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洄从洗手间回来后,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检票了。
她推着很小的行李箱,最后再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跟着人流往前走,背影渐渐消失。
秦湛靠坐在柱子边,他抬头,电子显示屏上周洄乘坐的那列车已经没有了动态信息,他撑着柱子站起来。
终于知道,周洄还是走了。
决绝的,没有丝毫留恋。
秦湛拖着步子,走出火车站,落寞的背影逐渐隐入黑暗。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吗?没有人知道。
秦湛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史以来,他一直过得很失败。
而今,失败的痛苦越发放大。
周洄回到学校后,休息了两天,学校还没有正式收假,她只能在外面住宿,然后论文的问题还要跑到教师公寓找导师讨论。
一讨论,可能就是大半天。
接近七八点的时候,周洄再回到学校。
虽然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但是学校里的人却不少。
双双拉手的情侣,更是不少。
周洄紧了紧外套,迎面又走过一对情侣,女生手上举着一只冰淇淋,非要往男生的嘴里塞,男生许是怕冷,半推半就的推开,女生因此生气,男生又主动凑过去舔了一口,最后才把人哄高兴。
周洄笑了笑,拉回视线,重新举步往回走。
离开学还有三天时,周洄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碰到了夏朗。
夏朗是高她一届的学长,现在是本校的研究生在读。
周洄刚进学校时,夏朗给了她不少帮助,两个人碰到,便坐在一起吃饭。
聊了几句之后,周洄得知夏朗是为了教授的课题提前返校,现在也住在校外,周洄再一问,发现两人住的是同一家叫做枫林晚的旅馆。
夜色暗沉,周洄和夏朗双双从小店出来。
夏朗高大的身子站在周洄旁边,在三三两两的情侣来往中,竟也格外登对。
进入旅馆后,夏朗邀请周洄以后三餐可以找他一起。
周洄表面答应一声,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楼下各个店铺的灯光,照着经过的稀稀拉拉几个人,周洄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世界。本应喜气洋洋的新年,她一个人孤独的站在这里。
床上的手机响了,周洄转过身,拿起。
接通后,任哓哓的声音飘了出来。
“洄洄,在干嘛呢?”
“在旅馆呢,刚要打算整理下论文材料。”周洄挽了下耳边掉落的几根发丝,坐在床上,低着头回道。
“一个人……?”那边似有疑惑,拖长了声音问道。
“嗯,刚才碰到学长,聊了几句。”周洄简简单单交代了几句。
“没见到其他人?”任哓哓明显不关心什么学长,只顾着自己又问。
“其他人?谁啊?”周洄下意识问道,过了会儿,没听到回答,但隐约有几声嘘声传过来。
周洄以为是幻听,换了只手拿手机。
“哓哓?”她又叫道。
“啊?”任哓哓似是反应过来。
“你说的其他人是指谁?”周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知名的期待,她一手捂着胸口,眼睛都不敢眨。
“没事儿,就是随便问问,关心关心你的生活嘛。”任哓哓重新又用轻快的语气道。
周洄松了一口气,说:“还没正式开学呢,其他同学都还没返校。”
“啊哈,那就好,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说完后就像是被人逼着,不等周洄回答,手机就挂断了。
周洄听着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愣了会儿,才记起手机已经被挂断。
她整个人往后一躺,全身舒展,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眨了眨。
果然,还是自作多情。
这样躺了一会儿,周洄重又回到窗边,打算拉上窗帘。
她一边攥着窗帘边儿,一边又往楼下投去一眼,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什么,她隐约觉得对面巷子里有个人,一直盯着她这间房的方向。
周洄觉得不妥,趴着靠近些,想要细看。
眯着眼睛,那里又没人了。
周洄摸摸头,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不管有没有看花眼,周洄还是检查了一遍窗户,锁得牢牢的了,再拉上窗帘。
楼下小巷,秦湛侧着身,使劲靠着身后的墙壁,手里夹着的烟头也被挡在旁边的黑暗里。
等人拉上窗帘后,他才又动了下。
手上的烟快要燃完,秦湛举着往墙上戳了几下,又走了几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他活动活动手脚,刚才被人那样盯着,身子都已经僵硬了。
现在二月才开头,夜里还很是寒冷。
秦湛手揣在兜里,开始思考今晚的去处。
他走得急,只带了手机,身份证和一点现金。
本来是想直接坐飞机,时间会快点,但蒋浔给他查了下,坐飞机还要再转,不如直接坐高铁直达。
摸摸索索的,秦湛在高铁上蜷了十几个小时。
到了火车站,又不知道往哪儿走。
脸也没洗,胡子也没刮,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跟着手机上的导航到了学校。
他本想着,见到人,起码形象要好点。
正打算找一家理发店随便将就,他就看到周洄的背影,正要伸手招呼的时候,后面店里又冒出来个男人的背影,跨了几步和周洄并排走在一起。
秦湛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再垂下来。
他沉了沉眼,神情有些无奈。
鬼使神差的,秦湛偷偷摸摸的跟在两人后面,到人进旅馆后,他怕被人发现,躲进了对面的小巷子。
男人的正面,秦湛没有看到。
但走路的姿态和身形,他观察了仔细。
也许是个优秀的人吧,他想。
他心里有气,很想上前质问:“你为什么随随便便跟男人上旅馆?”
