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
星城机场,我站在候机厅里等。
安寒没来。
南星也没来。
广播里一遍一遍的催着,飞机即将起飞了,唐子冧长叹一声对我说:“老姐,走吧,南星和姐夫不会来了,你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我给你准备的药你要记得吃,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回来,要是心情不好,就给宋果和尘尘说,等我有假的时候,我会带着尘尘去看你的。”
相比唐子冧的婆婆妈妈,凤凌尘和宋果直接扑过来抱住我。
宋果哽咽的说:
“南归姐,你昨天晚上突然说你要走,南星回去后彻夜未眠,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现在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的工作也注定了没什么假期,他心里承受不了,你别怪他,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来送送你抱抱你。”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南星无法接受。
让我意外的是,我以为安寒会理解的,但他没来送我,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知道我执意要走,安寒妈妈清早就来了家里,但安寒自从昨晚听了我说要走后,一夜未归,到我离家之前,我都没有见到安寒。
安寒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东西,全都是补品。
最后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我当然不打算接。
但安寒妈妈固执的把卡塞进了我手里:“南南,这不是阿姨一个人的心意,这里面有江北的父亲留给江北的钱,虽然江北生前赚了不少钱,也足够他妈妈后半生慢慢花了,这笔钱你拿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阿姨希望你能放下,拿着钱去周游世界,不要把自己困死在旧爱的牢笼里,江北是个好孩子,安寒也是个好孩子,但他们都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我当时没忍住,问安寒妈妈:
“阿姨,您反对我和安寒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江北吗?”
安寒妈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最后实话实说:
“一半是因为江北。”
我迫不及待的追问:
“那另外一半呢?”
安寒妈妈指着我的心说:“另外一半在你心里,也许你自己都没察觉,但阿姨是过来人,我能看到你的内心,那里有一个答案,明明白白的显示,你不爱安寒。”
我愧疚的低着头,安寒妈妈劝慰我: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女人这一辈子,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又有几个,多少女人等到最后,都选择了爱自己的人,如果江北将你放下了,我就算是知道你心里不爱安寒,也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对你而言享受的是安寒对你的照顾,而安寒而言,又何尝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爱情呢,我作为安寒的妈妈,怎会不成全自己的孩子。”
我也想成全安寒的爱情。
如果孩子还在,就算江北走了,我也会留下来和他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但孩子没了,就算我们以后还会有,可我的心,早已跟着江北去了遥远的地方。
我没能等到安寒和南星,登机后,美丽的空姐好几次蹲下身来问我,可以关机了吗?
我央求着问能不能再等等,连续好几次之后,空姐朝我摇摇头:
“真的不能再等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您立刻关掉手机,谢谢配合。”
我微微一声叹息,或许他们是真的不能理解吧。
从星城机场到曹家堡机场,再从曹家堡机场转格尔木机场,同样的路线,这一次我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我懂。
只是一下飞机看见大哥带着峪娃和雪娃在机场等我,我的眼眶还是止不住的湿润了。
雪娃还学会了一句很标准的普通话,只是有些生涩的问我:
“姐姐,你来了就不走了,对吗?”
我摸摸她的头:
“不是不走,只是会在这儿留一段时间,峪娃,当年你江北哥哥在这儿住了多久?”
峪娃沉思了片刻,说道:
“江北哥哥冬天来过一次,没住几天就走了,再来的时候是春天,正好西宁的郁金香开的可好了,江北哥哥带了好多郁金香来,把我们屋子里装饰的可漂亮了,那一次江北哥哥在我家住到了秋天才走,他说要去给藏区的一个小朋友过生日。”
我也是冬天来过这儿,只是比江北来的稍晚一些。
再次来到这儿,也是春天,但我比江北要早,西宁的郁金香还都在等着百花齐放的那一天。
我想,那我也呆到秋天再走,去给那个长了五岁的大朋友过生日。
一路上,雪娃开心的不得了,唱着我没听过也听不懂,却旋律稚嫩的歌曲,等雪娃唱完后,峪娃问我:
“姐姐,你会唱西海情歌吗?”
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儿,我想孩子们听过这首歌也不稀奇,但我惊讶的是,他们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却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十分动情和投入。
他们还小,也许不知道这个爱情故事意味着什么。
一曲歌毕,峪娃说他还会唱方言版的西海情歌,听起来竟然毫无违和感。
雪娃毕竟年纪小,路途太远,她早上起的太早了,所以没过多久就开始躺在我怀里呼呼大睡,峪娃也唱累了,指着后面的车对我说:
“姐姐,那辆车从机场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该不会里面坐着姐姐的朋友吧?”
