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怔愣了一下。
若说聪慧,这位申姑娘的聪慧倒绝不在她之下。两人对峙,其实申宓更占据主动些。而她也不让人失望,一开始就抓住了云深的死穴。
申宓继续道:“曦哥哥这个帝位,得来何之不易,蓝云深,怕是你想都想不到!我们不姜的先帝,就是曦哥哥的父皇,过世的早,那时曦哥哥才三岁。姬太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即位,对曦哥哥下毒手,幸好曦哥哥的母后容太后机智,将曦哥哥送出不姜,才保住了曦哥哥的性命。
后来,容太后和姬太后博弈,容太后几乎死在姬太后的手上。全因姬太后的儿子患了一场大病,最后不治身亡,容太后才扳倒了姬太后,迎曦哥哥回不姜即位。
但曦哥哥即位时年纪尚小,朝野上下虎视眈眈者不知凡几。他与容太后受尽朝中辅政大臣的摆布,每日里连个安稳觉都不能睡。朝中的战场没有硝烟,但也是白骨累累。曦哥哥隐忍十几年,才将一干乱臣贼子清剿,不姜这几年才稍稍太平些。
可是,蓝云深,你的出现,让曦哥哥将刚刚巩固到手上的权利一并交予他人之手,耽搁流连在靖国这个破地方长达一年之久!现在不姜朝中已经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曦哥哥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甚至都谋动了好几场内乱!
虽然曦哥哥有着翻云覆雨的本事,即使远隔万里也能操控不姜的朝野,但你觉得,他能操控多久?如果他继续呆在靖国,他的那些为他固守江山的忠臣拥趸,还能拥护他多久?”
她一席话说得云深几乎无言。
倘或云深是个寻常姑娘,自然可以不必顾忌什么国家大事,也不必顾忌什么权利在谁手上。看上了谁,便一心一意跟着他,由他护佑着便是。
偏偏她不是个寻常姑娘。这些事情,她不得不考虑。从前她就没少考虑,所以才有了扶吉山断情绝爱之举。如今虽然决定听从上官曦明的安排,由着他规划他们的未来,但她也没有真正放下过这些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俗务”。
她沉默良久。
申宓已经有些洋洋得意,大有坐等她后悔坐等她识时务退出的意思。
良久之后,云深却道:“申宓,这一次我就看在你们申家忠心拥护阿曦的份儿上,原谅你横加干涉我和阿曦的事情。但,我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她秀眉轻轻一挑,神色里露出一段威仪来:“你应晓得我的手段。”
申宓不由轻颤。
除了她心仪的上官曦明,还没有哪一个人,单单一个眼神就能如利刃一般,有杀人之功效。
虽有些受惊吓,她却还是强撑着一股傲气,道:“我申家为扶持曦哥哥做皇帝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绝不会就眼睁睁看着你毁了曦哥哥的。蓝云深,你大可使出你的狐媚子手段来迷惑曦哥哥!倘或你使曦哥哥江山尽毁,届时你可别后悔!”
云深淡淡扫她一眼,语气亦是淡淡:“申宓,申家确为阿曦的帝位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阿曦也给你们申家无上的荣宠。你若是以此来要挟阿曦,恐怕,不必我出手,阿曦也是不能再容你们。”她语气略有些轻佻:“阿曦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帝王。”
申宓终于花容失色,一张脸不知该拿出何种表情来,云深轻蔑一笑:“不妨再劝你一句,我既然选择和阿曦在一起,不姜皇后这个位置,势必也看作了我的囊中之物。你动我一下,可就算是犯上作乱了。你晓得后果。”
申宓惊道:“你……你还不是不姜的皇后,还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门外忽然一个凉凉的声音:“申护法,你女儿说什么,你可全听见了?”
这是上官曦明的声音。已多日不大听见他以这种口气说话,如今听来,竟有些令人生惧。
这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该有的气势。帝王。相识这么久以来,其实云深还是第一次将他和“帝王”二字挂上钩。从前也将“帝王”二字挂在嘴边与他玩笑,但心里却一直不怎么在意,“帝王”二字,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缓缓转过头来,与门口二人眸光对视。
门口的二人,一个威仪凛凛眉宇傲然的,正是她的心上人上官曦明,也是不姜的主,上官曦明。另一个,须发花白,眉眼间透着深邃冷傲的,自然是不姜的祭司护法,申宓的父亲,申仲申护法。
她淡淡一点头,“想来这位就是申护法。方才对申姑娘多有冒犯,还请申护法不要见怪。”
歉道的不过流于表面,任谁也能听出没什么诚意。态度虽看似谦和,却实有一段傲气在其中。
申护法脸色很难看,尴尬地回以一礼,随即怒瞪申宓:“你这个逆女,还不快向皇上磕头认错!”
