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走到程驹身边，手中拿出一方印信，道：“我是新上任的七皇子殿下的参事。城外是怎么回事？”
七皇子自回京之后，便接管了原先在太子手上的禁卫军，还兼领朶山军营三十万大军的监军之职，他的参事，自然也是有些权利的。但权限也还没有大到指挥一场战事。
程驹打量云深几眼。这几日云深将出任七皇子的参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女子出来当官，自然是会成为舆论的沸点。一时间谤之的赞之的中立的各占三分。程驹显然不是赞之的。
云深冷冷瞧着他那张不屑的脸，道：“城里的兵已经全部调到这里，依你看，能不能压制住那些暴民？”
程驹朝城内看了一眼，脸色黯沉。
云深又道：“早上来这里的时候，我听闻城中的府台衙门、刑部等地都被人袭击，损失惨重，甚至，连皇宫都遭受了袭击，现在还不知道皇上是否无恙，不知这位将领听说没？”
程驹睨着她：“听说了又如何？我不过一介守城官，职责是守好城门而已。”
云深沉声道：“城内不保，你这个守城官，还守什么城？”
程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开城门？对不住，下官并没有接到命令有援军要入城。倘或城外的不是援军，而是敌军冒充，那岂不是令城内的形势雪上加霜？”
云深冷笑一声：“倘或是敌军而不是援军，那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守得住这道门！不然，多少头都不够砍的！”
程驹的脸色十分难看。看看城上为数不多的兵马，再看看不远处奔腾而来的兵马，眼底终于浮出一点恐惧来。可能终究是军人出身，这点恐惧很快就被他很好的掩饰，凌厉的眼神望住云深：“蓝参事是什么意思呢？开城门放他们入城？倘或是敌军，那后果谁来担？蓝参事你来担吗？”
云深喝斥：“不敢担这责任？那还不赶快去请示你的上级？耽误了军机你有几颗脑袋掉？”
程驹一哆嗦。
作为一城守将，尤其还是守卫京城的守将，谨慎的态度是很好的。但他似乎忘了，光有态度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而脑子这种东西，他显然不及眼前这位姑娘蓝参事。
程驹立即吩咐人去城中找京都卫军指挥使报信。
云深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头一低，撇开脸去。
“我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这么瞧不上我？”云深睨着他，问道。
程驹道：“不敢。连皇上都对蓝参事另眼相看，下官又怎敢瞧不上蓝参事？只是……”
云深接过他的话茬：“只是，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女的就不该抛头露面出来当什么官，是不是？”
程驹偏开头，脸上表情很是微妙：“倒也不是。古来也不是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只不过……”
“只不过，女人还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好？”
程驹一阵沉默。表情却分明是，知道这个道理还不好好在家呆着，尽出来丢人现眼？
云深嘴角一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极目远眺，朶山军已经离城门不到五里地，到城下也不过是喝杯茶的工夫。来的究竟是真的朶山军，还是伪朶山军，她亦十分好奇。
如果是真的，那云烟雪影或会全军覆灭。如果是假的，那这些人就是来援救云烟雪影的。云烟雪影的危机可解矣。
她在心里算了算，如果是来援救云烟雪影的，那很好。倘或是真正的朶山军来围猎云烟雪影的，那又该怎么办。
倘或是真正的朶山军，自然是不能放进城的。
正与那位叫程驹的将领想的相反，倘或是假的朶山军，决计不能放进城里来。
片刻间军队便到城下。领军的是位紫袍小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的一张脸，看着就叫人喜欢。手上一柄玄铁大刀，气势沉沉，与他那份长相不大相称。
程驹站在城头上，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紫袍的小将道：“朶山军骠骑将军蒋正，奉命前来护驾，还不快开城门！”
讲话真是毫不留情面，丝毫不奖这位守城将领放在眼里。云深瞥向程驹：“蒋正？可是朶山军里十分出名的那位骠骑将军，素爱穿紫袍，一柄伏沧刀难逢敌手，有万夫不当之勇？”
程驹蹙眉道：“我也晓得那位骠骑将军，只是并未见过其人真面。”
云深点点头，啧啧生叹：”竟是这样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小将军。看他那瘦弱的样子，竟也能提得起这样重的玄铁大刀。“话里的意思不晓得是信是疑。
程驹望着城下端坐于骏马上的蒋正，道：“城中现在十分混乱，恕本将不能擅自开城门。蒋将军请稍等，本将正着人去向卫军指挥使请令。”
蒋正将手上的玄铁大刀高举，年轻的脸上略有骄纵之气：“程驹，你看清楚了，这是皇上钦赐的伏沧刀，你敢阻拦？”
