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昏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览云小院她自己的床上。门开着,正午明媚的日光照进来,晃得她眼睛有些花。
她闭上眼睛,又眯了一会儿。手却紧紧抓着床单,一直没敢往小腹上放。丝质的床单被她抓得皱皱巴巴,像包子褶儿。
适应了很盛的日光之后,她才又睁开眼。方才初醒过来,她便觉得床前有个人影,却没有瞧真切。此时瞧清楚了,才晓得是个美人儿。
美人儿身穿华美宫装,颜色淡雅纯正的云纹锦缎,上面绣着精美的涅槃凤凰。她以前见过的靖国宫里皇后穿的衣裳上绣的多是喜庆的凤穿牡丹,这个美人儿却别致,绣的竟然是凤凰涅槃于香木燃起的烈火之上。
在蓝月有如此身份的美人儿,自然只有她的姐姐允曳。
“你放心,孩子保住了,你也没事了。”允曳将她因为抓床单而指节发白的手轻轻握住,语调亦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云深做了个深呼吸,允曳这颗定心丸喂的甚好,她立时安下心来,“姐姐,我饿了。”
“我让竺陵给你拿粥。”
允曳起身,云深才瞧见她华美宫装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染了点点血渍。她轻声道:“姐姐,去把衣服换了吧。”
允曳经她提醒,才发现宫装已经脏了,“哦”了一声。她出门吩咐了竺陵一声,自己去换衣裳了。这厢竺陵端了粥进来,一向自持的小侍女化身唠叨大婶:“小姐,您可是醒了。您晓不晓得,您这一睡,就是三天!皇后娘娘和皇上在这里守了你三天了,皇上是因为昨日夜里朝中有急事才走了的。”
“是有什么急事?可是军情紧急?”她神经紧张起来。
是谁在这里守着她,又守了她多久,全比不过竺陵口中一句“朝中有急事”。眼下蓝月百废待兴,但也不是能急在一时的事情。眼下能称得上“急”的政事,当首推雁城的军情。
而雁城,最先牵扯的,便是重过她生命的上官曦明。
竺陵道:“纵有天大的军情,也得先吃过饭再商议不是?难不成小姐又像那日一般,硬闯城门不成?小姐固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顾腹中孩儿的性命,但小姐觉得那样硬闯有用吗?”
“我不过是问一句,招来你这么一堆怒对。怎的,你是和竺蜻交换灵魂了吗?”
云深轻蹙秀眉。虽神色不再焦灼,内心的烦乱却未减少半分。闯了一场城门,几乎丢了两条命,却什么事也没能做得成。人生到此,初尝败绩,竟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真是时也命也。
她委实饿了,竺陵奉上粥来,她暂将这些累人的事抛开,专心吃起粥来。竺陵看她将心思用在吃饭上,略微放宽了心。
她吃了两大碗粥,虽仍饿着,但身为医者十分明白饿了几日不宜多吃,十分理智地放下了碗。
竺陵收了碗,再回来时,她已下地,在房间里活动腿脚。满脸的疑惑:“不知师兄给我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怎的受了那样重的伤才三天竟比我身体康健时感觉还要爽利?”
竺陵顺口胡诌:“皇上和小姐您同出一个师门,连小姐您都瞧不出用了什么药,我们上哪里知道去呀?”
云深疑虑未消:“师兄的医术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昏过去之前我晓得自己受了怎样重的伤。就连我自己,都未必有办法保住我腹中孩儿,师兄他医术离我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怎的……”
竺陵忙打断她:“皇上他不但城府深不可测,本事也是深不可测,可能会什么小姐您不知道的神奇医术呢?”
云深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身体病了又不是脑子病了,纵是有一孕傻三年之说,在她这里,也不是那么灵验的传说。
她试着运了运内力,轻而易举就发觉身体内的内力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的伤并不是内力就能调理得好的,而且这内力也不像是上官月明的内力……那么……
她蓦然一变脸,厉声道:“我外公呢?”
竺陵的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说话也磕巴起来:“他……他老人家怕你着急,先去雁城帮姑爷了呀。”
“我什么时候教你学会撒谎了?”
云深的声调尖利,竺陵吓得一哆嗦,慌乱地跪下,再不敢隐瞒,且也晓得她主子这必是已经猜出了怎么一回事,瞒已经是不可能。哆哆嗦嗦解释道:“小姐,并非是奴婢有意隐瞒,实在是,老老爷他不让说呀。他怕您知道他用灵术救您,您知道了会生气。您的身体现在可不能生气呀。”
云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愚蠢!以为这种事能瞒得了我吗?”她气得跳脚,竺陵急得忙拉她:“小姐,您的身体可经不住生气也经不住这样剧烈的动作的!”