责备的话其实说的也算不得诚意十足。只向皇帝道歉而不向云深这个正主道歉也是取巧。终究是自己的宝贝闺女,舍不得真的责备也是情有可原的,云深笑笑,没有在意。
申宓一脸憋屈,扭捏了一下,瞧上官曦明神色冷峻,才不情愿地跪下去,低低道了一声:“曦哥哥,宓儿不是故意的,宓儿也全是为曦哥哥着想,才一时失言。曦哥哥,您原谅宓儿这一回吧。”
上官曦明脸色没有缓和的意思,反倒是更冷了些:“曦哥哥这个称呼,以后就不要再叫了。君臣有别,你不是个小姑娘了,以后也该注意些。”
申宓惊愕跌倒的可怜模样,连云深看了都有些不大落忍了。申仲铁青着脸,有些挂不住,却还是硬挂着:“是臣教女无方,请皇上恕罪。臣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许她再这样不知礼仪!”
上官曦明淡声:“也不是什么大错,申护法也不必太过严厉,改了就完了。”
申宓却是花容失色,一双大眼睛里浸着泪水,泫然欲泣:“曦……皇上,您从前不是这样待宓儿的。”
上官曦明打断她的话:“从前我将你视作亲妹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你既然存了不该有的念想,从前待你的态度,便有些不合宜了。况你如今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若别人也像你一般看法,还有谁敢娶你?”
他神色愈冷:“待我回不姜,择个门当户对的,就给你赐婚。”
方才还只是泫然欲泣,上官曦明这句话一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申宓击垮,半晌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云深冷然看着,心里虽生出些怜悯,但这怜悯也还不至于令她出手相助。这种事情,自然是从根上斩断的好。否则再发出芽来,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万一这芽再长得茂盛些,想要铲除都难。
申宓终于回过神来,忽的膝行至上官曦明身边,抱了他的腿便哭:“曦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的。我不要嫁给别人。曦哥哥,宓儿不求做曦哥哥的妻子,也不求能给曦哥哥做个妃嫔,宓儿只求能跟在曦哥哥身边,哪怕做个奴婢也好。曦哥哥,求你了。”
云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便是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上官曦明又何尝不是。
她叹了一声,不想再看见这一幕,抬步欲离开此地,却被上官曦明一把握住她手臂,扯了回来。
她眉眼一低,不想说什么话,却又走不脱,只能干站着。
上官曦明握着她手臂的手不曾松开,眸光却冷冷看向申仲,话语更冷:“申护法,你的女儿,你看着办吧。”
申仲几乎是咆哮的:“逆女,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为父今天也是保不得你了!还不放手!”
配在腰间的剑猛地掣在手中,泛着泠泠寒光的三尺青锋,看着就让人胆寒,却是照着申宓扯着上官曦明大腿的手就砍了下去。
云深眉心一蹙,抢在剑落下之前倏然出手,以两根手指夹住剑身,眉眼未曾变色,却已经将上古宝剑以内力斩断。
断剑仓啷落地,惊得不姜祭司的大护法目瞪口呆。
云深却是一撇嘴,凉凉道:“申护法要教训女儿,也须找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皇上面前,也敢做拔剑这种放肆的事情,是不是嫌申家的荣宠太过了?”
申仲慌忙跪地,语气有些急:“是臣僭越了,臣也是一时情急。请皇上降罪!”
上官曦明未说什么。
云深道:“申护法好自为之吧。”
她容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丝毫未给这位祭司护法面子。
她不是没想过,想要嫁给上官曦明,不仅隔着靖国的一干阻力,还会有来自不姜的阻力。要将这些阻力都清理干净,上官曦明一人之力未必不能做到。
但她一向觉得,可以做个小鸟依人的恋人,却不应做个寄生虫似的妻子。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还是想亲自出手清理障碍的。
申仲与申宓父女来的不凑巧,做事情又这样不当心,自然是理所当然做了她手上第一件祭品。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