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什么时间了。我还撑得住,走吧。”上官曦明苍白的嘴唇抿出一线笑容来,指腹摩挲了一下云深的脸颊,“小蓝。”
云深一张小脸煞白。眼眶忽的就酸了,忙背着上官曦明抹了抹眼眶,小小的动作,又是背着他做的,他原应看不见,却没想到他修长手臂冷不丁就伸过来,将她纤细瘦弱的身子往胸前一带,毫无征兆地就吻在了她的眼睛上。咸涩眼泪被他吻去,他嘴角停在她眼角,眉心微蹙,“小蓝,我以前巴不得你能为我流眼泪,可真正见你为我哭,才晓得这滋味并不好受。我不过是受点小伤,流点血罢了,你不必难过成这样。”
他何曾说过这样服软的话。可他越是这样,云深便越是难受。眼泪索性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上官曦明瞧着她,十分无奈:“小蓝,早知会招得你哭成这样,我还不如让你给我治伤。”
指腹轻轻划过云深眼角,他一声轻叹:“你还是先把伤口给我处理一下吧。这样哭的丑样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说着,已经解开衣衫,褪至腰际,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云深不看还罢,一看眼泪又来了。但正如上官曦明所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她忙揩了揩眼泪,从袖管中取出医药包,拿药水先给他清洗伤口。
怕他太疼,边清洗,边同他扯开话题,转移他注意力:“你早就看出,李冕是我的人?”
上官曦明笑了笑:“恐怕不止李冕,还有郑当也是你的人吧?”
云深撇撇嘴,“你是孙悟空,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上官曦明道:“孙悟空?是只猴子吗?”
云深张大了嘴巴:“这个你都能知道?你是哪里来的?”
“我自然是不姜国来的。猴子嘛,猜的。”
云深嘴角狠狠一抽,这都能猜中,真神人了。但如果不是猜的……她探头探脑地打量上官曦明,上官曦明很爽脆地告诉她:“你不必打量了,我说的是真的,瞎蒙的。倘或我和你来自同一处,早将你拿下了,何苦还费那么多力气才走到你身边。”
云深有些吃惊:“你知道我来自哪里?”今日倘或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岂止会是一个吃惊。但上官曦明就另当别论了。他一向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莫说看透她的来处,就算能看透她的去处,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上官曦明道:“这不是什么难猜的秘密。想来也不止我一人知道。”
“你觉得,宁子恪知道吗?”云深略有担忧。这话既然说起来了,索性就深究一下。
上官曦明凉凉一笑,“宁子恪这个人,深不可测,靖国宁氏,繁荣百年,到了这一代,却多是酒囊饭袋的败类,但他是个例外。至于他知不知道,他虽从未露出知道的端倪来,但,想来,是知道了的吧。”
云深脸色沉重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闷着没有说话。
上官曦明安慰她道:“你不必怕。横竖,有我站在你身边。”
云深叹了一声,“不是怕。阿曦,你有没有把我想成一个怪物过?毕竟,我之于这个世界,是这样格格不入。”
上官曦明嘴角一挑,道:“嗯,我常想,你就是个妖精。会迷惑人的美丽妖精。”
云深被他气得张口结舌,但他如今这个样子,打是打不得,她只好嗔道:“又说不正经的。”
上官曦明回她:“明明是你先问的不正经。”
云深彻底失语了。论斗勇,人家为她受这么重的伤都没动一动眉毛,她不是对手。论斗智,从夺粮草到今日虎口夺人,她充其量不过出了点人力,脑力活其实全是他来,她又输一筹。就连斗个嘴,她都败下阵来。叫人如何不服气。
待给上官曦明处理好伤口,从帐子上撕下一块纱布包扎好,方欲出门,被宁子珏堵了个正着。
“我同你们一起去。”宁子珏看上去情绪低落到极点,手中提了一把剑,身上还穿了盔甲。素日瞧他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如今穿上盔甲,虽不像个将军,却比素日耐看些。
云深笑了笑,道:“仗都打完了,太子表哥还穿着盔甲是闹哪样啊?”
诚然,她并没有要笑话他的意思,这只是个熟人之间的玩笑罢了。宁子珏看来也没有生什么气,据实以告:“下面的人说,宁子恪要坑杀俘虏。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他全遗传了父皇的霸道,狠辣残忍的手段也学得十足十。父皇绞杀俘虏的事过去还不足一年,百姓心中的恐惧与怨愤尚未平复,他就又效仿出一个坑杀俘虏。当本太子是死的么?”