结果在小巷子里站了半天,周洄和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秦湛也没有勇敢的去质问。
他想,他有什么立场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湛随随便便找了家旅馆,又随便开了间房间。
老板看他灰头土脸的,特意开了间最便宜的房。
几分钟后,秦湛蜷在这方寸之地,枕着胳膊,竟也没嫌弃。
她怕是真的想,分了就分了吧。
各自奔天涯,何乐而不为。
秦湛擦擦眼角,晚上那男人看周洄身上沾了个东西,特体贴的拿开,周洄对他也笑得开心。
难道自己就真的不算什么吗?
他在心里反问。
是不是就这样放手呢?
秦湛摇摇头,不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生平第一次坐高铁就献给了周洄,他不允许回去的时候什么都得不到。
第二天早上,周洄洗漱整理好,夏朗正好来敲门。
这是两人昨晚约定好的。
周洄把门打开,又回到床边,继续往书包里塞东西,夏朗站在门边,没有去冒犯女孩子的房间。
过了会儿,周洄收拾好,走到门口,抬头对夏朗说:“走吧。”
夏朗点点头,跟在人身后。
周洄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夏朗在后面这样想到。
以前他认识的周洄,虽然也是看着冷冷清清的,但不至于冷场,时常也会找些话来说。但现在,他发现,周洄的话变得更少了,发呆的时间和次数也变多。
昨晚和周洄吃饭的时候,夏朗就发现了,只不过他还在观察,验证自己的发现有没有不正确。
两人下楼,夏朗看人刚才书包里塞了不少书,手上又提着个电脑包。
鬼使神差的,他拉下周洄的书包带,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书包给我吧。”
周洄拉着书包带,看着人,说:“不用了吧。”
夏朗低着头,周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倔强,漂亮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蛊惑,他下意识的刮了下人小小的鼻尖儿,开玩笑道:“要的,不用跟学长我客气。”
周洄被夏朗的动作搞得愣了下,手里的力气放松,夏朗趁机一把拽过去。
许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夏朗摸摸头,说:“你刚来学校那会儿,行李那么多,叔叔阿姨都不够使的,不还是我帮你的,那会儿你咋就没跟我客气呢,这会儿倒还不好意思上了。”说完,夏朗估计又想起当时的场面,不自觉的笑了。
听他说起,周洄也想起那画面。当时夏朗主动帮着周洄提了好几趟的行李上六楼,她正打算在包里拿瓶水要给人喝,结果一转身人就没影了。
张沐当时还埋怨她说:“也不先跟小伙子说声谢谢。”
后来,在学院里几次碰到夏朗,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他就经常拿这件事对周洄开涮。
周洄觉得没什么,也没有解释,反正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会儿想起,周洄也笑,赶忙说:“好吧好吧,我的错。”
夏朗扬扬头,又挑眉,一脸算你识相的意味。
然后,夏朗就背着自己的包,手里提着周洄的,走到半途,又把周洄手上的电脑包抢了过去,两人去往学校的食堂。
虽说没有正式开学,但学校某些食堂还是开了。
两个人提着东西,去了最近的二食堂。
秦湛看着两人的背影再次消失在眼前,他抹了抹脸,眼睛红红的。
他一大早就起来了,跑到小理发店刮刮胡子,打整了一下,就想单独见她一回。
殊不想,见到的还是两个人在一起。
秦湛开始怀疑,昨晚在床上,两个人是不是也在一起,是不是也这么亲密,你刮刮我鼻子,我朝你笑笑的。
一想到刚才那男人的动作,秦湛就恨不得攥紧拳头想揍人。
他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末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校外走。
是你先不要我的!
