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要说什么?”林太傅追问。
徐恒垂下眼眸,遮挡下眼底的神色。“陆清酒身上带着卫国的一道旨意,与女帝和亲。”
“和亲?”
林太傅老人家可是被这消息惊着了。
“那小侯爷找老夫,又是何意?”
书案后的男子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再抬眼,眼中含笑,眼底是一片漠色,“太傅门下桃李众多,在朝中为官者也有,徐恒想请太傅明日联名上书,将这则消息传出。”
“届时,怕是不少人要感谢太傅您了。”
林太傅并不言语,暗自推敲着其中利弊。
人嘛,都是喜欢利处,而非害端。
因此他不站野心勃勃的镇国侯,也不靠近丞相这个难以莫测的深渊,独独选择了暗含锋芒的徐小侯爷,为表忠心,他连独女都搭上了。
最后他咬咬牙,道,“那老夫联系,届时小侯爷助力便可。”
男子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深邃的眼眸带着些许幽色,他缓缓抬起手,“徐恒在此,恭候林太傅佳音。”
林太傅应下了这个差事,不敢耽误片刻,匆匆告辞,从侯府后门离去。
林太傅回府的路上,坐在马车中独自盘算着。后宫之事乃是女帝逆鳞,往日,上前觐言者无一不是落败而归,现在提起这卫国和亲一事,怕是遭了大罪了……
林太傅心中苦不堪言,越想越觉得,实在不应该惹这个大祸包。
后悔之际,马车忽然一顿,他没有防备,身子前倾险些跌落坐凳。
他面上浮上一层温怒,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便要训斥马夫,恰巧与他正好相遇的马车也停下,皙白的小手伸出,掀开了帘子,与林太傅的视线相对。
少女一怔,然后唇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娇脆脆道,“原来是林太傅呀,本公主方才还猜是谁挡了本公主的去路,林太傅这是打哪儿来呀?”
“老臣没想到是公主殿下,多有失礼。”因那身份之差,林太傅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拱手一礼,直接忽略元安的最后一句话,“公主出宫游玩怎不多带些侍卫?”
少女只是乘着宽大的朱漆马车,由一个小太监驾着马车,随行的宫人几乎看不到。
元安听此言,下意识挡住马车内的情形,忙笑道,“母后不准本公主出宫,也只能偷偷溜出来了,林太傅可要为元安守住秘密呀。”
“好好好。”林太傅才不会闲到跑去太后面前,说安乐公主的不是。“那老夫先让公主殿下过去。”
说着,意示马夫将马车靠边,元安礼貌浅淡的一笑,放下厚重的车帘,小太监压低了头,快速驱马而过。
待离开林太傅的视线后,小太监松了一口气。
还好林太傅没有仔细观察,不然她可真是绷不住了。
想着,小太监回头朝马车内轻声道,“公主,您怎么样?”
元安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玲珑的话,睁开眼,平淡的视线扫过马车内晕迷过去的宋子韵,道,“无事,你继续驱马前行,过城门。”
装作了小太监的玲珑连忙直起来身子,探了探腰间属于安乐公主的令牌,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是。”
林太傅目送那朱漆马车离去后,转身正欲踏着小凳上马车,一个极为眼熟的面孔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那左顾右盼的模样,惹得林太傅眉头一皱,疑惑渐涌心头。
方才那人,若他记性还算好的话,是江丞相的心腹,在江府呆了近三十年的大管家吧?每到江府,可都是这位管家替江丞相到门口迎接,他记得极为清楚。
只是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是做什么?
