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候鸟已南飞,我在等你归

045.他这辈子的魂儿,没了

  黑暗很漫长,黎明很遥远。

  我和安寒在凌晨四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江北遇难了。

  给我们打这通电话的是可可西里的救援队,暂时没有搜到江北的尸体,只是找到了他的手机,而他手机里,只有唯一的一个电话号码,名字叫做Forever。

  这个电话的主人,是我。

  电话挂断后,我和安寒在床上盘着腿对坐了半个小时。

  直到我的双膝开始麻木慢慢蠕动了一下,安寒才开口对我说:“南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我以为他会先给我个拥抱,然后再安慰我要坚强,或者说一大堆贴心的体己话。

  然而他都没有,他握住我的手,有些颤抖,语气里全都是不确定。

  我紧抓住他温暖的手,苦涩一笑:

  “安寒,你等我回来。”

  安寒这时才拥了过来抱住我,轻拍着我的后背说:

  “好,我等你回来,等你把江北带回来。”

  之后,我们再无多话。

  接下来我收拾御寒的衣物,安寒给我订了最早的机票送我走,在机场,他还是保持着没有悲伤的神情,就好像江北不过是迷了路而已,而我是去给江北导航,告诉他要怎样才能走回家。

  直到我登机要关手机的那一刻,安寒的电话打进来,很胆怯的轻声问了句:

  “南南,你还好吗?”

  我强忍的泪水突然间就奔腾而出,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空姐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不忍心催促我挂电话,只是默默的递了纸巾给我,双手温柔的抚着我的手臂。

  我真的不想哭,这个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坚强一点。

  但坐在我身边的好几个人,都默默的伸手开始安抚我,安寒听到我的哭声,也开始哽咽了,一遍一遍的对我说:

  “别怕,我一直都在,我等你们回来。”

  我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说飞机要起飞了,我得关机。

  然后我迅速的挂断了电话关了手机,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

  “小姐姐,你哭了,我也好想哭。”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年纪很小,可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也可能是跟小男友分离,也许是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太顺利的事情,但她扑了过来抱住了我,我没有推开她,但我浑身冷的颤抖不已。

  从接到电话,到登机起飞,我都没觉得有什么,我只是觉得江北跟我玩了个捉猫猫的游戏,而我现在需要去把他找出带回,仅此而已。

  安寒也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最后还是担心我,才问出了那一句话。

  我知道,安寒心里的悲痛不比我少。

  在飞机上,我收获了那么多陌生人的关爱。

  我不知道地面的安寒现在怎么样了?

  飞机在曹家堡机场降落,我从西宁转机到格尔木,再包车去可可西里,警察和救援队接待了我,搜救行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依然没有找到江北的尸体,警察让我先认领江北的东西,确定江北的身份后,救援行动不会放弃,但可可西里依然处于雪崩的状态,给救援队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一路上的行程马不停蹄,我在车上吐了好几次,一到可可西里,我整个人就精神了很多。

  这里确实很美,江北没有骗我。

  这是一个就算殒命于此也值得一来的天堂,在等待救援队搜索的那几天里,我身体出现了一些高原反应,但不是很严重,就是头晕想吐。

  我没有把我的身体状况告诉救援队,我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大哥,他看了我带来的江北的照片,说江北来的那天还跟他聊过天,说是准备在可可西里呆一段时间,给孩子们唱唱歌,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

  大哥说,江北每年都会来可可西里看孩子们,江北是这儿的红人,住在这里的原住民几乎没人会不认识他。

  通过跟大哥的交流,我过问了雪崩那天江北的行程,他原本是要去看望一个生病的孩子,按理说不在雪崩区,但也有孩子说,那天生病的那个孩子不想活了,就往山上跑,江北是去追他的。

  我有种预感,江北一定没有死。

  或许他现在被这里的原住民救了,正在某个地方养伤,而且这种神奇的感应很强烈,我做出要自己寻找江北的决定时,救援队的人都认为我疯了。

  他们觉得我这么做必死无疑,这儿的自然环境恶劣,我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受这儿的气候的海拔。

  我每天都在吐,但我觉得我还可以坚持。

  距离江北出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我来到可可西里整整一周。

  再过三天就是除夕节了。

  江北,你在哪儿?

