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无声地穿过雨丝，在空里划出一道极诡异的弧线。却并非是射向近在咫尺的允曳。

　　飞刀射出的同时，允曳便奔向飞刀射出的方向。然她的身手再快，也没能追上云深射出的这一刀。

　　飞刀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巷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允曳急急的呼声入耳：“主上！”

　　这位主上是谁，云深不是没有好奇心。但眼下并没有时间去好奇。允曳飞身入巷子的那一刻，她已攒出个极冷的笑，身形一闪，奔向了城门。

　　巷子里传出个男子的声音：“不必管我，拦住她！”

　　允曳再追出来时，早不见了云深的身影。但云深所去的地方是城门，她是知道的。她朝巷子看了一眼，犹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去追云深。

　　巷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白衣，墨发。脸上戴了副紫金面具，面具很精致，上面雕了种玄色花纹，蜷曲细长纹路，不晓得是什么。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下巴来。几近完美的线条。

　　胸前的白衣染成夺目的绯红。那人用手捂住胸前伤口，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云深射出的那柄飞刀。刀上血渍刺目。

　　毫无征兆的出手，那样快的速度，却丝毫不闻飞刀破空之声。男子低眉看了一眼飞刀，自忖，这么快的速度不难做到，难的是，这么快速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面具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那一瞬间折射出危险的光来。

　　离城门五里，金戈铁马之声震天动地。

　　阴沉沉的天空下，望不到边的厮杀场面令得这一方天地变成一个真正的修罗场。肆虐的狂风卷起刀枪下喷射而出的血光，像在下一场血雨。断肢与尸体堆积，刀枪与人影交错，滚滚战场，似洪荒一般。

　　激战的一方是朝廷军的服制，玄铁的盔甲，尖塔似的帽盔，盔上攒着白缨，白缨被飞溅的血染成斑驳的红白色。另一方着清一色黑衣的，是她云烟雪影的人。黑色的衣裳上绣着统一的狼图腾。

　　云深看到这场面，有些怔愣。

　　云烟雪影的事她向来不大过问，除非是大事，墨予才会报给她定夺。

　　今日的事不可谓不大。但之前她并没有得到墨予的呈报。她晓得并非是墨予自作主张。她之前抓着一点机会同墨予交流时，只讲了大概的想法，并没能抽出时间来商量一下具体细节。想法实施出来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始料未及。

　　她看到有云烟雪影的援军不断汇入，显然这场战事也出乎了墨予的预料。

　　宁子恪对她说了什么来的？城中埋了重兵。他没有骗她。看样子这里的朝廷兵有数万之多。

　　但她云烟雪影在京中的人统共不到一万。就算加上附近城池的人，也不过一两万。人数上对方取得了压倒性优势。算是补了些战斗力弱的缺陷。

　　云深从袖子里摸出了烈火锦。如果对决现在就开始了，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能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云烟雪影被连锅端。

　　烈火锦在阴沉沉的天幕下挽出一个极利落的轨迹，眼看就要扫到几名朝廷兵身上，她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往一片林子里拖去。

　　身后的人气息极其熟悉，是墨予，所以她并没有反抗。

　　林子幽深，是个极佳的避人耳目的场所。她有些气急败坏，瞪着面前的墨予：“你干嘛拦着我？”

　　墨予容色沉静，周身却隐隐战场上带下来的铁血之气。“那些人今天走不了了。我已找了个妥善的地方安置，等事情平息下来就送她们出城。”

　　他答非所问。云深纠结着刚才的问题：“我问你为什么拦我！”

　　墨予深深看她一眼，“事到如今你下场子也没有什么用。就算你武功再高，又能杀得了那么多人吗？”

　　云深面色冰冷，“你晓得我的性子。虽我平日极能忍耐，但我不是个怕死的人，如果需要我用尽生命去做一件事，我不会犹豫。”

　　她这个样子，是打算慷慨赴死的样子。

　　墨予望着她，生出些无奈来。叹了一声，语调转温和：“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现在不能死。也不能暴露自己。云烟雪影不是只有今天这万把个人。在平云城之外，还有几十万人。你想他们都陪你、陪大家赴死吗？”

　　他格外冷静。冷静得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也不过如此。云深瞧着他如古井无波般的眼眸，终于压下一身的躁动不安。

　　墨予道：“很明显，宁千锋和宁子恪已经怀疑上你了。但你不站出来，他们就没有办法治你的罪。云烟雪影的人都知道我墨予，但知道你蓝云深的，不过和你走得近的那几人，你不必担心会有人供出你。”

