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按着胸口,她努力的让自己平静、平稳,她必须这样。
她转了个身,说:“你走。”
她的肩头在颤,东黎看着。
“你不能自己住在这里……”
“顾东黎你走!”
她受不了了,“你千万别说让我回家去的话,求你了,我从出来的那一天,就没打算再回去。”
没打算回去,也回不去了。
那个家,那个房间,他和Lisa……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
顾东黎抿着唇,“我知道。可是,在你想听的时候,我会解释给你听。”
她背对着他,所以他无论眼睛里有什么样的神情,她都看不到。
他想着她头昏的样子,想着她苍白的脸色,想着她动不动就东倒西歪……
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可以一伸手就扶住她,她不会摔。
可是他也没忘了,他接近她的时候,她会不自在、会难受、会恶心……
他按了一下太阳穴。
“你走不走?”籽言转过身来,瞪着他,“你不走我走!”
她只挪了一步,顾东黎一把拉住了她。
“叶籽言!”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收不住势子,一下子撞在他身上,铁板一样。
“你别使性子。”
顾东黎固定住她的身子,“我走。”
她动不了,可是仍狠狠的瞪他。
他装作没看见,轻轻的晃了晃她的身子,“太瘦了,你要多吃一点儿,不然,都没力气跟我生气。”
他略松一下手,“早点儿休息,这几天我不会打扰你,你,好好的。”
早点儿休息,好好的——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被他的大手松开,她觉得身体有点儿软。
他的眼睛仍是黑沉沉的,不见一丝的光,瞅着她,“我走了。”
他终于是转过了身。她转过了脸,不去看他。
他开门的一刹那,回了一下头,只看到她的侧脸。她真的是瘦——那天他抱她在怀里,心疼她挨打,心疼她瘦……
现在,心疼她的挣扎。
可是,他知道就算看得到她痛苦挣扎,他也不会放她走了。
起码,现在,他绝不会。
再卑鄙一次吧。谁让,他只有这样一个理由。
他关好了门。
籽言抓起沙发上的那只玻璃杯,冲着墙角就扔了过去,邪门儿的,玻璃杯砸在墙角上,应声落地,竟然没有碎。
周阿姨听到声音,急忙出来看,只见籽言无力的坐在沙发上,额头开始冒汗。周阿姨小碎步挪着,来到籽言身边,嘴里说着不要动气、千万不要动气、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她替籽言放倒了靠垫,让籽言把腿收上去,一边拿了热毛巾来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
一时想起那只玻璃杯,她过去捡了起来,左看右看,竟然毫发无损,她拿给籽言看。籽言气息渐渐的平了下来,看着周阿姨手里的杯子,心里又是一酸。
他刚刚气成那样,恨不得掐她的脖子。
他说他要这个孩子。
就是孩子。
她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
顾东黎你知道什么……
顾东黎走出大厦,被楼底的凉风一吹,头脑清醒很多。
他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车子就在正前方等他,他走过去,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楼上。
好像以前很多次,他站在自家的前庭,抬眼看她的房间。
有时候亮着灯,有时候暗着,有时候,他看到她关灯……
这些,她都不知道。
他想着其实他看的不是那盏灯,也不是窗子,那是有她的地方。
他看的是她。
现在,她都不许他叫她“阿言“,她不许他靠近她。
他能控制自己,从感情,到行为,那只是因为,他不想她受伤。
但如果这是把她和孩子留在身边的代价,他情愿付出一点。
只是一点。
不能伤她太深。
他上了车。
“江卓。”车子开出小区,他开了口。
“是。”
江卓回头。
顾东黎眼梢微挑,“明儿开始,你就负责跟着太太吧。”
江卓心里一惊。
看着老板的脸色——实在是有点儿捉摸不透。
这些日子,他算是吃到了苦头。
顾东黎不理他。
这么大的事,竟然要江卓告诉他……
他想着,不由得瞪了江卓一眼。
江卓正从后视镜里偷瞄他,被这一眼的寒光一扫,咂了下嘴。
顾东黎慢条斯理的说:“这几日的事,别跟籽言的母亲汇报。”
江卓只觉得自己要从座椅上滑下去了。
那天,老板在办公室里暗暗的警告他,他便恨不得逃跑。
但表面上,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他行,跟着老板久了,到底学到一些。
他等着老板的下文。
“不然。”
顾东黎转开了脸。
不然要把江卓怎样处置,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看着窗外。
他现在要回那个没有她的地方去。
今天,他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而是满满的。
心里满满的。
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嘴角有一丝微笑。
眼睛……
最近一定是经常下雨的缘故,他的眼珠子有点儿潮湿。
他要当爸爸了。
街边的书店亮着灯,他张口就说了句“停车”。
赵师傅立即回了句“这儿不准停车”。
顾东黎说:“在附近把我搁下。”
赵师傅答应了一声,往前开了一小段儿,停在了路边。
顾东黎说了句“在这儿等着我”,便下车了。
他甩开大步子,往书店去。
江卓下了车跟来。
他只是挥了挥手——他想自己逛一逛。
很久不逛书店了。
感觉都有点儿生疏。
书店的入口处有些嘈杂,他抬眼看着标志,往“母婴”书籍专区走。
面前的平台上,摆满了林林总总的书,他看着那漂亮的封面,封面上漂亮的婴儿或是孕妇或是婴儿和孕妇……
嘴角牵了一下,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都没有他的阿言和宝宝漂亮。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开始从平台上、书架上拿书。
其实他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索性每样都拿一本,渐渐的怀里就摞了厚厚的一摞,他倒不觉得沉。
只是忽然想起来,这样胡乱看书,到底哪本作准?