手腕一沉，伏沧刀转了一个刀花，呼啸之声震聋发聩。程驹的嘴角动了动，声音有点发飘：“即便你是伏沧刀蒋正将军，也得等指挥使的命令。”
他转过头看向云深，竟然态度谦和地问她：“蓝参事，依您看，这个蒋正，是真是假？”
云深正探着脑袋目不转睛打量蒋正，漫不经心回答他：“唔，我也看不出来啊。”
程驹遗憾地叹了一声，一副早知道你就是个绣花枕头的表情。
城下蒋正大声道：“程驹你个老匹夫，难道你不知皇上被贼人围困在了宫中？倘或是误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一句话正中程驹软肋。单枪匹马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蓝云深戳着他软肋的时候，他倒没有觉得怕，终究对方只是个弱女子。蒋正却是个手握大权的将军，容不得他不在意。
云深瞥他一眼，见他额上已沁出冷汗来。
斜风冷雨，即便平云气候比别处温暖，今日也还是挺冷的。这样冷的天气能让一位将军流下冷汗，那位紫袍小将军真是好本事。
云深探着脑袋问：“哎，这位小将军，你怎知皇上被困在了宫中？是有人去朶山军营报讯了吗？”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
城里正发生混战。城中的人若想出来报讯得经过城门。程驹他作为一城守将，便是只蚂蚁，若想打他眼皮子底下过也得过一过他的眼。可他从昨夜至今，没有放任何人出城。
他感激加赞赏地向云深投去一瞥，云深却视若无睹，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在紫袍小将军的身上。
程驹自讨没趣，不屑地撇开了脸。
蒋正却一脸不耐：“自然是有人出城来搬援兵了。你又是哪位？”
云深道：“我是新上任的七皇子的参事，蓝云深。”
城下蒋正轻蔑一笑：“女人家家的不在家绣花，出来做什么官？也不怕人耻笑！”
云深一笑：“我倒是想在家绣花，奈何咱们的皇上非要我出来做什么劳什子参事，小将军，你也知道，君命不可违嘛。”秀眉一挑，又问：“小将军，这座城门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是关着的，连个苍蝇都没飞出去过，什么人给你报的讯呢？难不成报讯的人会飞天遁地？”
蒋正哼笑一声，道：“就说女人只适合在家绣花生孩子，就这脑子还出来做官？平云城有东南西北四道城门，又不是只有这座南门可以出入！”
云深道：“可平云城也有四座军机大营，又不是只有朶山军营。何以报讯的人要舍近求远从别的城门出来却去你南城门的朶山军营搬救兵？”
程驹再度朝云深投来激赏的一瞥。果然是皇上选出来的人，虽是女人，心机之深犹胜男子。
云深照旧眸光凝在紫袍小将军身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紫袍小将军道：“四座军营，却只有朶山军营的兵马最多，你上任之前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吗？”
云深嘴角一挑，不见生气，倒像在调戏他：“听说过一点。可，皇宫里只是进了几个小毛贼，来个万八千的兵马吓唬吓唬他们也就够了，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兵马？相信报讯的人不傻的话就不会去你朶山军营搬救兵。”
蒋正脸上浮出烦躁来，怒瞪着她，道：“蓝云深，你什么意思？故意阻拦本将军救驾吗？你可知道，圣驾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蓝府阖府的性命也不够赔的！”
云深冷冷一笑，道：“小将军，可能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皇上已经把我那太傅爹爹关起来了，罪名是勾结外敌，图谋造反，如果查实，就已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我会怕你一个莫须有的小罪名？”
蒋正手上的伏沧刀又拧了一个刀花，背在后背，眉峰一挑，“既是如此，有何后果，你自负吧。”
云深忽然一龇牙，嘻嘻一笑：“对不住，我就是替这位程将军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至于后果，对不住，轮不着我来负。”
城下的紫袍小将一腔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座下骏马被惊得疾嘶一声，载着他腾空打了好几个转，他扯着马缰，强压火气兜住骏马，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城上的守将程驹虽未这样愤怒，却也是一腔无奈无以发泄，奈何云深说的不错，她无须负什么责任。终归做出不开城门决定的是他自己。
他转回头瞧瞧仍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他派出去的人不见人影。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有没有冲得出这片修罗场。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