云深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下意识就多想了想。当初城门之上绞杀俘虏,他是监刑人,亲自下达了绞杀令。今日又惺惺作态来怜悯那些俘虏。着实可笑。
但宁子珏是个肯为别人惺惺作态的人么?尤其那些还是俘虏。依着云深对他的了解,他从来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更不曾将百姓放在眼里过。即便在皇上面前,他也从未表现得有一点怜悯之心过。
那么,今日摆出这副样子来,着实不该。
云深望向上官曦明。上官曦明眸子里那一点点疑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原来他也是疑惑的。
“宁太子,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望你据实以告。”上官曦明开口道。
宁子珏道:“有话就快问吧。迟了怕是人都埋了。”
上官曦明似笑非笑,道:“不差这一时半刻。宁太子,当初你父皇下令绞杀俘虏于城墙之上,上千的俘虏尸身,齐齐坠下城墙,当时很多人都怀疑是有人施妖法,这段公案至今未有定论。后来俘虏尸身被盗,城门守兵全被灭口,这段公案至今也未告破。”
云深愕然地看着上官曦明。脑子里有些混乱,但混乱之中似乎又有一线清明牵引她的思绪。阿曦他提起这一段定有他的想法,她却没猜到他是什么想法。
宁子珏紧抿着唇,一双细长的眸子看着上官曦明,有些意味不明。
上官曦明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当时我和小蓝都暗中上城墙查探过,绳子是被人割断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绳子是在行完刑以后被人割断的。连你的父皇也是这么想的吧?”
宁子珏嘴唇抿得愈紧,几乎咬出血渍来。
云深看看宁子珏,再看看上官曦明,更加惊愕。
“没有人会想,这些绳子是在行刑前被割断的。因为宁太子宁子珏,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荒唐太子,成日介声色犬马,胡作非为,段不可能为一群俘虏去冒什么险。”
“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本太子做下的?”
上官曦明笑了笑,继续道:“那天夜里我和小蓝、宁子恪又回到了现场,本意是替那些俘虏收尸。可没想到,还有人想替他们收尸。不但要收尸,还要灭口。”
曦爷这是某某侦探附体了的节奏。
“若我没料错,那夜城门的守兵,应全是白日里执刑的人。按道理,他们本是要换班的。可如果换班后他们各自散去再行灭口,必将引人怀疑。倘或是在守城期间被灭口,那就只是因为他们在守着尸体,而有人想要盗走尸体就得先杀了他们。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被灭口是另有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什么秘密。”
宁子珏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打断上官曦明。事到如今打断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其实并不是个真正的笨太子。
“而我们三人上城墙之时被人引开,当时那人的武功路数源自仓泽。这使得我们都将怀疑的目光聚集在了当时在平云城的风轻芜身上。而事实上,风轻芜确也有作案动机,因为被行刑的人里,有一些是来自仓泽国的细作。她怕这些人一旦被人认出,会祸及仓泽,影响仓泽的大计。这也不是没有的。”
“这整件事做的很巧妙。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但其实所谓的天衣无缝不过是后来的补救措施做得好。原本,设计这一切的人,并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的。因为那人,其实是想救那些俘虏的。”
“难点在于,绳索要割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行刑的时候让他们死之前断掉,掉下城墙。可能,我猜想,之前那人是做过真人实验的。譬如,找几个死刑犯,绞死他们。”
宁子珏静静听着。云深也静静听着。上官曦明的想象力和分析能力,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早先听说宁太子喜欢玩一个叫做猎人的游戏。当然,此猎人不是打猎的那个猎人。所谓的猎人游戏,就是将一群死刑犯放逐于一片山林,再令士兵去捉,捉着哪个,就放绞刑架上绞死。当然,绞刑架的绳索是用刀子割过的,倘或有人能侥幸逃过一死,那算他幸运。但据说逃过一死的只有寥寥几个。一时间坊间对宁太子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并没有人去注意到,那些人,本就是该死的人。”
“你怀疑本太子?”宁子珏终于开口打断他:“好,就算是本太子做下的。可是,既然是早就试验过,为什么会出岔子了呢?你当本太子是蠢的么?”
“若说平云城里隐藏最深的人,除了宁子恪,就非宁太子莫属了。谁敢说你蠢?只是当日,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人在绳索上动了手脚。”
宁子珏猛地抬头:“谁?”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