他要不要去咨询一下陈北那个家伙?
想起陈北,他就想起那天陈北在他办公室外,扯着那怪腔怪调,说“你家宝宝我负责”,还说什么“试管婴儿”的话……
什么“试管婴儿”,就凭他顾东黎?
他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又是恼,又是酸。
可是这会儿想起来,陈北竟然有点儿可爱……
顾东黎手一抖,差点儿把一摞书都掉地上。
可爱。
他竟然会觉得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都可爱。
他真是有点儿昏头了。
他把怀里的书整理了一下,想要再拿几本。
他看看手上这些,有字多的——字多的他看,反正他不怕费神,尽管她更喜欢字多的书;图多的给她看,轻松,眼睛也没那么累……
他这样盘算着。
他四下里看看,在这一区买书的,除了他,还有一对小夫妻。
很年轻。
稚气未脱的样子。
挺着圆滚滚的肚皮的妻子在翻书,指着书里的一页在和丈夫说着什么,丈夫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贴脸亲了她一下……
亲密而又幸福的一对。
顾东黎忙转了身,只是几步,他又回头。这一次,他看的有点儿久。
一直到店员过来提醒他,收款台在出口那里。
他拎了大袋子的书从书店出来。
没有着急往自己车子那边去,而是慢慢的在街上踱着步子。
时间并不是很晚,街上不少人。
他留意看着,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子,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牵在手里;也有踩着旱冰鞋的少年……
他这状态跟中邪了差不多,可是他不愿意醒过来。
回到家里,他就抱着买来的大袋书去三楼了——她不在的时候,他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空间。
江阿姨上来给他送咖啡和点心。
看到他坐在地毡上,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他的腿上,都是书。
江阿姨把托盘放在那大理石块的茶几上,看着顾东黎把手里的那本书,贴着标签。
“少爷,你在干嘛?”
江阿姨忍不住问。
顾东黎进门之后,显得跟往日不同。
顾东黎笑而不语。
江阿姨不禁愣了一下。
看着少爷笑,她也笑了一下。
不问了。
最近难得的,看到少爷有这样的表情。
只是临走前她瞥了一眼那些书,心里倒是一动。
顾东黎不厌其烦的贴着标签,顺手做标记,也做笔记。
他盘着腿坐,面前一堆书。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好笑,似乎是回到了念书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常常熬通宵。
那时候,没觉得辛苦;现在,更不会觉得辛苦。
他拿起咖啡来,抿一口,看着手里的书。
阿言呢,现在在做什么?
怎么样了?
书上说,怀孕初期的孕妇,可能会焦虑,睡眠就不会很好。
她睡眠质量本来就不高的。
书握在手里。
他轻轻的掂着。
再生纸制的书,不沉。
她拿在手里久了,也不会手酸……
她枕边总放着几本书,睡前看一会儿,有时候,手里握着书,就会睡过去。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她这个习惯。
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国,她在飞机上,睡不着。
她躺在那里,一直在翻书,厚厚的一本法学理论。
他睡了醒,醒了睡,每看她一眼,就觉得她几乎姿势都没有变过,后来,他就在一边看着她看书……
她耳根渐渐的红了。
却始终没有看他。
空乘每次过来问她需要什么不,她都只是温和的笑一下,摇头。
他记得她好像说过她英文不行来着。
于是他帮她要了橙汁和点心。
她默默的吃了。
从抵达巴黎机场开始,他就有意无意的承担了翻译的任务。
她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他说什么,她就只是听着,偶尔问一句。
后来她说想找一家书店,恰好他知道——读书的时候常去的一家书店——他问她要做什么,她说带了几张书单来,要帮人买几本书的。
他没说什么,亲自开车带她去了。
书店不大的,但是藏书很丰富。
他看得到她推门的时候,随着木门上那铜铃响动、眼睛里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他拿了一张书单帮她找,找了一会儿,他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到她在和书店老板讲话,用很流利的英文,不是他那种调调,而是美音。
他一向喜欢英音,可是觉得她这样的调调,也很好听,听起来很舒服——她是个总能给人惊奇的人。
她是叶籽言。
他帮她搬了好多书回酒店。
看着她每拿起一本来,都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心想,她的快乐,可真是简单。
她的快乐虽然可以很简单,但真的想要她快乐,又是很难的事。
顾东黎将半冷的咖啡喝光。
他总是令她不快乐。
这一次呢?
他拿起红蓝铅笔来,在书上勾画着。
那红碳划过略显粗糙的纸张,沙沙的响……
他爱用这种铅笔。
她第一次看到他画图的时候,就说,你和我爸爸的习惯怎么一样。
其实现在很少有人会用这种老式的红蓝铅笔了,可是他存了一大罐,够用很久的了。
她的目光经过他身上的时候,往往是漫不经心的,看到熟悉的印记,她会觉得惊奇;她不知道吧,他曾在Lisa身上寻找和她相似的影子,对比之下,却总发现她不同和新奇。
独属于叶籽言的一切,在他心里,另起炉灶。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