　　“现在并不是供不供出我的问题。现在是如何能让大多数人脱身。”

　　“脱身？你为何不认为，这是个重创宁千锋的好时机？迟早都是要战场相见的，就算不是今天，也不会太远了。你迟早都要面对今天这样的场面。甚至，比今天更惨烈。”

　　云深默住了。墨予说的都对。她也晓得这是她躲不开的一条路。可还是不能决绝地走上这条路。这条路，是条血路。一条非生即死的路。

　　墨予又道：“蓝云深，没有什么不战而获的和平之路。你面对的是宁氏。他们这个家族，为了权利，是不会在乎生命的。你想挽救更多的生命，就只有走这条反抗的路。”

　　云深抬眸瞧着他。他本生了副雌雄莫辩的俊俏模样，素日狰狞起来的模样瞧着都让人喜欢，可现在再铁血的战士，都不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

　　默了一瞬，她呼出一口气来，抿着唇，道：“不要恋战。尽量早点撤出城去。”她看他一眼，语气莫名柔和起来：“自己当心。”

　　墨予笑笑，“我可比你惜命。”

　　这一笑真是如春花初绽。

　　云深也笑了笑。她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他：“你和宁子恪怎么回事？”

　　墨予邪魅一笑：“没什么。就是我做了他的幕宾而已。”

　　云深秀眉轻蹙，“那你要当心点，宁子恪这个人，心细如发，机诡满腹。”

　　“猜我以什么身份递的投名状？”墨予仍邪魅笑着。

　　云深睨着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比出个口型来：“云烟雪影的主子。”

　　云深怔愣住。这他娘的也太胆子肥了。这个人太邪性了！半晌，她唇边却渐渐攒出个笑来，“那就没云烟雪影什么事了。宁千锋大概会头疼一段时间，城里怎么冒出这么一堆能打能杀又不明身份的人。”

　　她转身离去，墨予带笑的声音飘在脑后：“所以，你放心，今天伤亡不会太大。”

　　她自然可以放心了。放下的心片刻之后却又提了起来。总归还是有伤亡的。

　　一刻钟之后，云深上了城门楼子，手上还拎了一壶酒并一包下酒的牛肉干。坐在高高的城门之上，吃喝得何其恣意。

　　酒是自城中一家小酒馆里买的。小酒馆今日不营业，她硬是砸开了门逼迫人家做了她这一单生意。牛肉干亦是。

　　守城的将领哭笑不得地劝她：“蓝二小姐，这里可是战场，您能不能换个地方？”

　　云深瞥着他：“战场有规定不能让寻常百姓来吗？”

　　守城将领咬着牙：“没有。”他娘的谁会闲的蛋疼颁布这样一个规定？百姓们遇着这种场子躲都来不及吧？谁会神经病似的就着一场血腥的战事喝酒？

　　将领明智地决定不再理这个神经病。

　　居高临下再看这场战事，无疑比在下面时看的更为全面且清晰。云深的角度看下去，满坑满谷都是朝廷铁盔铁甲的士兵，布衣的云烟雪影的人马全被掩住锋芒。

　　但云烟雪影并没有落了下风。她从城楼上还可以看清，地上躺的，十成有九成是从头武装到脚的朝廷兵，云烟雪影的伤亡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第一次出师便没有丢人，她觉得很欣慰。没有死太多人，她的欣慰便又增加了三分。可这欣慰并不能让她更好受一点。一场战事，总会死人，不是己方的，就是敌方的。不管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都是血肉之躯。

　　而这些人，其实只有立场之分，没有好坏之分。而他们的立场，多半是不能由自己决定的。甚至他们上不上战场，也是不能由自己决定的。

　　她替死去的云烟雪影的兄弟姐妹悲伤，也替死去的朝廷兵觉得难过。但生在这个世上，谁又不是身不由己的？

　　终归，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今日手中的这壶酒，是一壶苦酒。她一杯一杯喝下去，个中滋味实难言说。

　　那边有人来报守城的将领程驹说，城外的朶山军营派来五万援军，还有十里就到这里，问将领开不开城门。

　　其时云深手上的一壶酒已经见底，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转眸看向那位将领。

　　那位叫程驹将领低眉思忖了片刻，又手搭眉骨向城外的官道上瞭望了片刻，眉间一片愁容。云深随着他的目光，扭头往城外望去。十里之地，虽不算近，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还是能看清摇荡的旌旗遮天蔽日。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