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浪漫青春 惑国

第一百一十九章隔断红尘三十里

惑国 诸夭之野 4015 2021-04-07 03:15

  云深找的这个避风坡,离了出山的路有一段距离。但出山的路本就不是一条十分明显的路,不过是来往的人踩得多了,踩出来的一条地势相对平缓的砂石路。就算在好天气里,这条路都不那么好找,何况这飞雪漫天的境地里。

  离了这条路,再想找到,怕是不易。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昏迷的上官曦明在这风口子里睡着。

  她本想将上官曦明安顿了,再回头做几个记号,待上官曦明醒了好沿路返回去。但安顿好了上官曦明,再看来时的脚印,早已被雪覆盖,不见一丝痕迹。

  云深傻眼了。

  但傻眼也不过一瞬间。她向来最擅长的,不过是随遇而安。她在上官曦明身边坐下来,掐指算算脚程,她拖着他走了少说也有三十里了。

  三十里,足以让后面的军队追上来了。她已不可能再给他们带路。前面的路,只能是宁子恪自己去想办法了。他们是一整支军队,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若是连这点难题都攻克不了,还谈什么上战场打仗。

  风雪仍在继续。这一处山坡凹进去一块,似一扇小小的山洞,饶可遮风避雪。云深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盖在上官曦明身上。没了堪可保暖的狐裘,冷风夹杂细碎雪花直往身上扑,云深瑟缩成一团。一夜加半日的行路,已耗去身上大半的内力,此时再提不起内力来御寒。

  她一双冰凉的小手对搓了一阵,稍稍暖了些,便抓了他的手腕,把了一回脉,又贴着他额头试了试温度。

  方才服了药,烧已退了不少,但脉搏仍是弱。云深又将袖管子里的药倒腾出来,扒拉着找了一回,看看对他的伤势有点作用的药都找了出来,能口服的碾成粉末给他服下,需外敷的此时却用不上,她收拾收拾,又塞回了袖管子里。

  瓶瓶罐罐收拾妥当,终于得以停下来稍作喘息。她着实累了,便蜷缩在上官曦明身边,扯了一点狐裘的角搭在身上。

  虽然又困又累,可是却不敢入睡。况这样冷的天,除非是冻晕过去,否则是睡不着的。

  上官曦明依旧昏睡着。她将手搭在他额头上,试出他的高热已经完全退去,心里略松了口气,手却没有离开他额头。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微微汗湿的额头,眸光定定地瞧着他已经不那么红的脸,脑子里一时翻江倒海。

  以前并不曾有个喃喃自语的习惯,但此时心中装了太多的事,多到已经装不下,只能倒豆子似的倒出来,才能让自己舒服点。

  唯一的听众是昏迷不醒的上官曦明。这很好。她讲出的这番话,其实不想任何人听去,只是为讲而讲罢了。

  她瑟瑟发抖着自语:“阿曦,我很害怕。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害怕?告诉你,因为,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她喃喃地:“阿曦,有些事,我没说,但我想以你的聪明早就已猜到。在今天以前,我同你在一起,都是有目的的。当初赐婚的圣旨送上云雪山,我还没能决定下不下山,可是你的出现,促成了我下山的决定。”

  “你知道我身份特殊,下山便意味着会卷进皇权斗争中。我需要一个能站在我身边的男人,帮我挡住那些想要利用我完成政治婚姻的人。这个人,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和大靖王朝相抗衡。我想过很多的人选,仓泽国的皇子,宁氏子嗣里的佼佼者,可没有哪一个,能像你这般符合我的要求。”

  “你的出现,简直是上天在助我。所以,当你一出现,我就决定,你就是那个站在我身边的男人。当然,我给你的回报也是相当丰厚。我没打算把心交给任何人,但我打算把身体交给你了。所以,阿曦,你现在明白了吗?一开始就是我设计好的。连将自己送到你的床上,也是设计好的。阿曦,你心里是不是也挺难过?睡在你身边的这个女子,是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

  “可是,阿曦,我没想到自己设计好的这一场人生大戏里,会将自己的心沦陷。我是眼睁睁、非常清醒地看着它一步一步沦陷,却无能为力去阻止。”

  她抖成一团,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别的。眸光依旧定定地凝望上官曦明。

  “阿曦,你得走了。你必须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方向,就更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了。你是不姜国的一国帝尊,天之骄子,你不能陪我在这个遍地罪恶的地方挣扎求生。你得回去为你的臣民负责。”