我回头去看,确实有辆车跟着我们。
但我们快到峪娃家的时候,那辆车就不见了。
一天的奔波,到家后我喝了碗奶酒就睡了。
第二天早起醒来时,峪娃告诉我说,昨天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辆车里,坐着一个很眼熟的哥哥,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不太能确定。
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南星或者安寒,所以让峪娃带着我去邻居家看了看。
不过那人一早就走了,因为这边天气还是比较冷,所以那人包裹的很严实,听描述猜不出来是谁。
我在峪娃家安顿下来后,给南星抱过平安,但他没有接我的电话,发的短信也没有回复我,倒是宋果发了一个南星工作的视频给我。
他在怪我,为了一个已死的人离开了他和所有的亲朋好友。
安寒也没有接我的电话。
倒是唐子冧和凤凌尘很激动,说上一次来都没有好好的看看可可西里的美景,等有机会一定会来看我的。
我在峪娃家住了一星期,才慢慢的适应这边的生活。
依照唐子冧的嘱咐,我按时吃药调养身体,在峪娃家的郁金香开第一朵的时候,雪娃开心的跳着舞,急切的跟峪娃说着什么。
峪娃说,第一支早春怒放的郁金香,要送给江北哥哥。
这花开的比我想象中的早了很多,我原本还在想,如果清明的时候家里的郁金香能开放就好了,大哥说是家里的气温要暖和些,所以提早开放也不足其。
总共就一支,江北死了,记得他的人却那么多。
就连不到六岁的雪娃,都心心念念想的是江北哥哥。
我想,在雪娃的心里,江北不过是去另外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给她的妈妈做漂亮的衣裳去了,他们都没死,他们活在雪娃的心中。
而江北,也活在我的心中。
我在墓碑前陪江北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峪娃很听话的带着妹妹在不远处玩耍。
我伸手去摸墓碑上的一生所爱,我还记得有一年生日,江北就给我唱过这首歌,他说世界上最美的童话,不是爱一个人,而是长长久久的爱一个人。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他嘴里叼着一支玫瑰,倚靠在墙角耍帅,他还对我说,亲爱的,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我觉得我这一生可能要过的像个童话故事。
我问他此话怎讲?
他说,我已经做好了和你相爱一辈子的打算,在这么美妙的夜晚,我想送你一首歌。
我收下了这支代表爱情的玫瑰,闻了闻芳香,扑闪着眼睛抬头看他,你想唱什么歌?
江北说,一生所爱。
卢冠廷的一生所爱。
江北的声音很好听,可我却并不喜欢。
相爱的时候,我喜欢的是所有能代表着长长久久的东西,比如杯子,我很幼稚的拉着江北去做了一对杯子,杯子上印着我们俩抱在一起的照片。
可惜杯子还在,照片却已经模糊不清。
离开星城之前的那个夜里,我回了一趟我的小公寓,那里面锁着我和江北在一起五年的点点滴滴。
回忆最是断人肠,那天晚上的回忆,是我这五年来最安心却也最痛心的一次回忆。
我亲爱的江北,从此你我相见,只能在梦中。
从后山回来后,我发了一场高烧。
峪娃都急坏了,雪娃也每天哭的眼睛都肿了,还好只是简单的感冒发烧,伴随着轻微的呕吐,可能是身体免疫力不行。
病好之后,大哥带我去了江北给孩子们上课的那间教室,很简陋,却很温馨。
墙上挂满了江北和孩子们的照片,五年前江北教过的孩子们,有几个女孩子已经结婚,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孩子他妈,也有好些走出了可可西里,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一共收了三十二个学生,比江北一开始来这儿支教的时候收到的学生翻了一倍都不止。
我不会弹吉他,但江北的吉他摆在教室最显眼的角落里,吉他在,就代表江北也从未离开。
孩子们对古筝很好奇,好几个女孩子对古筝充满了兴趣。
但我就一架古筝,要想让有兴趣的孩子们都能弹上古筝,太难了。
我想起了走之前安寒妈妈给我的那张卡,我把买古筝的想法跟大哥说了,他第二天就去了城里,说是要去找找古筝。
我哭笑不得,如果决定要买,我可以找我的导师。
但我所有的想法都只是想想的时候,古筝就来了,一共十二架古筝。
大哥说有人捐献的,但那人不愿意留下姓名。
每台古筝上都刻着一个“归”字,摸着那个字的瞬间,我的手指都酥麻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江北回来了。
只有江北才会喜欢在我所有的生活用品上,都固执的加上一个归字。
江北说,他特别喜欢我的名字,尤其是我们生活在南方,这名字好像在提醒远游的人,要早点南归,应该南方有人在等。
这一次,我等不回江北了。
好几个学生都很兴奋,开怀大笑后,又将我团团围绕,不解的问:
“老师,我们有古筝了,你为什么哭了?”
我擦了擦泪说:
“我是因为高兴。”
那个捐古筝的好心人,我没有打探到他的消息。
但宋果跟我打电话说,南星最近状态不好,准备请一周假来看我。
我才来这儿不到一个月,尽管如此,我还是给南星发了信息,告诉他如果真的很担心我的话,那就来看看我。
第二天下午南星就到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孩子们弹古筝,教室里的氛围很好,我是上完课之后,才看到有同学举手,我走过去后,她附耳轻声说:
“老师,有个哥哥在偷看你。”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南星。
从我决定要走开始,南星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走出教室后,南星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宋果竟然奔溃大哭,她说南星这段时间其实很不好,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我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就像五年前江北离开的时候一样,每天都想着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南星怕我担心,不让宋果告诉我他的情况。
我伸手去擦宋果的眼泪,拍了拍南星的后背:
“现在你们俩放心了吧?我在这儿很好,孩子们都很好学,我以前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当老师,肯定会误人子弟,但事实证明,我教的还不错,果儿,你不是想学古筝吗?这两天要不要来这儿做我的学生?”