  我来了。

  救援队从可可西里撤出的第二天,我在大哥的支持下,开始了巡山,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孩子们自发的组成了救援队陪我一起,顺着峪娃家一直往山上去的方向慢慢寻找,雪崩过后的山体十分松垮,我们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死亡边缘。

  峪娃是个很伶俐的孩子,虽然他生着病,但他找到了一条救援队没有搜索过的路。

  他说那天是跟家里人说了气话才跑出去的,正好江北去看他,听他的父母说起他上山了,江北就上山去找他。

  但其实他压根没有上山,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既然峪娃都没事,我心里对江北还活着的信念又强烈了几分。

  当天上山,我的身体就承受不住,昏倒在半路。

  是大哥峪娃和孩子们把我从山上背回来的,那些很喜欢江北的孩子们,全都聚集在峪娃家里,守在我的床边。

  其中有个小女孩怯怯的伸出冰冷的小手戳了戳我,峪娃小声责备她:

  “别吵着姐姐睡觉。”

  我问峪娃,他的普通话怎么说的这么好。

  峪娃说,是江北哥哥教的。

  峪娃还说,江北哥哥口中的外面的世界,就算到了晚上,也有很亮很亮的灯挂在柏油马路上,城里的很多人都会彻夜不眠的狂欢。

  我又好笑又觉得悲伤,江北这坑娃的家伙,都教孩子们什么玩意儿了。

  那个一直想跟我说话的小女孩,是峪娃的妹妹。

  但她说的话我听不懂,还是峪娃趴在我身边替我解说,小女孩叫雪娃,她问我:

  “你是不是江北哥哥的女朋友,就是那个长的很漂亮,会做好多好吃的食物的仙女姐姐。”

  我很无奈的说我不知道江北口中说的那个女孩是谁,但我肯定我自己不是。

  峪娃说给雪娃听的时候,雪娃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特别可爱,而且她趴在我身上,还擦了擦我眼角的泪,我虽然听不懂峪娃跟雪娃都说了些什么,但雪娃听了很高兴。

  还是大哥给我解释说:

  “峪娃对妹妹说,你就是江北口中那个十分想念的仙女姐姐,妹妹可开心了,她说等江北哥哥回来,她要偷妈妈的漂亮衣服给姐姐穿,雪娃的妈妈去世了,去世之前江北给雪娃的妈妈做了一套大红色的嫁衣,很美很美。”

  我伸手摸着雪娃的脸问:

  “我可以看看江北哥哥做的那身嫁衣吗?”

  峪娃听了,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去问他的父亲,说住在家里的那个小姐姐要穿江北哥哥做的嫁衣,峪娃的父亲同意后,峪娃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还叫了几个会打扮的女孩子一起,说是让我试穿江北做的那身嫁衣。

  那是一套很奇怪的衣服,像古代的凤冠霞帔,又加了少数民族的风格元素。

  尤其是头饰,看的我眼花缭乱。

  峪娃可能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江北能设计出什么样的衣服来,但我没有说我要试穿这身嫁衣。

  而峪娃带来的,全都是给我打扮的人。

  拗不过大家好意的我,只好坐起身来任由她们打扮。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脸色很不好,有些惨白,那些女孩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其中有一个女孩会讲几句简单的普通话,但我们的交流也显得很尴尬,我只能从她零散的话语里得出,她们都在夸我漂亮,那女孩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哭了。

  另外几个女孩就开始安慰她,我有些手足无措,还好峪娃他们进来,峪娃在我耳边说:

  “她喜欢江北哥哥,但她还是希望你不要放弃江北哥哥,她想要你等江北哥哥回来,穿着这身漂亮的衣裳嫁给江北。”

  峪娃还天真的问我:

  “小姐姐,如果江北哥哥平安回来,你会嫁给他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可能是嫁衣太美了吧。

  我头脑一热,点点头说:

  “如果江北回来,我把我的后半生给他。”

  可是江北,你会回来吗?

