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珏笑了一笑,道:“我要谢谢墨先生的好意。不过,在这里看这种书,不是消愁解闷,怕是会闷上加闷吧?”
云深道:“表哥不要看这个了,画功太差。改天我画一本给表哥看。”
宁子珏瞥向她,嘴角掀了掀:“你还会画这个?”
云深道:“以我的画功,画的比这个要好上百倍不止吧。”
墨予向她投来嘲讽一瞥:“蓝参事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云深龇牙一笑:“不敢。至少不至于手艺不到家还敢出来卖弄。”她看向提灯笼的顾简,道:“顾侍卫,麻烦开一下门。”
顾简在腰间摸出钥匙,正欲开门,听得旁边牢中的人瓮声瓮气道:“寡人要就寝了,尔等还不退下?”
云深看向那人。蓬头垢面,瞧不清面容,甚至连年纪也瞧不大出来。衣衫也是破破烂烂。身形倒是高大,只是太瘦了。听声音,倒应是不大年轻了。
他旁边又有个声音:“如今早已经是宁千锋的天下了,你又是哪门子皇上,还自称寡人?”
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云深看过去,发现并不是个女人,只是个模样清秀些的年轻男子。可能因为长期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皮肤是一种病态的白。
比起长得雌雄莫辨的墨予,这位的长相倒有几分英气,只是举手投足间的形容却十足的娘娘腔。
这里面,果然都是些奇葩。
想一想如果这回找不到救宁子珏出去的办法,他以后可能也会变成他们这样子,真是令人觉得瘆人。
那位自称寡人的,说要就寝,竟然立刻就躺到床上,不消片刻,就进入了梦乡,还打起了呼噜。长得像女人的那位,朝他撇了撇嘴,一旁绣花去了。
若不是他长了喉结,云深定要怀疑自己眼花了。
顾简已经打开了牢门,宁子恪走进去,在他对面站定。兄弟二人无声对峙,一个是绝了生念万事不在乎的样子,一个是淡漠清冷睥睨世人的样子,一时间竟分不出伯仲。
其实,如果说宁子珏一生之中有什么时候能与宁子恪一较短长,那么定是非现在莫属了。
云深也走进牢房,顺手拎起桌上的书卷,扔给墨予,道:“墨先生,你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拿走吧,别弄脏了这监牢。”
墨予同顾简齐齐抽了抽嘴角。比起肮脏的牢房,这书卷虽不大健康,但好歹还算是干净的吧?蓝家小姐欺人忒甚。
宁子恪直接忽视掉蓝云深,凝着宁子珏,道:“太子皇兄,如果不想在这里长期住下去,你还是说出实情吧。”
宁子珏极淡地笑了笑,“倘或我说,我的确勾结了风轻芜,也的确串谋风赦挑起了扶吉山的战事,你就能赏我个痛快?”
宁子恪道:“我没有那个权利。我只负责找出真相,至于要怎么定罪,要由父皇决定。”
宁子珏凉凉笑道:“你看,还没有查出真相,你心里就已经认为我是有罪的,那还有什么好查的呢?随便编个什么罪名呈上去吧,最好是能让父皇他老人家定我个死罪。”
云深道:“既然那么想死,表哥就解下你的腰带挂死在这监牢里得了。死哪里不是死?如何死又有什么关系?赐死的未必比这个更好受些。”
宁子恪冷冷白了她一眼,她一翻眼皮:“我说的不对么?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又有什么办法让他有滋有味地活下去呢?活下去也是活受罪罢了。”
再心如止水或心如磐石的人也被她气出毛病来了。
宁子恪决定不再搭理她。
他说道:“王寅在给皇上的检举信中曾经提到,皇兄你与风赦有过书信往来,并且在信中请他助你杀了三皇兄,这封书信呢,正好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又在太子皇兄的府上找了一张太子皇兄的书法大作,证实,这封信确实出自太子皇兄之手。”
一心求死的宁子珏辩解道:“我是同风赦通过书信,但刺杀老三的事,并非我的授意。我给他写的信里只提了提联姻的事。”
宁子恪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打开信纸铺在宁子珏面前桌上,道:“白纸黑字写着呢,并非我伪造出。皇兄你看看可是这封信?”
宁子珏看了一眼,道:“信上字迹应是我写的,但这内容不是我写的。”
云深懒懒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争辩,偶尔也盯着桌上的信纸看两眼。信上的字同宁子珏那幅书法搁在一起,委实让人瞧不出真假来。
宁子恪并没有能再拿出别的有力证据,看云深一直在那对着那封信研究,问道:“你看出了什么端倪?”