宋果擦干眼泪撇撇嘴:
“我才不当你的学生,这是我第一次跟南星出来旅游,这么美的地方,我要好好珍惜我们的开始。”
我掐了掐她的脸:
“那你的开始里,有游戏吗?你真的舍得戒掉游戏?要知道游戏曾经是你生命的全部。”
宋果幸福的依偎在南星怀里,甜甜的说:
“那是以前,现在南星是我生命的全部。”
南星眼眶红红的,见到我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摸摸他的后脑勺:“南星,你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我想摸摸你的后脑勺都得踮着脚,傻小子,别担心我,我在这儿重新开始,比以前沉迷在游戏当中好多了,现在果儿也戒掉游戏了,我的傻弟弟,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果儿娶回家?”
谈到结婚,南星终于开了口:
“姐,你准备在这儿呆多久?”
我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后,答道:
“如果你明天结婚,那我明天回去喝喜酒,如果你夏天结婚,那我就夏天回去喝喜酒,所以我的傻弟弟,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南星闷闷的问:
“那你回去后,还走吗?”
我刚要回答,宋果捂着肚子喊:
“好饿啊,我们就在飞机上吃了个汉堡,南星硬要逃命一样的往这儿赶,连吃东西的时间都不给我,姐,这么晚了孩子们也该放学了,你准备今晚带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我让他们等一等,我进去跟孩子们说一下。
却依稀听到南星耿直的拆穿她:“包车来的时候你不是吃过两碗米饭了吗?在车上你还吃了一包辣条好几个小面包。”
宋果撒着娇:
“哎呀,人家是大胃王行不行,吃这么点东西,吃不穷你这个骨科医生的。”
我记得宋果第一次见南星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看直了,毫不夸张的说,宋果当时是流了口水的,完完全全的花痴脸,还放话说,我宋果这辈子要是睡不到南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惜的是,南星对宋果的第一印象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宋果主动找他要微信,他死活不肯给。
最后我想让南星送宋果回去,他直接上车一溜烟跑了,留下宋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站在风中凌乱着。
后来我才知道,南星不是讨厌宋果,他是讨厌所有玩游戏的人,我除外。
这几年宋果坚持不懈的喜欢南星,南星坚持不懈的讨厌她,好在结果很完美,宋果愿意为他改变,南星也愿意为她敞开心扉。
夜里睡觉,我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南星很尴尬,宋果彪悍的挽着南星的手:
“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再说了,以后还要睡几十年,你扭捏什么?”
南星臊红了脸,急忙解释道:
“姐,你别听她瞎说,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不是那样的人。”
宋果嘟着嘴不满意,我嬉笑着说:
“南星,这就是你不对了,宁可做禽兽,也不能禽兽不如啊,再说了,你们俩在一起这么高的颜值,应该赶紧生个娃儿,你负责赚钱养家,宋果带着孩子貌美如花。”
宋果点点头,给我伸出大拇指:
“南归姐,还是你会说话。”
就算南星很不情愿,大哥也直言道,家里就这么一个地方睡觉。
真是神助攻,只是睡之前,南星说要跟我聊聊。
我同意了,宋果选择了回避,跟着峪娃带着雪娃去看也空了。
屋子里很暖和,南星的额头还冒着热汗,我主动坐过去挨着他:“南星,我们从小到大相依为命二十多年,你我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出来,或者你有什么担心和顾虑,都跟我说说。”
南星叹口气:
“姐,你能跟我回去吗?”
我噗嗤一声笑了:
“所以你这次来,是准备带我回去?”