是你先移情别恋!
是你伤了我的心!
是你……
你……
秦湛边走边哭,眼泪水止不住的往外冒。
周洄,你有种!
秦湛红着眼睛,往前狂奔。
回家后,秦湛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止,秦雄原急得心肝脾肺肾都焦了。
罪魁祸首居然还不吃药,捂着被子死活不动,晕乎乎的只叫着那人的名字。
秦雄原又气又急,坐在床边守着人,一边还骂道:“你以后要是再见那臭丫头,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什么妖精,把我家独苗苗祸害成这样……你也不想想爸爸,看你这么折腾,当爸的我能不伤心嘛……你妈走得早,咱家就剩我俩,你还想让我这个糟老头也早点见阎王爷吗……要是我也走了,你可不就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多孤单啊……你妈现在就一个人,想想多伤心啊……宝儿啊,你体谅体谅爸爸,赶紧好起来吧……吃了药,好起来,我们再过新日子,再找一个好姑娘……成不成啊……”
秦雄原坐在床边,断断续续的说了好多话,语无伦次,满是辛酸,单身父亲的可悲被他说了大半。说到后来,老人家又开始抽抽泣泣,秦雄原一辈子没掉过多少男儿泪,除了当年许清突然离世,其他的便都是为了儿子。
此刻,他想起地底下长眠的妻子,看到床上烧得糊里糊涂的儿子,觉得世界再没有依靠,也没有意义。
辛苦这么多年,儿子的感情事总不太顺,他想想,总觉得自己年轻时干的缺德事是不是报应到了儿子身上。
他擦擦眼角,对着床上的人,哄道:“宝儿啊,你快好起来吧……好起来了,啥好姑娘没有啊。”
许是秦雄原一晚上的念叨起了作用,又或是冥冥中有什么安排,第二天早上,秦湛的病情还是转好,烧也退了,意识也开始转醒。
秦雄原看见家庭医生在床边忙活,嘴里直念叨感谢苍天,感谢大地,阿弥陀佛什么的。
秦湛嗯哼一声,皱了皱眉,嘟囔道:“爸,你别念了成不,都一晚上了,你没问题我都嫌烦啊……”
秦雄原激动,人能开玩笑就算好了,他凑到床头,说:“不念了,不念了,爸爸我不念了。”
停了几秒,他又问:“想吃什么?我让林妈给你做。”
半个白天加一晚上没进食,肯定得饿。
秦湛又皱皱眉,不自觉地说:“青菜粥。”
秦雄原说了声“好”,马上下楼吩咐人去了。
秦湛等人下去,家庭医生也已经离开,他睁开眼。
眼睛从未有过的清明,他又闭了下,再睁开,昨晚秦雄原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脑海里一点点闪过。
他翻了个身,枕着手臂。
秦雄原年纪大了,他也应该懂事。
是时候了,他觉得。
秦雄原亲自端着一碗儿菜粥上来,林妈在旁边直说“让我来”,都被他推开。
他专门试好温度,正正好可以下口。
秦湛接过他爸递来的碗,眼睛里有股东西在涌动。
他假装咳嗽一声,试图压下那股子酸意。
谁知,秦雄原着急道:“又咳嗽了,赶紧把粥喝了,等会儿再吃一道药。”
那股子酸意终究压不住,涌动得更厉害了,化作一颗颗泪珠往碗里掉。
“没……就是嗓子有点痒。”秦湛声音哽咽,沙哑着说道。
他举着勺子,一勺接一勺,不停地往嘴里塞。
虽然没有那人记忆里的味道,但为了让人安心,秦湛假装吃得很欢。
秦雄原站在床边,看着儿子的可怜样,心里也在发酸,最后他说道:“宝儿啊,没事儿就好,人没事儿就好……”说完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一下一下摸着秦湛的头安慰。
泪珠掉得越来越大颗,秦湛依然使劲的往嘴里塞东西。
这样一场,也许就好了吧。
秦湛这样想到。
秦雄原亦如是。
四月,周洄结束完论文答辩之后,和班里的同学聚了一场。
后面,她又开始忙招聘的事情。
因为她的动作比较晚,好多同学都已经确定好工作后,周洄才开始忙着跑招聘会的事情。彼时,很多待遇好的公司都已经不再招人。
这天,周洄跑了好几场招聘会,晚上终于回到宿舍。
宿舍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其他三位都已经找到工作,到单位实习去了。
现在剩她孤零零的一个。
昨晚,寝室微信群里还在给周洄出谋划策,问她打不打算回老家。
周洄想了下,如果这里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她可能真的会选择呆在父母身边。
毕竟,周泓对她还要在外地工作的决定表示很不满,巴不得她找不到工作,回去给家里的健身会所帮忙。
周洄知道她爸的想法之后,还反驳说:“我一个学中文的,去你的健身会所能干什么呀,难不成还要让我去撸铁?那不得把我的胳膊给搞废了。”
