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偷看我日记。”
她眯眯眼。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被她学了来。
“不用看,也知道你写什么。”
他说完,紧了紧她身上的毛毯。
她动了一下,热,额上汗湿了。
“山里风大,晚上凉。”
他起身,说:“回去吧。”
“不能住一晚?”
她仰头看他。
天色暗了些,越发看不清他表情了。
就算看不清,她也猜得到,他的脸此时一定板着。
住一晚……
她挺想在这里住一晚的。
“不能。”他说。
她仍仰着头,这回没有说话,只是“哦”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有渴望,又有不甘。
他定定的瞅着她。
然后他俯身下来,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没躲避。
他反而停了一下。
距离是这样的近,近的虽然光线暗淡,仍看得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呼吸都有点儿急促了。
他略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不能住下,但是得吃了饭再走。”他沉声道。
她轻咳了一下,又一下。
胸口闷痛。
她想忍住,可不是她能控制的。
于是一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东黎忙蹲下来,将手帕递给她。
籽言拿了手帕,捂住嘴。
这一咳便是半晌……
东黎渐渐的出了一身汗,随身带了镇咳的药,想要拿给她,她摇头。
一边咳嗽,一边摇头。
怕影响乐乐。
尽管是负效果最轻的药物,她也尽量的少用,甚至不用。
她终于停下来,从胸口到腹部,震颤的疼痛。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好半天,动不了。
真累。
她闭上眼睛。
他发梢有烟草味……
他最近,抽烟抽的很凶吧,身上烟草的味道深重了,此时莲花的甜香混进来,糅在一处。
这味道,带给她沉沉的感觉,让她几乎就要说出那句话来,说东黎,我答应你,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乐乐,看着梓楠长大吧。如果,顺利的话。
可她只是深深的呼吸。
“东黎,我们回医院吧。”
她刚说完这句话,园子里的灯便亮了。
顾东黎说好。
她看着灯光下杏林子,有种与日光中不同的美丽。
她现在必须回医院了,只是她但愿,今后的每一个夏夜,都能享受这样淡雅的时光。
“一定会。”他说。
她愣了愣。
他停了一会儿,说:“爸爸现在要抱乐乐了。”
她又是一愣之间,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待要反对,说自己能走。
可是人家说了,是“爸爸”要抱“乐乐”……
好吧,她现在只是乐乐的房子,嗯,她姑且当自己只是乐乐的房子,这样,紧紧的被他抱着,感觉才没有那么的紧张……
其实,也不止是紧张,还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幸福。
只有一点点而已。
嗯,只有一点点。
这位,“爸爸”……
籽言不知道顾东黎是不是练习了无数遍,为什么,听他第一次把这个词对着乐乐念出来,竟然是这么的自然?
还有,这位“爸爸”,体力还真是好,从凉亭出来,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路,他走的又稳又快,她现在可是两人份呢,认真沉的很。
东黎心里却是另一番味道。
上一次这样抱着她,才刚刚知道她有了乐乐不久,过了这么久了,乐乐在长,她却在瘦……
手触在她肋间,肋骨分明。
“想不想吃点儿什么?”他问。
她想想,问他,你会做什么?
他便不接腔了。
她以为他这就带她回去了,虽然她肚子是有点儿饿,但是可以忍到回去再吃东西的。
就是没想到,他转了个弯,真去了厨房。
虽然说,她已经知道这里是他主持设计的,但是对宅邸里别处熟悉就罢了,怎么对厨房位置也是这么熟悉?
只不过厨房里空荡荡的,厨师已经下班了,他真的要亲自动手?
有位看门的伯伯看到他们在,进来问,顾先生要不要打电话让厨师回来。
他大手一挥说不用。
厨房里样样都有,难不到他的。
他让她坐在一边等。
然后叉着腰,看着砧板。
籽言倒有点儿后悔了……
顾东黎的架势,不像是要做饭,倒像是要去打仗。
她有心说咱快点儿回去吧,横竖周阿姨晚上也是要送饭去病房的,忍一两个小时还是可以忍的。
又担心他会说,她能忍,乐乐可不能忍。
她想想也是……
但顾东黎这副架势做出来的东西,她是不是才真的需要担心乐乐……
顾东黎做了他会做的最简单的一样食物。
一碗阳春面。
她看着碗里漂着的葱花,一清二白的面……
筷子,久久未动。
他催促她。
她倒是笑了一下,这人,到什么时候,也是有信心的很。
从来没见过他在厨房里做过事。
还能煮出品相这么好的一碗面。
她吃了一口。
他在一边看她吃。
她没有特别的表示。
又吃了一口。
还是没有特别的表示。
“顾乐乐,真不像话。”他低声说。
她一口面含在嘴里,瞪他。
“好吃吗?”他终于问。
“嗯。”她点头。
这一口接一口的不停的在吃,不是很能说明问题?
“那就好。”
他清了一下喉咙。
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那你呢?”她问。
他只煮了一碗面。
“回去再吃。”
他手指敲了一下桌案。
这桌案古朴稚拙,他手指一敲,声息全无。
籽言研究了一下这桌案的材质,她不在行,实在看不出。
他就告诉她,“枣木的。”
这个他都明白。
他抬头看看这间厨房——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椽一柱,他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了。
她把面都吃光了。
要拿去洗碗,他没让,反正袖子已经卷起来了,衬衫已经被油花溅到了……
她手臂撑着下巴,看他仔细的洗着碗筷。
“东黎。”
他回一下头。
“你拿我和乐乐做实验了对不对?”