南星握住我的手:“姐,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我拍拍他的手背:
“你是怕我会想不开自杀?南星,这一次你真的小看我了,五年前我闹自杀还闹的不够吗?但哪一次我成功过,不都被你们及时发现给救活了,自己还白白遭了那么多的罪,你放心,我现在不傻了,江北这才走多久,万一他是个性子磨蹭的人,还在黄泉路上等着逮我呢?我下辈子可不想跟江北纠缠在一起了,我得避开他。”
我说的那么轻松坦然,南星却还是很担心:
“姐,你走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在做恶梦,我生怕我哪天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像你接到江北的死讯一样,虽然你看似把我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我现在有爸爸,有弟弟,还有阿姨,有宋果,但我最不能失去的,依然是你。”
我拍着胸脯向南星保证: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只是想过我五年前就应该过的生活,你还记得吗?我的愿望就是在年轻的时候,去偏远地区支教,只不过五年前我被情情爱爱困住了,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南星,我还有时间,等我支教回来,我会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说不定我在支教的时候,会遇到跟我有同样理想的人,到时候我连姐夫都帮你带回来。”
南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眼里都是黯淡的:
“姐,就算你知道我有那么多的人关心,你不会为我担忧,但安寒呢?他怎么办?他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江北少,江北还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找寻自己的真爱,但现在江北走了,这世上没有人比安寒更适合照顾你今后余生的。”
提到安寒,我心里是充满了愧疚的。
恐怕今后余生,我注定是要辜负他了。
见我不语,南星继续说道:
“姐,放弃你心中的执念吧,江北已经死了,你应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想当老师的话,可以留在城里教古筝,我也不反对你玩游戏,你还能和宋果她们在一起,我喜欢看你打游戏的时候活力四射的样子,这五年我一直都很纠结,我很想你能从游戏中回归到现实里来,可我又觉得只有在玩游戏的时候,我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的姐姐还活着,只是活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我苦笑一声:
“不止是你不认识的模样吧?也是你不能接受的模样。南星,我不玩游戏了,我想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也许在你看来,我想重走江北走过的路,是执念,是不能放下,我都承认,但我现在最想过的生活,就是沿着江北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别劝我,我不会听的。”
南星沉沉一声闷叹过后,握紧我的手:
“那你要答应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的不是你表面上的这种毫不在意,姐,我知道你心里疼的要命,但你要乐观的往前走,我就怕你会在某个时刻,因为太过于思念江北而做傻事,姐,我赌不起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姐姐。”
我也用了用力: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如果哪天我想念江北想念到自己难以呼吸疼的要命了,我就找你这个医生开点方子治一治,我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扛着。”
南星嘟囔一句:
“我只是个骨科医生。”
我瞬间笑了:
“对病人而言,你只是一个骨科医生,对姐姐而言,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很厉害的人,你也是姐姐的精神支柱,如果哪天我熬不住了,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走了,与你相依为命的人,就不是我了,你放心,姐姐舍不得你。”
南星一个大男人,竟然当着我的面哭了。
我也鼻酸,但我还是笑着哄着他:
“所以你要赶紧结婚,我走得太匆忙,还有好多东西都没带,我总不能刚出来就灰溜溜的回去吧,这样会让别人笑掉大牙的,你赶紧把结婚请柬寄给我,我就早点回去帮你筹备婚礼。”
南星很严肃的对我说:
“姐,你没得到幸福之前,我是不会结婚的,别反驳我,这也算是我给你的一个压力,从小到大你都给我压力,让我不断的努力努力再努力,现在我长大了,轮到我给你施压了,别急着回绝,不管是谁,只要你认定的,我都支持。”
我知道南星的心意,如果我不同意,他是不会安心的。
所以我重重的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给你找个姐夫,那你不急着结婚的话,就先生个娃儿吧。”
南星是个很传统的人,听我这么说,他眼睛都睁大了:
“姐,你说什么呢?”
我摸摸他的后脑勺:
“好好好,我不拿你逗趣了,小时候我最喜欢摸你的后脑勺,现在不行了,你长这么高,我都怀疑佩兰院长偷偷把好吃的都给了你。”
南星为了让我不那么累的抬手,还刻意弯了弯腰。
我们还和小时候一样,彼此最亲近,这种感觉真好。
我跟南星说了,让他这几天带着宋果四处走走看看,这儿很美,随随便便拍个照都能惊艳整个朋友圈。
话到最后,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赶了一天飞机肯定很累,我去叫果儿回来睡觉。”
我走到门口,南星叫住我,迟疑的问:
“姐,你见到安寒了吗?”
安寒?
见到?
我回头疑惑的看着他:“你说的是我走那天吗?没有见到,你和安寒都没来送我,这件事情我跟你说,我很生气,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竟然不来送我,还这么不理解我,这笔账以后跟你算,现在我去叫果儿。”
南星疾走几步拦住我:
“姐,难道你不知道?”
我好奇的问:
“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看南星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深呼吸一口气,转个身:“你觉得为难就别说了,我出去了,你先歇着。”
我的手刚碰到门,南星就急切的说:
“安寒从公司离职了。”
他疯了吧!
我当时猜过,安寒不是那种会生我气的人,他应该会默默的关注着我,我也想过,那个一直跟着我的人,和那个捐古筝给我的人,应该都是安寒做的。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自己的工作都辞了。
面对我的震惊,宋果从外面进来,把我拉着坐好后,小心的说:
“姐,事情没南星说的那么严重,安寒只是不想过朝九晚五偶尔出差的生活了,他依然是公司的股东,只是不再理事,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他这十年都在兄弟和爱人当中挣扎徘徊,现在有个机会让他过一过不一样的生活,我能理解,南星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你别被他带入了误区。”
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他怎么能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呢?