云深怒气难遏,将她的手甩开,道:“受了他那么多灵力,我现在的身体能有什么事?我外公他现在在哪里?可是有什么大碍?”
竺陵从未见过她这样暴怒,一时心里怕极,半分也不敢隐瞒:“他老人家只是灵力尽失,性命却无忧。怕您醒了看见他老人家模样苍老了些会伤心,所以先行回不姜了。临走前说,他在不姜等着您。”
竺陵说的自然是实话,但却是她自己知道的事实罢了。云深晓得前面几句应该是真,但后面这一句,就未必了。他老人家若能在这个时候乖乖回不姜,那简直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她却晓得竺陵也不会晓得更多了。叹了一声,云深道:“我知道了。他老人家没事就好。”
恰竺蜻端了药进来,边走边道:“小姐,该吃药了。皇上不放心,让再给小姐吃几副安胎药。”
云深接了药,未喝一口,想起什么,蹙眉道:“我姐姐呢?”
竺蜻道:“说起来也怪,皇后娘娘方才换好了衣裳,本来想过来的,却不知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就走了。”
云深听罢,想了一瞬,道:“我进宫一趟。你们出去备马。”
“小姐有正事,进宫咱们不敢反对,但骑马就算了吧。小姐,奴婢去备一辆车可好?”
竺陵试探着问。今日云深的怒火燃得甚盛,她半点不敢拂逆,这个时候却又不能不为她考虑。
云深道:“你放心,经了这次受伤,我不会再傻到以命相搏。我身体骑个马还是没问题的。”
竺陵无法,只得出去备马。一刻钟之后,云深到皇宫门口,正准备同皇宫守卫交涉放她进宫,话还没说两句,宫门便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是允曳。骑着马的允曳。两人皆是一怔。云深瞧着一身便装的允曳,诧异道:“你这是去做什么?”
允曳铁青着脸,“皇上今晨已经赶赴雁城了,走得急,临走时不过带了些亲卫。我不放心,要去追他。”
云深想也没想,道:“我和你一起去。”
允曳自然是拒绝:“不行。你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乖乖在家养胎,我去会帮你救出师弟和皇上的。”
云深晓得,在此时此地,徒争论也于事无补,便道:“你小心。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不可一个人鲁莽。”
允曳道一声好,催马便狂奔起来。
她走得急,且没生什么疑心,但竺陵竺蜻两人却没抱她那样的好心态。两人战战兢兢瞧着她们家小姐,“小姐您不要鲁莽,咱从长计议好不好?”
她们小姐却淡定且不容置疑地道:“回去收拾行礼去。”
“小姐!就算不怕长途奔波,可那是战场呀!”竺陵焦急。
云深冷声道:“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什么时候你已经能做得了小姐的主了?”
面对云深冷凝的面孔,竺陵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竺蜻欲说什么,还没开口,便被云深怼了回去:“厉堙生死未卜,你能坐得住吗?耽误一时半刻,你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厉堙!你可晓得厉害?”
竺蜻终究不似竺陵,她心中有牵挂,且心智也还未如竺陵般成熟,被云深一句话说得再无话反驳。
两个小丫头终究是没能拦得住云深,简单收拾了一些行装,云深熬到入夜时分,才开始启程。
骑马到城门,离城门远远的,便弃了马,主仆三个如黑夜幽灵一般,轻而易举便瞒过了城门守卫的眼睛,从高高的城墙上翻了过去。诚然,以竺陵和竺蜻的功力,要毫无声息地翻过城墙还是不大可能,所以她们的主子云深提携了她们一把,将她们带过了城门。
但城下既是戎河。且戎河之上布了阵法。
倒并非是上官月明布下的幻阵。只是个乾坤八卦阵,比普通的八卦阵略做了些改变,但可能由于布阵者布此阵时过于匆忙,阵法中不乏漏洞。
料想是允曳怕她出城,故布下此阵拦阻。自然,这种阵法是难不倒云深的,允曳不会不知,只是允曳的目的不在于只以此阵困住云深,她大约打的主意是云深破此阵时会惊动城上的守军及河上的守军,守军们自会出手阻拦。
只是她料错了。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