她眯了一下眼。
他看到,觉得她现在眯眼睛的技术,快赶上他了。
他眉一扬,问道:“怎么讲?”
“恢复性实验。”
“嗯……确实,很久。”
他把碗放回去,“好多年没煮了。”
还是留学的时候,在外面久了,也想江阿姨做的饭;逼急了,打电话问江阿姨,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自己做七七八八的,只能算解解馋。
海外的材料到底带了他们本土的味道,连面粉揉出来的韧劲都和国内的不一样,他渐渐也懒得去弄了。
后来,是没兴趣。
好像最近的一次下厨,就是那时候在悉尼,每天,给她煲汤。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微笑了一下,去洗手。
“就知道。”
她说着,站了起来。轻轻的摸了摸胃,“乐乐现在在抗议了。”
“嗯?”
他洗手的动作停了一拍。
“乐乐刚刚动了两下。”她说。
“晚上7点到9点,是乐乐饭后散步时间,当然会动的比较厉害。”
他擦着手。
擦干了水滴,走到了她身边。
籽言“嗯”了一声。
“我也有做功课。”
他靠近一点儿,对着她的肚子,小声说,“乐乐,是爸爸,今天给你做晚饭的是爸爸。”
籽言看着他脸上忽然变的柔和的线条,呆了一下。
想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听他接着讲:“你妈妈笨的,一碗面都煮不好。以后乐乐不要像妈妈这么笨……”
“顾东黎!”
“嘘……乐乐在听。”
顾东黎揉了一下鼻尖,说。
“你也知道乐乐在听啊。”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
顾东黎脸上绷着,说:“乐乐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讲话要实事求是。”
籽言张了张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现在,就算是她和乐乐加起来,还是说不过他,说不过呀说不过——只是转念一想,她倒是笑了。
顾东黎见她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眉又是一扬。
她也不解释。
只不过,哼哼……
顾东黎你仔细这样的“胎教”,教出一个专会让你哑火的乐乐。
她想着想着,竟然越发笑的厉害。
“喂!”顾东黎见籽言一边走,一边笑,也跟着出来,“笑什么?”
她还真是……
随时随地,都能笑出来。
还不给人理由的。
籽言只是笑。
走在廊子里,她慢慢的。
夜间的空气有点儿凉薄,可清新爽利,让她觉得舒服。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首歌。
“东黎,你听过吗?”
“什么?”
“就是那首,”她走着,缓缓的唱,步子很慢了,她还有点儿喘。
顾东黎扶着她,听她低低的唱。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弦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半晌,他才回答:“听过。”
分明是童谣。
可是听起来会觉得很忧伤。
她……从小妈妈就不在身边。
她是不是也和他似的,每每听到这首歌就会想到自己的妈妈?
“籽言。”他也仰头看了眼星空。
“嗯。”她应着。
唱完了,那旋律还在心头,仍是觉得鼻子酸酸的。
很久,有很久,她唱这首歌,唱的不是“娘滴宝宝闭上眼睛”,而是“二妈滴宝宝闭上眼睛”,或者,“爸爸滴宝宝闭上眼睛”。
她怎么忽然感触这么多。
籽言吸了一下鼻子。
顾东黎听出她带了鼻音。
“以后教给乐乐唱。”他说。
想象着,她怀里抱着乐乐,或者,他怀里抱着她和乐乐,看星星,唱歌……
“嗯。
那酸酸的什么,顺着她的鼻子在往下走。
她掩饰了一下,“今天乐乐好忙。”
“嗯?”他问。
他们已经走出了大门。
“除了学会实事求是,还要学儿歌。”
她微笑。
“要学的多了去了。”他说。
走在木桥上,她回了一下头,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匾额对联,为什么不请爷爷一并题了?”
“爷爷说,”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留着籽言那手好字做什么?”
爷爷说的吗?
籽言眼前是顾爷爷的慈爱的笑容,睿智的眼神。
她看着大门口挂着的羊角大灯,未免想起锦苑的那两盏灯。
每天晚上亮起,不见得能照多远,每每看到,便觉得心里温暖。
无数个夜晚,她开了门,看到的是拢在那团柔光下的他……
是慢慢的、慢慢的,一层一层的,将他的影像,印在了心里的。
“爷爷还说,到时候,他会亲自抱乐乐回家。”
他替她开了车门,见她还在看着大门口,说,“匾额楹联,这些东西,你慢慢来。那是……以后的事了。”
那的确是,以后的事了。
她坐进车子,在他启动车子的一刻,她轻声的说了句,“东黎,谢谢你。”
引擎在嗡嗡的响,像一只健康的肺,在强劲的呼吸,带给两人微微的震颤。
顾东黎黑沉沉的眸子,对上了籽言的,他看了她一会儿,俯身过来,吻住了她。
起初是浅浅的,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浅尝辄止,似乎就只是在感受她唇上的柔软、温暖,渐渐的。
他开始用力,开始深进……
她额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有一股热被他这样的深吻勾了起来,她开始回应他。
顾东黎感觉到自己扶住她腰身的手,已经有点儿颤。
只是脑中却渐渐的清明,他终于是离开她的唇畔,抬手扶住了她的颈子,两人的喘息仍是未定。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