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顾东黎坐下坐下。
父子俩面对面,东黎的位子稍低,而顾漠远的身量较小,父子俩视线基本平行。
可是顾东黎立即闻到了来自父亲那里的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怎么回事?”顾漠远先开了口。
顾漠远避开了父亲锐利的目光,没有回答。
“她人在哪里!回娘家了?”
“没有。”
“那去了哪儿?她是你妻子,也是我们顾家的儿媳妇。出了这么大的事,离家出走,没有一声交代,这像话吗?你不知道媳妇儿去了哪儿,你又像话吗?”
顾东黎愣了一下,“爸!”
“你别以为我们不在B市,就什么都不知道。”
顾漠远声音渐冷,“董家的董萧萧因为她,已经得罪了一大票人;唐家的那个孩子,能为了她取消的婚礼……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就是明确的告诉你,不论你愿不愿意,必须离婚!”
“……”
“你以为媒体是保密机构?哪儿有不透风的墙!这次幸好唐季礼没有反咬一口,要不然,整个顾家就要遭殃。”顾漠远冷了脸。
顾东黎蹙起眉,微微眯了眼。
唐季礼,不可能不去掺一脚,唯一的可能是……
顾漠远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这次你没有反驳的余地,离婚,必须离婚!”
顾漠远挥了一下手,“那些年前你说的话,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听第二次……”
“爸,她知道了。”顾东黎说。
顾漠远愣了一下,“什么?”
“您和籽言的爸爸妈妈的默契。”
他用的是“默契”,来代替这个“交易”。
顾漠远沉吟片刻,看着顾东黎。
“爸,”顾东黎语气越来越沉,“我知道,爷爷的心愿,您的梦想,就是有一日,顾家能更上一层楼。如果我做到,足以告慰爷爷。”
“东黎……”
“给我多一些时间。”顾漠远的手,落在东黎的肩膀。
好一会儿,顾东黎才站了起来。
待要出去,又停住,说:“爸,我会考虑,但是您千万别给籽言压力。也别让别人给籽言压力。不如好合好散,日后,也好见面。我主意已定。您,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顾漠远挥了挥手。
顾东黎又站了一会儿,有些缓不过来劲儿,很久才出了书房。
站在走廊里,站了好长时间,才往楼上去——他父亲占领了他的书房,而在家里,此时他要寻去处,只有一个地方。
他进了她的书房,在她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的椅子是把紫檀禅椅。
他常觉得她时常盘腿坐在禅椅上,或静坐或念书或上网,有些古里古怪的……
偶尔他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回个头,就能看到她……
手按在书桌上,桌面十分温润,贴着他的掌心……空气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顾东黎看着贴在书桌上的课程表,看了一会儿。
她这个学期,课真重。
可是没听她抱怨过。
他吸了口气。
桌上的东西有些凌乱,书、纸张……
还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
那沉重的一声,似是还在耳边……
她的书房,从来是她自己收拾的;若她不在,就会一直乱着——就这么乱着吧,他看着,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可他终是叹了口气,将那笔记本拎了起来。
耳边忽然听到一阵琴音。
《致爱丽丝》……
他凝神细听,那琴音又没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家,他没见她碰钢琴;她不在家,更没人会去碰——但是琴音再度响起来,断断续续的,有点儿不大成调。
他怔了怔,这回,不会听错了。
他拿了支烟出来,想要点上,又意识到这是在她房间里……
她反对他抽烟,但是不强制他戒掉——他把烟丢在了书桌上。
那琴音越来越流畅。
他坐不住了。
及至下楼来,看清楚琴前坐着的人,他的脚步停住了。
江阿姨抱着一摞儿纸盒子往储藏室那边去,经过他身边,小声儿的说:“好久没有听到老爷弹琴了。”
*****
第二天上午,顾东黎在开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给他打电话。
整个会议室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BOSS,因为老大向来公私分明,从来没有在会议上接过电话。
而此时已经黑了好几天的脸竟然有些缓和。
“下午有时间没有?”她问。
他没出声。
“爸爸嘱咐过,每年让和你一起去给爷爷扫墓——你还记得嘛?”