我无法想象,没有整日的忙碌和开不完的会议后,安寒要怎么填补内心的空虚。
我显得有些焦躁,宋果耐心的蹲在我身边说:
“姐,你信我,这真的是一件好事,你们都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去消化一些悲伤情绪,安寒放不下你,与其继续留在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缅怀你,思而不得,不如和你一样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许你们有天会在路上重逢,再见面的时候,江北就像是你们上辈子认识的一个老友,丝毫不影响你们这辈子长相厮守,到那时,所有的一切就都皆大欢喜了。”
宋果说的有道理,但我真的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我紧抓住宋果的手:
“那你能联系到他吗?他看起来比谁都坚强,可我怕...”
宋果笑着说:
“别怕,安寒很好,他一直在你身后守护着你,他和现在的你一样,怕你想不开,所以他在可可西里守了你这么久。”
他在可可西里?
我追问:
“他在哪儿?我想见他一面。”
宋果为难的看了看南星,对我说:
“姐,你这可难为我了,安寒看你在这儿过得很好后,就离开了,至于他去了哪里,你去看看他的微博吧,他有个微博上记载着自己的行程,不过我建议你别看。”
我猜,那上面的文字,大多数都是承载着厚重的思念的。
而我现在的心,无力承受这么厚重的一份思念。
宋果说得对,虽然她把微博名告诉了我。
但我思来想去整整一个晚上,决定和安寒在不同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各自安好。
虽然南星请了一周的假,但他看到我在这儿的情况很稳定后,只待了三天就带着宋果回去了,宋果走的时候念念不舍。
雪娃还哭了一场,以为哥哥姐姐跟我一样是要留下来的。
自南星带着宋果亲自来考察了我的生活环境和我现在的状况后,不光南星安心了,就连唐子冧凤凌尘等所有人都接纳了我过新生活的想法。
郁金香盛开的时候,很多朋友从天南地北赶来为江北扫墓。
达美也来了,带着丈夫一起来的,她还怀了身孕,是个幸福的准妈妈。
走的前一天夜里,达美抛下丈夫和我一起睡,我摸着她平坦的小腹,觉得生命很神奇,说来就来了。
达美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要谢谢你,是你把幸运传给了我,南归姐,我已经决定了,等孩子出生之后,我会带着孩子再来看江北哥哥的,我要告诉他,他有一个干儿子了,而且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思北。”
我诧异的看着她:
“你老公同意吗?”
达美娇羞一笑:“不瞒你说,这个名字就是我老公起的,一来是为了纪念我姐姐,我姐姐的汉族名字里有个思字,二来是纪念江北哥哥,没有比这个名字更美妙的了。”
我也表示赞同,达美兴奋的拉着我的手说:
“南归姐,要不你来做孩子的干妈吧?”
我跟达美并不熟,但她是个很热情的女孩,所以她提出这样的想法,我也无力反驳,达美还说:
“你跟江北哥哥本来就是天生一对,既然江北哥哥是孩子的干爸,那由你来坐孩子的干妈,再合适不过了,南归姐,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生命中的第二个江北,然后生个小宝宝,幸福的过后半生。”
多么美好的愿景,我苦笑着点点头:
“好,我争取。”
但我知道,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江北了。
临别之际,我对达美说,等她的宝宝出生了,我会去看她的,代表江北去看她,也去看看达拉的墓。
达美上了车,又想起了什么跑了下来,递给我一张达拉墓碑的照片,那上面写着江北之妻,如果江北还活着,我看到这张照片,或者有一天见到这块墓碑,我肯定会鼻酸会难过会吃醋,但我现在看到,只希望达拉能在天堂陪着江北,如果可以,就让达拉心愿达成吧,我还是会心酸,但我更希望江北有人陪着。
清明过后,我每天的生活都充实。
陆续不断的有江北这五年来认识的朋友三三两两的来这儿祭奠他,我听到了很多关于江北这五年来的故事。
原本这些故事,应该由江北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可我没来得及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每听到一个关于江北的故事,我都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那些人事物,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亲眼看看,感受一下江北曾生活过的气息。
快立秋的时候,我已经写完了一个厚厚的记事本。
第二个记事本开始的时候,记录的却不是关于江北的故事,而是关于我自己的。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教室,孩子们都洋溢着微笑坐在教室里,我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娜美坐在我的古筝旁,见到我进来,拿着一朵郁金香当做话筒清清嗓子对我说:
“今天,让我为老师演奏一曲凤求凰。”
这不是我教的,是前段时间娜美的哥哥央陌回来教她的。
凑巧的是,央陌是个乐器全才,不光古筝吉他,那些传统的民族乐器,他都会。
我坐在娜美的位子上,静静的欣赏娜美的表演。
一曲还没结束,可能是太激动了吧,娜美接连出了错,最后干脆放弃了,开始鼓掌,孩子们都跟着一起鼓掌,我以为是娜美演奏完了,也不明就里的跟着鼓掌。
掌声延续了很久,我好奇的回过头去看孩子们,正好看见央陌捧着一大束郁金香站在后面,我是个成年人,也经历过浪漫。
那一瞬我就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那天教室外面的围观者众多,其中还有江北出事后参与救援的几个朋友。
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知情者,好像跟央陌都很熟。
央陌从教室后面走到我面前,突然单膝下跪:
“南归,我知道你来可可西里,是为了江北,但江北已经走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陪着你去走你接下来要走的路,我知道立秋一到你就要离开这儿,我愿意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愿意做江北的替代品,只要能守护你。”
这表白来的...
