔巡逻车,还有狗吠。
她看过去,远远的,隔着人家的私家车道,看到个头大大的狼狗……
她不怕,看着还是喜欢的,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似乎怕狗的——他好像没料到她会回头看他,只是眨眨眼,也没停下,又走到她前头去了……
她就叹口气,这是她的一家之主,她家的皇帝。
便利店漂亮的像小孩子玩的积木小屋。
她是第一次去。
那会儿只有一个店员在打盹儿,听到门上铜铃声,急忙站直了。
她进去,看货架上,两种文字标注,多数货物都是进口的。
价格比别处要贵出一成。
她在货架上找了半天,又去找店员问……
哪里有他说的那款面!
店员莫名其妙,只是问,“明天行不行?打电话进货……抱歉,店里没准备这么齐全的口味。”
他倒是好,进了门,就开始研究店里的冰柜,听着她跟他说这儿也没有,就指着冰柜里的一大盒冰激凌,问她,“你能吃不能?”
她看一眼。
草莓冰激凌。
“能吃。”
她立即说。
走了这么远,她满脸都是汗。
他就从冰柜里把那一大盒拿出来,走两步过去,坐到了便利店门口那只长条桌边,然后让店员给他拿勺子。
她是没想到他就要在这儿开吃。
见她站着不动,就说愣着干嘛,过来吃冰激凌。
她简直……眼前的这个,光着大脚丫,穿着拖鞋、皱皱的长裤、雪白的棉T-shirt、头发有点儿乱糟糟的男人……他几岁了?!
他半夜缠着人煮面,吃不到想要的不行,走这么远来买面,最后竟然是坐在这里吃冰激凌,还要她过去和他一起吃!
店员把勺子和小纸碟子送过来,对着她笑。
她立时就窘了。
走过去,低声的说,“咱回家去吃不行啊。”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她知道他是只要开始喝酒,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去。
所以他半夜回来闹酒,只要说想吃面,她就给他煮……
她也就会这一样。
煮一碗面,连加一个荷包蛋,她都费劲。
他说,“不,就在这儿吃。”
脸上有种执拗的神情。
大半夜的空着肚子吃一坨冰……
她话还没说完,他将一勺子冰激凌塞进她嘴巴里。
好凉。
她急忙抬手扶住他握着勺子的手。
冰激凌那香甜的奶味立即俘虏了她的味蕾。
“闭嘴。”
他说。
松了手。
然后自己拿了勺子。
她也坐下来。
两人默默的吃着,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只剩最后一颗草莓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她咬了咬勺子,很迅速的,她的勺子对准了那颗草莓,眼看就要挖到,哪知道他更快,转瞬之间,草莓便进了他嘴巴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嚼着,末了儿,咂了咂嘴,说,“酸。”
她恨得差点儿拿着勺子去敲他的头。
只瞪着他粉粉润润的唇,气的要命。
冤家吧,这是她的。
她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去货架上拿东西,挑最贵的拿,拿了一大堆。
店员扫完,等着他们付款。
她站着不动,对着店员,指着他,说,“他付。”
他说,“我没钱。”
他没钱!
谁信啊!
可是看他拍拍身上,说,“我连一个口袋都没有,哪儿来的钱啊。”
她盯着眼前这一堆东西。
又是她破财。
一人提着一个大袋子,从便利店里出来。
她气呼呼的。
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
走了几步她就累了。
他从她手里要拿过那个袋子。
她不给。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她松手。
然后,他说:“以后不准穿超短裙,穿超短裙,不准这样走路。”
她低头看。
出来的匆忙,她是穿了短裙。
可是膝上两寸的裙子,哪儿算超短?
还不准……哪儿那么多不准?
他……怎么说话跟她哥哥似的。
她要反驳。
他却说,“哎,地上有一角钱。”
她好笑,“怎么可能。”
这儿连跟杂草都没有……
“真的。”他抬着下巴。
她低头找。
“真笨啊,就在脚边。”他说,“你眼神儿真有问题。那么近,你都看不到。”
她低着头又去看,终于看到了,在地砖缝儿里,一线银白。
她把那枚硬币抠出来,对着光线看看,真的是一角钱。
她惊讶说,“顾东黎,你真是……一角钱你都不放过。”
“别说一角钱,一分钱也没白给的。”
“哎。”她应着。
这倒是。
“没听说越有钱的人越贪钱、越贪钱的人越有钱?我是一分钱也不放过。”
他是在笑。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是他说话的时候,她能看得到他亮亮的白牙。
真亮。
她把那一角钱放到银包里。
她几乎从来没有捡到过钱。
要不是他说有一角钱,她怎么也不会弯腰去捡的。
回到家的时候,她又出了一身汗,就想上去洗澡睡觉。
可还是问他,“要不要吃面了?”
吃别的也行吧……
他走过来她身边,就是毫无预兆的,亲她。
他唇齿间还有奶香……
缠的紧了,她不肯。
他就低声问,“你不是能吃冰嘛……”
她就是不肯。
那半盒冰激凌,冰的很,让她不舒服……
怎么那么冰,到这会儿想起来,还是全身发冷。
籽言看着手里的这枚硬币,裹紧了毛毯。
她爬到床上去,将被子都盖上,蜷成了一团。
还是会觉得冷,只有手心里那一点儿热。
冥冥中有他的气味……
她打了个寒战。
迷迷糊糊的,只是耳边有轻声的笑。
“一分钱我也不放过……”
“你是我的。”
她翻了个身……
她一定是太迷糊了。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