林太傅难掩心中好奇之色,最后咬咬牙,嘱咐了马夫在这里莫要走,自己撩起袍跟上去。
林太傅追到一半就后悔了,气喘吁吁看着在拐角消失的背影,歇了几息,再度拔腿跟上。
他这个老人家,也是不容易,追人追到把自己累惨了。
他走到最后拐角的地方,再往前便是死胡同了,打眼环顾四周,这一排皆是不大不小的宅院,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他遗憾的想要离去。
正当他转身,要步入这满大街的人流中时,忽听的跟前这宅门外有声响传来。
“林管家,咱家为了完成你家老爷的交代,可是在太后那里挨了不少的罪。”
“福德公公放宽了心,这罪不是白受的,太后知晓了宋家毒害先帝病逝,自然不会再阻拦女帝,待镇国侯府被女帝诛灭,老爷可就无所顾忌了。”
“林管家所言,咱家知道,镇国侯府背了那么些黑锅,也不怕谋害先帝这一顶了。”
“福德公公您暂且在这躲上一段时间,待这阵风过去,镇国侯伏诛,公公可就等着享福吧。”
“哈哈哈,那咱家就等着那天了,来,林管家,咱家送送你。”
“不用不用,公公身子未痊愈,还是回去吧。”
两人这对话宛如惊天霹雳,将林太傅的脑袋炸得嗡嗡直响。
脚步声越开越近,待宅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林太傅顾不上什么年纪大身子笨重,连忙快步离开,慌慌张张的踏入人群之中。
林管家直觉门外有人影曾一闪而过,门打开,却是半点影子都没有,他幽沉的眸光随后一暗。
林太傅怎么回的府都不知道,恍恍惚惚到了书房,拿出笔墨在宣纸上挥洒,却全然不知自己在写些什么。
待一个书童进来送茶,杯盏放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碰撞,如同一道只大手将他从黑暗无边的地狱拉回。
他有些昏暗的眸子扫过宣纸,看见内容时,顿时瞳孔一缩,惊惶之下便是想要推开那书案,实木的桌子并未倒下,那茶盏倒是“砰”的一声落了地,碎的粉碎,清茶流了一地。
“老爷。”
小书童连忙上前扶住他,林太傅在太师椅上坐稳,看着那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呼吸急促,颤抖的伸出手将那宣纸握成了一团,林太傅胸腔中砰砰直跳。
此事……此事真的……江丞相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杀人不见血啊……
林太傅不敢想象,平日里温和内敛,看起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江丞相竟是藏的最深的一个。
这不亚于,怕鬼的你迟钝的发现,那只恶鬼就静静地隐藏在你的身后,血红的眼睛无声无息的紧盯你的一举一动……林太傅只觉得毛骨悚然。
镇国侯府。
书宋子峻手中拿着一封信纸,快步踏入镇国侯所在的书房之中,“祖父,安乐公主出宫了。”
“出宫了?”一袭玄金云袍的镇国侯正独自博弈,头顶已是雪白的发丝,但气势却是精悍,经过岁月沉淀后,越发威仪。
他抬起头,宋子峻上前将信封恭敬的交给他。
“是,可要将她劫住?”
镇国侯看过信后,将那页纸放在一旁,重新执起玉石棋子,“知道她要去哪里吗?”
“消息来报时,她带的小太监刚从药堂出来,如今出了城门,去了京郊。”
“那暂且不要动她。”
“祖父。”宋子峻犹豫片刻后,道,“元安出宫时乘了一辆大马车,随行之人好像只有一个小太监,子韵怕是在那马车中。”
“无妨。”听着自己失踪多日的孙女,镇国侯也极为淡定,“只要她在宫外,逃不了。”
“锦州一事,如何了?”
宋子峻垂下头,敛下自己的神色,道,“燕鸿歌战术诡异多变,我们损失众多,原本占了锦州三座城,如今已是退回最先的那座城池。”
“啪。”黑子落下,镇国侯淡然的收起白子两枚。
“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子峻愚昧,觉得先收了兵息静养,待时机成熟再突然袭击,打敌方措手不及。”
镇国侯拿着棋子的手一顿,“收兵?”他浑浊的眸眼含着几分幽深,令宋子峻不觉挺直看腰。
“是,若继续僵持着战下去,兵士们也会疲累,不如先收了兵,养养兵息。”
“如今京中正是关键时刻,若锦州收兵,也会损了兵将的士气。”
发觉祖父话中已染上几分厉色,宋子峻皱了皱眉头,将喉间的话咽回肚子里。
“那子峻便听祖父的。”
京郊,还不知自己险险躲过一劫的元安已经到了目的地。
换了一袭青色烟罗衫,元安吩咐玲珑去煮药,自己则去了宋子韵待的厢房。
推开门,简单雅致的布置极为清新,元安迈步绕过了屏风,走至床榻前,发现那榻上的女子早已醒来。
“表姐这一觉,睡的真是安稳”
她浅笑着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一派优雅之姿,不复从前那副娇躁好动的模样。
宋子韵的手脚被绸缎捆绑了许久,已经没了知觉,躺在床榻上动都动不了,只是夕阳余晖顺着那窗框落在地上,甚至塌边,让多日未曾见过光明的她忍不住心生感叹。
活着见到太阳,真好。
元安看着宋子韵闭眼,一脸享受的模样,视线轻瞥一眼窗边温暖的夕晖,眼底浅浅浮起一层冷色与不屑。
“表姐。”她顺着手中的巾帕,指尖轻绕着白色的绢帕,“你看你把东西交代了,元安也是说话算话带你出宫,那你说这解药一事,表姐能不能也诚信一点,告知元安呢?”