他算了算时间。
“记得。”他轻声说,“今天下午吗?”
她有些犹豫。
他听出来,只是抿了下嘴角。
“今天下午。”她说,“如果,下午你没有别的安排,和我去看看爷爷。”
“好的。我让人来接你。”
“不用。”
“如果不想我出现,我们改天。”
他转了下身透过窗子看出去,灰色的天空中带点儿暗黄色。
“不用。”她声音沉静,“一起吧。”
“好。”他的目光,凝在远处大厦顶端的尖角上。
“我要出门了。”她说。
“嗯。注意安全。”他说。
“谢谢。”
她收了线。
顾东黎挂了电话,放在桌上。
“继续开会。”
而那边,籽言正坐在餐厅里,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早餐。
周阿姨给她盛了一碗粥,摆在面前。
“吃吧,小小姐。”
周小姐笑眯眯的。
籽言叹了口气。
她不跟妈妈去住,妈妈也不让她住在酒店,让她搬到了龙苑的公寓,这里环境条件都不错。
可籽言也不想让妈妈住这里,妈妈就把周阿姨和司机给她留下来了。
“周阿姨,”她拿起勺子来。
“是。”
周阿姨应的很利索。
“周阿姨,叫我籽言好不好?”
籽言舀了一勺清粥在口中。
她很不适应周阿姨的这个称呼。
周阿姨张了张口,“那要小姐说准了才准。”
籽言没说话。
周阿姨出口大多称“小姐”,她的“小姐”,就是她的妈妈,简直就是周阿姨的上帝。
她低着头,很快的把一碗粥都吃掉。
周阿姨的厨艺是没的说。
一碗清粥都能煮的味道这么好。
可是,她有些想念江阿姨的饭。
这想念有些渐渐强烈的意思。
她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周阿姨看她只吃这一点,又开始唠叨。
她有点儿吃不消。
这阵子,她脾气越来越差了,她自己有感觉,可是控制不住。
她换了素色的衣服出门。
今天,她要去看爷爷,必须打起精神来。
对着镜子,她看得到自己脸色并不好,如果可以,她不想这么一副样子去。
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
尤其是他。
顾东黎抱着花出现在籽言爷爷的墓地的时候,发现籽言已经到了。
远远的,他看到穿着黑色风衣的她,正拿了手帕,在擦爷爷的相片。
墓前,已经摆了一束马蹄莲。
马蹄莲,爷爷生前最爱的花。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只略略的偏了一下头。
只是这一下,他看清楚她眼睛下面那重重阴影。
他过来,将自己带来的这束马蹄莲摆放好。
她站在了一边。
看着他,给爷爷行礼。
苍松翠柏间,墓地修葺的整齐干净。
他们并立在墓前,看着照片上微笑的爷爷——是年轻时候的照片,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伟岸英俊。
顾东黎想着籽言曾跟他说起的往事,那些和爷爷有关的。
他忙低了头,细细的检视着平整的草坪上,是否有什么不妥处。
他倒是不迷信,可是他们来,总是要尽心。
籽言看着顾东黎围着这小小的一方草坪细细的看。
还是他设计的。
说是爷爷喜爱翠草,将墓修葺成翠草覆盖的一方,小小的墓碑妥帖的安置在前方——她印象里的爷爷,这墓地,符合爷爷的气韵。
他,细心,有想法。
顾东黎终于直起了身子,回过头来,对着她的方向看一眼,意外的发现她正瞅着自己,不禁一愣。
籽言转开了眼。
顾东黎走过来,“都还好。”
她点头。
顾东黎就说:“那我们过去吧。”
她大妈的墓地,隔了两个区。
籽言转身,看着照片里对她微笑的爷爷,又鞠了个躬。
才弯身拿起她的包和一小束蝴蝶兰。
紫色的花朵,衬着暗黄的再生纸。
顾东黎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
他手里,也有一束蝴蝶兰。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扫墓,穿的比平时还素净。
脚上是平底的鞋子——她很少穿平底鞋的——他看着有些不习惯;习惯了看她踩着高跟鞋,像小鹿一样轻捷的步态。
他的目光,贪恋这优美的时刻。
越往大妈的墓地去,籽言的心里就越沉。
她脚步渐渐的慢了。
起了风。
她拉了拉颈上的丝巾。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顾东黎已经发现她在紧张。