云深捏着薄薄的信纸,斟酌着道:“字迹是瞧不出不妥来,只是这纸张……好像不是我靖国的工艺。”
这说辞引起宁子恪的注意。宁子恪将薄薄的信纸捏起来,拿到烛火下细细观瞧。
云深道:“咱们的纸,是用竹子为原料做成的,纸张一般是比较白的。这个纸,却是发黄,不是竹纸,而是木纸。”
墨予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云深瞥他一眼,没搭理他,“七皇子,不如派人去太子表哥的府上搜一搜,就能知道说明什么了。”
宁子恪沉吟一瞬,下了命令:“顾简,派人到太子府把所用纸张都拿过来。”
顾简去不久,便带回来几大箱子的纸张,抬到烛火下一一检视,全是竹纸。
云深道:“咱们靖国盛产竹子,所以纸一般是选竹子为原料的。尤其是贵族用纸,基本都是竹纸。而木纸嘛,流行于仓泽,因为他们那里偏冷,不长竹子,就只能以比较普遍的木头做原料造成纸张。”
墨予道:“蓝参事的意思是,太子不可能用木纸写信,这信是伪造的?”
云深未置可否。低眉敛目继续看那张信纸。沉默这个动作,有时会代表赞同,但有时也会代表反对,端看当时情境。墨予眼中,云深这个沉默,便是对他的话不屑。他道:“现在没搜出来不代表以前没用过,靖国不产不会到仓泽去买吗?”
云深将桌上一个砚台抓起来,毫无前兆地朝墨予扔去,两人距离极尽,墨予没能躲开,被砸得一个踉跄,胸前衣裳也被墨汁染透。
“太子挖你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的?竟招的你如此处心积虑罔顾事实欲加之罪!七皇子,你这是哪里找来的奇葩?”云深噼里啪啦一顿抢白。
墨予嫌恶地看着胸前墨渍,怒道:“以前就有耳闻蓝府嫡女不学无术乖张无礼,现在看来是比传闻中有过之无不及!”
云深哼道:“傻子也听出来你针对太子殿下了!你是来帮忙查明真相不是来臆测真相歪曲事实的!”
墨予冷笑:“不敢。那是你蓝参事比较擅长的事。”
影射她昨晚将王寅生生逼疯之事,云深正要怼回去,被宁子恪拦住:“蓝云深说的不错,这个纸确有蹊跷,信件带回去再研究研究吧。”
顾简收起那封信,妥帖拿好,问道:“殿下,现在要做什么?”
宁子恪略斟酌了片刻,道:“你去问问我皇兄府邸那边可查出什么新线索。”
顾简再度离开。
云深挑眸瞧着宁子恪:“你在抄你太子皇兄的家呀?怪不得方才让顾简去拿纸张,顾简那么快就回来了。”
宁子恪倒是淡然:“不过是在查找证据,找出事情的真相罢了。”
云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宁子恪瞥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挑拨我兄弟感情?”
云深哼笑了一声:“还用我挑拨么?”
引得宁子珏也忍俊不禁。“身为皇子,兄弟感情这种东西,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何来挑拨之说。你说是不是,七弟?”
云深偏头看着他,“你这个样子,倒比从前可爱许多。看你这么可爱,我送你样礼物。”
宁子珏疑惑地看她:“礼物?”
她忽然朝站在牢门外的花拂招了招手:“花拂,进来。”
花拂低眉敛目,进到本就很拥挤的牢房里,缩手缩脚地站到了云深身后。
云深一把将她扯到面前,笑道:“我最贴心的丫鬟,一向是以姐妹般相处的。今日,我就把她送给你了。以后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起居,喜欢的话你就赏她个身份,不喜欢的话,你想怎样就怎样,送人也随你。”
花拂瞪大眼睛看向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喃喃:“小……小姐,你,你不要我了?”
云深容色淡然:“在扶吉山的时候,太子表哥待我不薄,我一直没有答谢他。如今他蒙难,你替我来还欠他的人情,也算不枉我往日待你之情。”
宁子珏看向她:“我如今住在这里,哪里需要什么丫头?你要让她随我住这肮脏的牢房吗?”
云深挑了挑嘴角:“表哥有没有真的勾结仓泽,怎么可能长久住在这牢房里?相信皇上很快就会为表哥你平反了。”她抬眸看向宁子恪,问他:“七皇子,你说是不是?”
宁子恪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花拂无措地站在她身边,眼眶里包着热泪,泫然欲泣,看一眼太子,却又不大敢真的泣。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