太意外了。
我跟央陌并不熟,只是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坐在教室后面看我给孩子们上课,之后和孩子们互动了一下,他是可可西里人,但他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
所有人都在起哄,包括救援队长,都热泪盈眶的对我说:
“央陌的话,是我们所有人的心声,江北那么爱你,肯定不希望你一个人走南闯北。”
可我不能接受啊,我对他一无所知。
关于拒绝的理由,我蹩脚的说:
“央陌,对不起,我不喜欢姐弟恋。”
我听娜美说过,央陌才大学毕业两年,他的年纪肯定比我小。
央陌红着脸,局促的说:
“年龄不是问题,我的心智是成熟的,我也会包容你,请你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心疼你,我跟江北五年前就认识了,他走过的路,我都知道,我可以带着你...”
我打断他的话:
“对不起,央陌,我真的不能接受你,请你谅解我,我真的是觉得,太意外了,我现在的心情很乱,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对不起,我先走了。”
从教室出来后,我就直奔后山了。
在江北的墓碑前,我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竟然忍不住笑了,摸着江北的墓碑说:
“江北,如果你在的话,你肯定会拿拳头揍他吧?”
峪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他才十二岁,却十分老成的说:“姐姐,如果江北哥哥还在,央陌哥哥也不敢跟姐姐表白,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有很多的人喜欢,但江北哥哥肯定不答应的。”
我偏过头去问:
“峪娃,你的意思是,不管是谁追求我,你江北哥哥都不会答应?”
峪娃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如果江北哥哥在世的话,他不会放心把你交给别人,他要自己给你幸福。”
我摸摸峪娃的头:
“你这么小,知道什么是交给别人,什么是幸福吗?你这番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别告诉我是江北哥哥说给你听的?”
峪娃再次摇摇头:
“当然不是,是昨天晚上央陌哥哥他们策划今天这场求婚的时候,我听到了别的哥哥说的话,姐姐,你为什么要跑啊,央陌哥哥其实也挺好的,他还给你准备了大钻戒,可漂亮了。”
到底什么是挺好的呢?
江北,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这出求婚的戏码来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迅速。
对他们而言是策划已久,对我而言却确实是很唐突。
央陌决定留下来,也向我道过歉,我和他坐在教室里,像个老师和学生一样面对面的谈话,我问他:“放弃那么优渥的薪资回到家乡,真的不后悔吗?”
央陌反问我:
“那你呢?你明明可以和你的未婚夫一起留在城市里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过全然不同的生活,今后还要去那么多的地方来回奔波,不怕累吗?”
什么是后悔?
什么是累?
这世上没有比自己甘愿去做某件事情更舒心的了吧。
虽然我极力劝央陌回到北京去,但他执意留下,我跟他并不熟,他也强调他留下并不是为了我,而是想让更多的娜美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再之后,日子又平淡了好些天。
快到立秋了,我也决定去下一站,走之前,整个村子都在议论一件事,但我还是不太能听懂那儿的话,只知道每个人见面都在谈那件事情。
晚上吃完饭,峪娃搬了凳子和我们一起坐在庭院里看夜空,兴奋的问我:
“姐姐,你说人死后,能不能再活过来?”
我摁了摁他的脑门:
“瞎说,人死肯定不能复生,但我们可以把逝去的亲人都放在心里,这样的话,只要我们不死,我们的亲人也就陪着我们一起活在心中。”
峪娃撅撅嘴:
“姐姐,我说的不是这个,这段时间隔壁村子都在传,说是有人在雪山里救回来一个人。”
救回来一个人?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满怀希望的看着峪娃,峪娃立即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但我听阿爸说,那人是去年深秋的时候失踪的那个,不是江北哥哥。”
即使是这样,江北的尸体没找到,我又开始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我给孩子们放了一天假,让峪娃带着我去了隔壁村,见到了那个去年深秋就在雪山失踪了的人,大叔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骨瘦如柴。
因为在雪山过了一个冬天,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我去的时候很巧,他家里人给他找了医生,但医生说他是自己想寻死,他身上的多器官都开始衰竭,活不了多久。
我不死心,在村里打听,终于找到了把他救出来的那个男人阿郎哥。
阿郎哥说,他是想去雪山打猎,虽然狩猎石貂是违法的,但他不知为什么,连续好几天梦到了石貂,就忍不住去了雪山,巧的是看到了一个山洞,洞里面很臭,有很多动物的尸体。
失踪大半年的人都能生还,那之后,我也想往雪山跑。
但峪娃的父亲打消了我这个念头,说是这附近都找遍了,江北不可能还活着。
为了让我心安,大哥和峪娃的父亲还特意花了几天时间又去找了一遍。
我其实心里清楚,奇迹只有童话里才有。
在我走的前两天,阿郎哥又来找过我,他说在可可西里,是有奇迹的,他还小的时候,也救过一个人,那人曾经在雪山救过一只野虎,后来遇到了雪崩被埋在了雪中,是野虎把他从雪中刨了出来叼到了山洞里,那人因为摔断了腿,在雪山的洞中活了三年多。
阿郎哥还问我:
“妹子,你相信奇迹吗?”