周泓在那边气愤,只说:“你会来,回来再跟你细讲。”
周洄没答应,只说考虑看看。
她以为她爸只是开开玩笑,结果没过几天,又打电话来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我和你妈一直等着呢。”那时,周洄正要去公司面试,那公司虽然待遇优渥,对周洄也很看好,但却不是周洄钟意的工作。
周洄想了想,给那边负责的人事发去了抱歉的短信。
几天之后,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从二月份开始,秦湛就一直忙着学习的事情,秦雄原专门为他请了不错的英语老师和计算机方面的辅导老师。
大病一场后,秦湛有了觉悟,秦雄原喜闻乐见,举双手双脚大力支持。
两个月后,秦湛有了进步。根据英语老师和留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建议,秦湛坐上了飞往德国的航班。
德国那边有秦雄原的朋友,他早已把那边打理好,嘱咐了几句后,看着儿子的身影远去。
走出机场,秦雄原老泪纵横。
这可是他家大宝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爸爸这么远。
六月中旬,周洄正式毕业,任哓哓挺着个大肚子,非要和周洄一起拍毕业照。
蒋浔无法,坐飞机又怕突发状况,他只好提前几天,收拾一大包东西,载着人一路自驾到了周洄学校所在的城市。
路上,蒋浔叨逼了一路,说:“你干嘛非得和周洄拍,我不也要拍嘛,你怎么不问我?”
任哓哓说:“周洄不一样。”
蒋浔又问:“哪里不一样?”无非是一男一女的区别罢了。
任哓哓没好气道:“你才几个月,我和洄洄都是肚子里就有的铁姐们儿关系,你再怎么争都不行!”
蒋浔憋气,心想,到你老了,看谁给你端屎尿盆子。
任哓哓掰着手里的橘子,自己嘴里嚼着,又给蒋浔喂了几瓣儿。
“哎呀,你给我分一小瓣儿行不行?”蒋浔嘴里叼着个整整五瓣儿的橘子,咕哝着说道。
“你嘴这么大,还能塞不下?”任哓哓凑过去,看着人手足无措的说道。
蒋浔翻白眼,嘴再大,也塞不了这么多啊。
任哓哓把橘子瓣儿从蒋浔嘴里拿下来,重新掰了又塞到人嘴里,剩下的进了自己的嘴,她说道:“我告诉你啊,到时候见了洄洄,可别再说秦湛的事儿,不然小心我翻脸。”
“好,好,我答应你行了吧?”蒋浔看着前面,认真开车,嘴里应着。
任哓哓说的是周洄决定回老家找工作之后,蒋浔带着她去见见周洄,两人聊到周洄工作的事情,周洄说决定从事教师的工作,单位也已经定了。
蒋浔听到“老师”两个字,插了句嘴,说在秦湛家刚见过一个英语老师。
周洄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是任哓哓当下给了蒋浔一个狠狠的白眼。
现在又要去见周洄,任哓哓又怕蒋浔多嘴,所以事先打一个预防针。
车子开了一两天后,终于到了周洄的学校,周洄得到消息,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扶上任哓哓的胳膊,说道:“你这大老远的,真是够折腾,要是你想拍,我也可以等你毕业了再一起。”
任哓哓当即反驳道:“那不行,现在拍和我毕业了再拍,这两件事儿区别可大了。”
“现在是你的主场,明年就又是我做东了。”
“你可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周洄无奈,只好点头。
知道任哓哓要来,周洄早早的就订好了两人的学士服,就等着明天。
周洄把两人在酒店里安顿好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
为了拍毕业照,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也已到齐,现在正在各自的桌上补着上班来不及看的各种剧。
周洄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躺在床上,耳边闪过一些对话。
酒店房间门口,周洄正要去问前台拿点药水绷带,任哓哓不小心磕到膝盖了。
不远的走廊上,传来蒋浔有些大的说话声。
“你要在德国呆多久……一两年?这还是少的?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
周洄眨了眨眼,眼角有水痕留下。 我的男友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