不由得抬眼看过去——大妈的墓前,不但籽言的爸爸、二妈、籽安夫妇到了,籽千也到了——这都罢了,竟然,许久不见的唐媚也到了,唯独少了唐季礼和董萧萧。
他心里顿时沉了一下。
侧脸看她一眼。
她还算镇定。
籽言看到父亲,只是愣了一小会儿。
父亲正是在最忙的时候。
她定了定心神,迈开步子往大妈墓前走去。
顾东黎正不疾不徐的走在她身后。
她知道。
最后一次了。
这样,每年一起来一次,作为她的家庭成员。
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叶聂远看到籽言和顾东黎,伸手过来,先拍了拍顾东黎的手臂,又握了籽言的手。让籽言站在自己身边。
彼时籽安夫妇正在行礼。
最传统的跪拜礼。
轮到顾东黎和籽言,籽言就觉得有点儿头晕,起身时她身子就打了晃。
顾东黎发现,急忙伸手扶了她手臂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籽言站稳了,摇头,抽出手来,也低声说:“没事。”
她看着前方。
美丽的大妈,在对着她微笑。
她抬起手来,按在胸口,那里有硬硬的一块。
她低喃:“大妈,谢谢……我知道怎么做。谢谢。”
她眼里充盈了泪水。
站在他们身后的籽千看到这一切,脸上更蒙了一层灰。
******
吃过简单的晚饭,顾东黎和籽言从柳荫巷出来,向家人告别,直至家人都进了去。
竟然有好一会儿,她和顾东黎两个人谁都没有转身的意思。
顾东黎看着有点儿昏暗的小巷,低声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她回身,他没动,她就差点儿撞在了他身上。
她急忙的闪到一边去。
顾东黎脸上一寒。
他顿时想起陈北说过的那句话“我就是她踩到的一坨屎的话,也不该是那么个厌恶的表情”——他抿了唇,却没有让开通道。
她退了半步,冷冷的看着他,“我自己走。”
他咬着牙,“叶籽言!”
她巧笑倩兮,她温柔委婉,她顾盼生姿……
她一切的美,自然流露的美,都不愿意分给他。
她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却教他绝望。
籽言吸气,望着他,她嘴角一点淡淡的笑容,“顾东黎,这是,最后一次。”
他和她,就这样站着。
“我过几天会和长辈们谈。”
她粉润的唇,有点儿发干,她舔了一下。
他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她包里的电话一个劲儿的响。
籽言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董萧萧,她“喂”了一声。
顾东黎心头一突,收住了往里走的脚步。
籽言走了几步,站住了。
顾东黎听到她说,“……不忙,最近不忙……是吗,你要去乌、鲁、木、齐了……我知道……知道的,知道……哪天走……我可能去不成,恩,不是……不是那样的……要不你们订了哪天……
他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跨过来,夺手从她手里将手机拿了过来。
籽言回过头来,“顾东黎!”
她无声的叫着。
顾东黎听的到董萧萧仍在电话里说着话,他按掉了电话。
只是很快的,他的手抄到了她的腰间,很低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记住了,我们现在,只是分居。”
“顾东黎!”她推着他,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她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顾东黎此时像一团火球,“你!”
“董萧萧,你少去招惹。”
他阴沉着脸,“董萧萧,不可以。”
她微张嘴巴,只是说不出话,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她身体开始抖。
他重重的呼吸,喷在她颈间。
“叶籽言,我要是不放你,你走不了。”
他的手,越握越紧。
籽言看着他的脸,“顾东黎,我想走,就一定走的了。”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