我并不相信奇迹,但我希望会有奇迹。
阿郎哥看到我眼神黯淡,忍不住叹口气:
“你要相信奇迹,就好比相信动物是有灵性的一样,世人都说老虎是凶狠的动物,但老虎也是有灵性的,世间万物都有灵性,最重要的是上帝不会亏欠每一个善良的人。”
关于阿郎哥的故事,我也在那天听他说起。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五岁那年才来的这里,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一个跟着父母来这儿旅游的小女孩,两人情窦初开,后来小女孩来到了这儿和他在一起,只是没过多久就被父母带回去了。他们分别了十八年,他还在等,他始终相信他的爱人还会再来。
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不知道其中还有什么曲折的故事发生,我只是忐忑不安的问:
“那你为什么不走出去,去找她?”
阿郎哥长叹一声:
“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后来也想过自己的日子,但我在相亲之后,听说她丈夫得了病快不行了,我想着,那我就再等等,说不定她还会来呢?”
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丈夫去世了没有,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心里,还有没有这么一个阿郎哥。
人活着要经历很多很残酷的事情,圆满的故事很少,大部分都残缺不全。
得知我就要离开,阿郎哥还劝我:
“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奇迹呢?你爱的人尸体还没找到,那就证明他很有可能还活着,我听说你们错过了五年,不妨多等几个月,万一等到他了呢?”
没有万一。
如果江北还活着,他肯定会拼尽一切回到我身边来。
死过一回的人更应该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长相厮守有多重要。
如果他还活着,却不愿意出现...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一晚上我都没睡着觉,我假设了很多种情况,如果江北还活着,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应该被小情小爱所束缚,所以他去了别的地方过他想要的生活了,我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吗?
不,我不能!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我又梦到了江北。
梦里断断续续的,我好像看到江北坐在网吧里,旁边坐着很多和他一起玩游戏的队友,他大声的喊着那些曾经我完全听不懂的游戏术语,网吧里闹哄哄的,我却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环境,我突然觉得,江北坐在这样的网吧里,多好啊,充满了烟火气。
我也看到了五年前站在网吧门口的自己,她很痛苦。
我好想告诉她,走过去吧,抱紧他,别让他走。
但我还是看到了梦里的自己后退了,一个人回了家,写了那篇看不到未来的日记,日记里写着,如果分手后,两个人会不会更好过?
不,不会更好过的。
会更难过。
但江北看到了这篇日记,他默默的流下眼泪后,收拾好包裹走了。
我想在门口拦住他,伸出的手却落了空。
这一走,便错过了一生。
我又梦到了江北在呼唤我,他虚弱的喊,南归,救我。
我多想去救他啊,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我梦见自己更喝完简亦递给我的那杯水,看见鲜血从我的大腿根部流了出来,江北的求救声在我耳边越来越响,而我的身边却越来越安静,我梦见了手术台,冰冷的手术器械在我的子宫里来来回回。
五年了,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当年的清宫手术,没有选择打麻药。
手术很简单,耗时也很短。
但我躺在手术台上,近乎乞求的对刘主任说,别救我,让我死。
那种疼痛,我永生难忘。
我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一种痛会像那时的我一样痛不欲生,直到江北的死讯传来,我才明白,身体上的疼痛是有时限的,疼过了就能痊愈。
可心里的疼痛,却会一直蔓延,永生不休。
这个梦很漫长,漫长到我以为自己会醒不过来。
但峪娃摇醒了我,他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对我说:
“警察来了,让你赶紧起来。”
警察来找我做什么?
我出了一身汗,换了衣服后出了门,警察站在院子里对我说:“有人发现一具尸体,你们跟我去认一下吧,听说你男朋友雪崩遇难至今都没找到尸体?”