宋子韵贪婪享受的神色一僵,全全落入元安眼中,激起一片波荡。
“怎么,难不成表姐就是耍耍元安,想要出宫而已?”
元安放开指间的绢帕,起身迈步来到宋子韵跟前,弯腰倾身,明媚含笑的眼睛看着她,“表姐说过,出了宫就告诉元安解药一事。表姐现在已是如愿了,也该给元安一个答复了吧?”
宋子韵对上眼前少女浅笑的眸子,眼底惧色渐渐消散。
她出了个宫便有了机会逃脱,元安急需解药,正是她翻身的大好机会。
元安见眼前女子眼神慢慢坚定起来,然后开口,暗哑的嗓音也掩盖不住她的得意。
“想要解药,那便去找人把我的手脚医好,不然,我绝不会告诉你解药一事!”
“呵。”元安冷笑一声,“本公主怎知你到底知不知道解药!为何信你。”
宋子韵知道元安想要解药的急迫,不然不会未经过太后的同意,便私自带她出宫。
越想,她的底气越发的足,最后直视着元安似笑非笑的神情,威胁道。
“想要解药,你就要好好满足我的要求,不然你就乖乖受蛊毒折磨,成为千人指万人骂的淫荡妇人,遭受百姓议谴,由着后世对史书戳你的脊梁骨,让你百年之后都不得好名声!”
“所以你现在还不快去找大夫来医好我的是手脚!不然纵使你磕一百个响头,我都不会说出解药的下落!”
“啪,啪,啪……”少女微笑着拍手鼓掌,面容上有些扭曲,但很快恢复正常。
“表姐说的可真好,元安心中真是怕极了呢。”
“不过……”她弯下腰俯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得意忘形的宋子韵,“表姐是不是忘记了,你是阶下囚,而我才是掌管着你生死的人。”
“你以为我真的怕被后世戳着脊梁骨,骂我元安是浪荡不堪的女子?”
元安唇角含着一抹轻笑,“表姐,自打我明白我身体内的蛊毒是何物,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历史上淫荡纵欢的公主多一个元安又何妨?左拥右抱着美男子,这人生岂不美哉?”
她站起身,转身迈至窗前,看着绚烂的夕阳余晖,她眼底的湿意腾升而起,又被她狠狠压下。
“宋子韵,你好好看清你如今的处境,拥有主动权的是我元安。”她转过身,明媚的笑容刺伤了宋子韵的眼,“选择权,同样在我元安手里。”
受人控制背弃皇姐,和纵欢一生令皇姐头痛,她觉得前者更令她唾弃自己。
元安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宋子韵泼醒,重回现实,冷得她心都在发抖。
“这眨眼又是晚膳之时了,表姐好好回忆一下解药的下落,元安可是要去找玲珑了。”
这厢元安离开了皇宫,放松了神经,元渡却是心急如焚,晚膳都顾不上。
“阿渡啊,元安这妮子能去哪儿啊,说走就走的,什么时候这么利落了啊。”
元慕冷被太后宣进宫里好一阵盘问,再三确定她没有拐走小公主后,才甘心放过她,然而元慕冷只剩下半条命了……
回到了卧龙殿,她瘫着那摇椅上一动不动,宫人们来回走动时都忍不住侧目。
“朕哪知元安怎么会这般大胆,竟敢偷偷溜出宫!”
没听到元安任何的消息,元渡简直坐如针毡。
这时阿清匆匆来报,“皇上,安乐宫有宫人奉上一封纸信,是公主亲笔。”
元渡顿时坐起,“拿来!”
阿清走上殿台奉于元渡面前,元慕冷也起身,凑向那页书纸,元渡看过后,肺都要气炸了。
“她竟然去了京郊!离宫中这么远,若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救她!”
“好啦,别气了,元安又不是没有去过京郊,这时候她怕是早已到了地方了。”
元渡闻言瞪她一眼,“如今这个情形能与曾经相比吗?”
“哎呦,不能比,不能比行了吧?!”元慕冷自觉后退,跳下殿台奔回自己心爱的摇椅。“那庄子平时都有人打理吧?赶紧派人去接吧,这么晚了,先让她在那里住一宿,明日回宫行了。” 吾与侍卫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