  你不会了。

  那天的嫁衣实在是太美了,孩子当中有一个很会画画的人,让我穿着嫁衣在房间里坐了两个小时,就为了给我画像。

  我多希望,江北能看到我穿嫁衣的模样。

  除夕那天,我们第二次巡山,这次我走了很远的路,却还是体力不支再次晕倒,这一次我昏迷了两天,醒来时被送到了格尔木的一家医院里,这也是我到达可可西里后,第一次和安寒视频通话。

  南星他们全都挤在安寒家里,所有人都在。

  包括安寒的妈妈也在,她哭肿了眼在视频里求我,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江北,一定要把江北找回来。

  南星和唐子冧都抢着说要来陪我一起寻找江北。

  这个提议被安寒拒绝了,他说如果江北还活着,他死里逃生想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我。

  视频里的安寒他们,都抢着要跟我说话,宋果没入镜,但我听到她小声问凤凌尘,这件事情真的要隐瞒南归姐吗?

  凤凌尘说这是姐夫的意思。

  安寒有事瞒着我,我把视频挂了,给安寒打了个电话回去,让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接,安寒好像是进了房间,周遭安静了下来,我小声问他:

  “安寒,你有事情瞒着我?”

  安寒反驳说没有。

  我说我都听到了,凌尘说你有事瞒着不让他们告诉我。

  安寒犹豫了半天说:“南南,我很担心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你的性格是不需要我说一些煽情的话来刺激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这几天我都没睡好,所以高烧了两天,我不让宋果他们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我认识安寒十年,他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头疼脑热过。

  也可能是他生病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安寒瞒着我的事情,绝不是他生病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戳穿他,只是叮嘱他多喝水,要按时睡觉吃饭,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既然他不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也没有强迫他,电话到最后,安寒近乎乞求的对我说:“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南南,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我说我只是有些高原反应,最近总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滚想吐。

  安寒说,南归,别逞强,别慌张,慢慢等,江北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他说,我求你,和江北一起回来。

  我答应他说我们会回来的,但我心里却十分悲伤的想,我会回来,但我也会把江北带回来,但我不知道,我能带回江北的人,还是带回他的遗物。

  近半个月过去了,江北杳无音讯。

  我在格尔木住院三天,出院的时候,医生欲言又止,一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忐忑不安的问医生我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医生说就是身体虚,所以不能做太逞强的事情,尤其是不能再巡山了,让我住在峪娃家里安安静静的等,会有另一支救援队到来替我去寻找江北的下落。

  大哥和峪娃包了个车来格尔木接我,一路上我吐了七八次,整个人都虚脱到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身体一天天变差,那支重新到来的救援队,不是专业的救援队,而是一支从天南地北聚集而来的热爱户外没有高原反应的登山爱好者。

  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最大的年纪快五十岁了,最小的不到二十五岁。

  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们都曾经是江北建立的千人游戏群中的佼佼者,其中有两个还跟江北一起打过全国赛并且拿到了冠军。

  元旦节和我们一起参赛的那支战队,也有人想要来,但他们还有另一场真正的比赛要打。

  在十二人救援队进山的第二天,又一支七人的救援队自发的来到了可可西里,他们都是来自边疆地区的孩子,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都是江北五年前开始支教时的第一批学生。

  那之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知道江北遭遇雪崩失踪的人来到了可可西里,前前后后加起来超过了百人,其中只有一个是女孩,她叫达拉。

  达拉没有加入救援队一起进山搜寻,而是陪在我身边。

  当天晚上,她小心翼翼的躺在我身边,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她才翻了个身问我:

  “嫂子,我能代替姐姐跟你握个手吗?”

  我一下子就惊醒了,很好奇的看着她:“代替姐姐?你的姐姐?”