我迟疑的看着他,警察不会这么说吧?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催促道:
“去年雪崩遇难的人当中,有三个人没找到尸体,其中一个就是你男朋友,但前两个月我们找到了其中一具,你的朋友去确认过了,不是你男朋友,今天这个,是隔壁村的阿郎让我来叫你去认,赶紧跟我走吧,尸体不能在那儿停留太久。”
我当时就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是峪娃用小小的身体扶住了我,他怕我承受不住,让我坐在院子里等一会,他去叫来了央陌陪我。
这一段路,短短十几分钟,我却觉得好像要用尽我的一生。
还有两名遇难者尸体没找到,是江北的可能性百分之五十。
虽然我早已给江北办了葬礼,但我真的要面对那具尸体,我整个人都感觉虚脱殆尽了。
央陌一直扶着我:
“别怕,如果是江北,那就早点入土为安,如果不是,说不定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真的会有奇迹降临在你头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相信奇迹,阿郎哥说,人要虔诚,老天爷才会不忍心给予你苦难。
我很虔诚的乞求老天爷,赐我一个奇迹吧。
尸体有些发臭了,隔了很远就能闻到。
央陌给我戴了口罩,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他是认识江北的,我身子一直在颤抖,他突然停住了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我下意识的拉住央陌:
“不,让我自己去。”
接下来的每一步,真的耗尽了我毕生的勇气。
我终于走到了尸体前,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接白布,闭上眼仿佛就能听到江北在我耳边喊,南归,救我。
江北,如果是你,我该怎么面对啊。
好些人都在催促我快一点,我狠狠心睁开眼,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我整个身子都软了。
央陌跑上来将我从地上抱起,看了一眼尸体后,紧紧抱着我说:
“没事了,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我在地上瘫坐了很久很久,尸体被运走后,我的手脚还没恢复力气,我仿佛经历了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场噩梦,峪娃都被我惨白的脸给吓到了,小小男子汉抱着我的胳膊嚎啕大哭,央陌也劝着我:
“你也和峪娃一样,哭出来吧,哭出来可能会好受点。”
我真的哭不出来,我没有眼泪。
大哥和孩子们赶来的时候,都在问我怎么了,峪娃哭着说:“姐姐吓傻了,姐姐不说话,也不哭。”
大哥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手,说了句很凉。
然后二话不说抱起我就往家里走。
我的意识是清楚的,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好多人来看过我,也请了医生来,我想开口说话,可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到了傍晚,来接我第二天要走的司机已经来了,我要赶飞机,所以原计划第二天凌晨就要走,司机问:
“人都这样了,还能走吗?”
央陌说:“肯定不能走了,让她缓缓吧。”
晚上,我恢复了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央陌坐在床边小声说:“我让司机明天回去,你先留下来休息半个月再走。”
我抓住央陌的手,费力的说:
“不碍事,我没事了,跟司机说我们明天准时出发,央陌,我想去后山。”
央陌看了看手表,指着时针给我看:“现在已经很晚了,上山不安全,要不推后一天走,你明天去后山陪陪江北,今天晚上就别去了,喝点粥好好躺着睡一觉。”
我一定要去,央陌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峪娃不放心,打着手电筒也要和央陌一起陪我去。
到了后山,我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央陌带着峪娃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等着。
我坐在江北的墓碑旁,靠着墓碑想着白天那一幕,到此时,我的泪水才蓄积到了眼眶,一想到江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哭出声来。
我们相爱的时候我就说过,如果你爱我,你能给我最后的疼爱就是一定一定要让我先走。
百年之后,慢走的那个人要经历生命难以承受之痛,我肯定捱不住。
我摸着江北的墓碑,哭着说:
“江北,我真的要走了,我以为我留在这儿,就像是守着你一样,但我今天才发现我真的好脆弱,我真的好怕有天会亲手揭开盖着你尸体的白布,江北,如果有天你的尸体被找到,我再也不会去看了,经历这一切,你真的好残忍。”
我现在只想逃,如果最后一个遇难的尸体被找到,就肯定是江北无疑。
我很怕很怕,怕到我现在恨不得立即逃走。
如果我一定要活着,那我希望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尸体,这样的话,我没见过你死时的模样,你就真的可以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人世间最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予人希望,又给人绝望。
江北,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必须要走。
你就好好的留在这儿,等我平复好了之后,再回来陪你,好吗?
上半夜,我在墓碑前不肯走,央陌和峪娃都拿我没办法,只好陪着我等着。
后半夜,是我主动提出要回去的。
央陌和峪娃搀扶着我,我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才走几步,峪娃突然回过头去,喃喃道:
“姐姐,我感觉这儿有人。”
这要是换在五年前,我肯定吓的嗷嗷大叫。
央陌怒喝他:“峪娃,大晚上的别说傻话。”
峪娃怔怔的站了很久,很认真的对我说:“姐姐,我真的感觉到身后有人,好像有人在墓碑那儿,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吧。”
应峪娃的要求,也是我自己抱有一线希望吧,我们回去把墓碑前后都找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回到家,央陌叫来了村里的神婆给峪娃弄了一碗神水喝下。
凌晨四点多,我们本来要出发的,但车子坏了,司机很抱歉的给我找了另外的人来接,但我要多等两个多小时。
倒也不会误事,只是天亮后,我怕孩子们会来送我。
天蒙蒙亮,孩子们果真都来了,娜美一哭,其余孩子也哭了。
我笑着挥手说我还会回来的,车子驶出去很远,我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孩子们在追着车子跑。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江北离去时的情景,也应该是这样依依不舍的分别吧。
我的思绪就开了个小差,司机一个急刹车,我险些撞在玻璃上,我小声问怎么了?
司机指着前面说:
看,有个瘸子。
就那一眼,我浑身都滚烫了起来,眼眶里的泪唰唰落下。 候鸟已南飞,我在等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