  “阿曦,你看,我就是这样无情。即便是这样爱你,也还是能理智地做出抉择。所以,我的爱终究是有限。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

  她说这么多,其实一直是一副没什么意识的状态。直到此刻这一句话出口,终于像有了意识一般,眼泪如溪流一般从眼角滑下,漫过被风吹得皴红的肌肤。

  手臂圈过来,搂住了上官曦明的脖子,脸挨进他肩窝里,哭得一起一伏的,边哭,边颤抖着说道:“可是,阿曦,为什么我的人生就得是这样的?为什么别人的命就得系在我的命上?阿曦,你有没有试过,就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的感觉?既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死总是可以了吧?可我连死都死不起,身后扯着那么一大串人的性命……别人看我风风光光,又嚣张纨绔,可谁看得见我的悲催?我就像别人手上的傀儡,苟活的傀儡。”

  唠叨半日,其实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不过四个字:身不由己。

  倘或她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即便身不由己一些,也还不是不可以忍受。但偏偏她是个天生就生就了一副傲骨的姑娘,最不肯容忍的,就是别人摆布她的人生,这样一来,“身不由己”四个字,便无异于一把凌迟人的刀,每割一刀,便在身上盖上一个叫做屈辱的烙印。

  于现在的云深来讲,其实屈辱也已算不得什么致命的东西。就像虱子多了不咬人一个道理,屈辱受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她所真正不能承受的,此刻她自己也已瞧清。原来,屈辱地做一个傀儡,不是不能承受的。此生不能和眼前这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是最不能承受的。不能护住眼前这个人,让他因自己受牵连深陷危险之中,才是最不能承受的。

  想通了这一切,她却哭得更狠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和着呜咽的北风,飘散在无尽的雪野中,听来瘆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才这一点点水平,就受不住了?”漫天风雪中,这一道声音飘下来,比雪还要冷上三分。

  云深止了哭声,但没有抬起脸来。这个声音她自是识得。同她在云雪山朝夕相处了十四载,比亲兄弟姐妹还亲上许多的师兄。可他从前说话没有这样冷冽过。

  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样子。

  可今日站在风雪之中,还是那身飘飘白衣,不染风尘,手上还是那一把墨玉作骨的折扇,却恁的平添一股冰冷之意。

  良久,云深从上官曦明身上直起身来,揩了揩脸上泪痕,鼻音浓重:“求师兄将阿曦带出扶吉山。他应该回不姜了。再求师兄去置一艘船,将他送到船上,让他回不姜。”

  风声怒吼。扬扬飞雪似骤然大了许多,绕着上官月明飞旋。

  云深冻得青紫的脸上一片木然。这句话说出来,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曾经听很多人说,爱上一个人,会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她眼前这个样子,分明已经不顾自己的尊严。

  上官月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凉凉道出一句:“倘或他醒着,听见你这句话,他会怎么想。”

  不是疑问的语气。显然是没想知道他会怎么想。或者已经猜到他会怎么想。

  云深依旧木然:“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活下去,而不是憋屈地陪我死在这雪山里。”

  上官月明定定地看着她,“他会恨你。”

  云深木然地:“那就恨吧。若不能痛快爱,痛快恨也好。”

  上官月明凝视她良久,最终妥协:“人我可以帮你送出去。不过,你得去见一见宁子恪。昨晚一夜行军,折了有三成士兵。现下宁子恪正疯了般找你,剩余的那些士兵被命令漫山遍野找寻你和上官曦明,如此下去,全军覆灭指时可待。”

  云深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上官月明。上官月明道:“宁子恪在东北方向,距离此地大约十里的地方,你赶快去吧。”他瞧了一眼地上仍旧昏迷的上官曦明,道:“他交给我了。”

  云深从地上爬起来,再抹一把脸上的泪痕,切切嘱道:“务必将他送上船。他这个人,行事不大按常理出牌,倘或不是送上船,说不定他还会回来的。”

  上官月明很想说一句,倘或他想回来,就算把他送回不姜,他也还是会回来的。动了动嘴巴,没有说出口,只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云深深深凝望一眼上官曦明,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上官曦明一动不动。这一吻,便是天涯海角。此生能不能再见,犹未可知。 惑国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