  达拉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的姐姐达美。

  她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姐姐达美是汉族,从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后来父亲去世后才去找的达拉和她们的母亲,因为在那个贫困的小山区里留了下来。

  达美很喜欢玩游戏,也加入了江北的千人游戏群,成了一名很厉害的游戏高手。

  但她在认识江北六个月后,查出自己得了白血病。

  达拉给了我一堆照片,是达美的墓碑。

  墓碑上写着:江北之妻。

  达美有两个名字,但她临终之前却让达拉给她做了块墓碑,墓碑上写着江北之妻。

  我问达美,你姐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达拉说五年前,姐姐去世的时候,下了很厚很厚的一场雪,她没有见到江北最后一面,因为江北回城了。

  那年,我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江北。

  他果真没有骗我,达美说,达拉生前的遗愿是希望能和江北面对面的玩一场游戏,做一回现实当真的战友。

  江北能了满足她的愿望,带了当初群里有足够时间的一群人去见达拉。

  我看到了达拉的照片,是个很有仙气的女孩。

  尤其是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时候,唇红齿白,像个精灵一样。

  达美说,江北和几个哥哥一起陪着达拉做了第一次化疗,当时的达拉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骨髓捐献者,只可惜命运太残忍,那名捐献者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出了车祸重伤,已经做了化疗失去了骨髓功能的达拉,没能等到合适的骨髓,遗憾离世。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达美在说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达美的眼睛里有亮闪闪的东西在晃动,但她的笑容很阳光,她紧握着我的手说:

  “姐姐说,如果她能活下来,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像江北一样的男人,姐姐死的那天我给江北打过电话,他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他把他最爱的女人弄丢了,他这辈子的魂儿,没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听了达美的话,我才开始感同身受,那一年,何尝不是江北最疼痛的一年。

  人生没有如果,我们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江北,如果你能平安的回来,就算让我抛弃所有受万夫所指,我也要奋不顾身的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辈子居无定所四海漂泊,只要有你在,去哪儿,做什么,我都生死相随。

  但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后半夜,达美从身后抱着我,她说只是想抱抱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我是在达美到来的第三天才从峪娃那儿听说,达美来的那天是她的婚礼,但她听说江北出事要自发的组成救援队,又听说江北的女朋友出现了,她觉得活着的人更需要关怀和爱,所以她暂缓了婚礼赶来陪我。

  她说人活着最怕的是精神崩溃。

  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她说的精神崩溃,是怕救援队找到了江北的尸体后,我会意识崩塌坚持不住。

  所以她每天都跟我同吃同住,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我的动态。

  她有一手好厨艺,简单的食材只要到了她手里,就算只有简单的调料,她也能做出很好吃的食物来,可能是因为吃的方面有所改善,达美来之后,我呕吐的情况有所缓解,身体也慢慢的开始恢复,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雪停的那天,救援队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只江北的鞋。

  大哥和峪娃找来了那天见到江北的所有人,他们全都说那只鞋子正是江北出事那天穿的。

  我的心都揪了起来,好消息是终于有了新发现,不管是生是死,至少找到了一只鞋,沿着这只鞋一直找,总能找到江北的。

  可我心里又暗暗的希望救援队落空。

  如果他们真的找到江北,这么冷的天,江北就算躲过了雪崩,也会生生冻死的。

  我捧着江北的鞋子过了两天,达美哭了三场,全都是背着我哭的。

  大哥说,江北生还的可能性,等于零,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没有哭,江北喜欢我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江北站在离峪娃家不远的山坡上,捧着他亲手给峪娃妈妈做的嫁衣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在梦里说了很多遍我愿意。

  江北说,既然你愿意嫁给我,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我醒来时,感觉梦里江北的余温和气息都还围绕在我身边,这么多天来都浅眠的达美,今早睡的很沉,我感觉梦太真实了,鬼使神差的,我躲过了所有人,一个人悄悄的去了梦里的那座山,所有的路都跟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心有灵犀,但我现在笃定不疑,我想我会找到江北的。

  我一定会找到江北的。 候鸟已南飞,我在等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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