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脚步轻快地随小丫鬟去了膳堂,恰遇老夫人用完了饭,正闲坐着剔牙,桌上的饭菜都只动过一点,云深便坐下拾起碗筷吃起来。小丫鬟一阵手忙脚乱:“蓝二小姐,厨房准备了您的饭菜,奴婢这就去拿,这些剩菜剩饭,奴婢这就撤掉。”
云深不在意地道:“不必了。我奶奶吃剩的,无妨,我随意吃点就好。”
小丫鬟十分为难:“这……这怎么行?”
云深在桌上点了点筷子,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小时候背过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听过没?”
小丫鬟摇头,表示从未曾听闻。
老夫人补了一句:“你背的这首诗倒十分好。倘或平云城这些富家子弟都能听一听就好了。不,应该让全天下的人都学一学。”
云深往嘴里扒拉饭,唔哝了一声。心里想最先该让这些皇家纨绔学一学。
饭罢,云深送老夫人去客房歇息,委婉劝老夫人:“奶奶,紫玉眼看就要出嫁,家里如今急需个得力的人照应,太子殿下要留我给他治伤,我一时半会儿不得脱身,您老人家还是暂回去帮忙打理一下府中事务吧。”
蓝老夫人道:“奶奶晓得你的意思。奶奶这身子骨也不适合在外边久待,明日就回府。你留下好好给太子治伤,治好了太子就早些回去。”
不曾想老夫人竟这样好劝,云深倒有些错愕。但老夫人是个何其明白的人,能做出这样明智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云深的客房与老夫人的并不在一处,服侍老夫人睡下,云深才回房安歇。
静湖孤岛,虽然还有下人和侍卫走动,毕竟不比外面人多,显得岛上十分僻静。云深倚在床头,一时睡不着,透过半开的窗户瞧着天上的一弯牙月出神。
蓦然间一道影子挡在窗前,遮住了那道极细的月牙。云深认得是太子的背影,未说话,往床上一躺,准备睡了。
只听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云儿,是不是扰了你的兴致?”
云深心道你也晓得扰人兴致不好。本不准备搭话,叹了一叹,还是开口:“殿下深夜来此,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还是有别的事情?我有些倦了,倘或没什么要紧的事,那我就睡了。”
窗外陷入一片寂静,唯听檐下的一对儿蛐蛐在唱和。云深久听不见太子回答,便闭了眼睛养睡意了。半晌,却听太子道:“你白日里睡了那么多,此时竟还能睡得着?”
云深睁开眼睛,瞪着他的背影,“我在云雪山一直很清闲,最会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了。”
窗外传来一声低笑。云深以为听讹了,忍不住揉揉耳朵。也难怪,自打认识这位太子殿下,见得最多的便是他那一张纵欲过度又不苟言笑的脸,莫说笑出声,连翘个嘴角都不常见。
“本来以为你也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说说话,看来你是不想和我多说。”
今夜连自称也改了。身段也放得有些低了。云深疑惑着这位太子爷是不是吃错了药,忍不住便问:“今晚除了我开的药,你没服别人给你开的药吧?”
声音微微提高:“你倒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吃错了药。”
果然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听不得半句逆言。
云深扁扁嘴,果然问他:“那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太子道:“天下间除了我父皇,也就只有你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了。你不怕我怪罪于你?”
云深懒懒道:“怕。怕得要死。但我就这德行,直来直去。乡野之人,太子殿下就多担待一下吧。”
“听你这说话的口气,我可没听出来有一点怕的意思。”太子依然背对着窗,看姿态似乎是在看月亮。声音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云深凝视着他的背影。今夜的太子确有些不同往日。她的认知里太子绝不是什么有教养知礼数的人,高高在上、好色成性、奢靡无度……这些才是他的标签。可今夜他虽来扰她清闲,却是一直背对着她,这礼数守得简直可以称迂腐了。
他今夜独立窗外的身姿在云深看来当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
毕竟是从小当作储君来培养的人,尽管没什么天分,也比寻常人更有威仪。而他声名狼藉到如此地步也没有被皇上换掉,足可说明他做事其实还是有一套的。
云深忽然放轻了声音:“若论辈分,我当称你一声表哥。再尊敬点,称一声太子表哥亦可。论理,也算至亲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绝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状态。”
云深看见太子的背影猛地一僵。她有些不大明白他为何如此,想一想,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好道:“我是不是冒犯着您了?那我以后还管您叫太子殿下好了。”
宁子珏的声音略僵:“一个称呼而已,你喜欢叫什么都行。小时候,你也的确是称我为表哥的。那时我十分喜欢待在姑姑身边,你就成天黏着我,要我陪你玩捉迷藏。”
听他提及自己的母亲,云深歪着的身子立时坐得笔直,极力抑制着不稳的声音,顺着他的话道:“我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也不大记得我的母亲了。”
声音里满含了遗憾和可怜,引得太子忍不住侧身回头,一回头瞧她只着了中衣坐在床上,立刻又红了脸转回头去,道:“姑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温柔的女子。她十分爱你,我听说,即便在最后的日子里,也还是拖着病重的身子亲手给你做衣裳。云儿,你有一个好母亲。”
云深抓着他话里的一处漏洞,打断他追问:“听说?为什么是听说?表哥那时候不是经常在我母亲身边么?”今夜不管宁子珏出于什么目的到了这里,也不管为什么会提到了她的亡母,既然提到了,她就没打算放过这个探查当年真相的机会。
宁子珏轻叹了一声,“父皇那时忽然加重了我的课业,不许我出宫,姑母过世前的大半年,我就一直没能见着姑母。只是听说,她病得十分重,躺在床上不大能起得来了。”
云深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连声音都显得低沉:“表哥,我母亲她,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宁子珏仰望着天上那弯细月,语气亦是低而沉:“父皇说是头疼之症。后来我追问过给姑母治病的太医,也说是头风病。我总不信,姑母那时才不过二十余岁,身体又一向健康,怎么会……”声音渐渐低下去,云深听得出,他对姑母的感情不是假的。
云深紧抿着唇,心里乱成一团,却反过来安慰宁子珏:“世事无常,从来不生病的人也可能突然生什么重症。母亲乃是当朝皇帝的亲妹妹,当时唯一的公主,谁还敢谋害她不成?逝者已矣,表哥也不要再纠结了。”
宁子珏再一声叹,问她:“你果真是如此想的?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云深道:“表哥莫非是想提醒我什么?这些年我生活在云雪山,若非我爹派人去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对于母亲,也是没什么记忆,表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宁子珏忙道:“云儿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一直不大能接受姑母的去世。”转过头来瞧见云深一脸迷惑,他略慌张地道:“天色不早了,云儿你快歇息吧,我走了。”
云深瞧着宁子珏匆匆离去的身影,那一弯牙月再回到视线中来,她嘴角抿了抿,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清霜似的月来,似深潭里溶了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刚欲躺下入睡,远远的传来一阵说话声,细听,竟是上官曦明和太子的声音,云深一个猛子扎起来,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外奔。
这冤家真是没办法让人省心,刚刚同太子修好的关系,这半盏茶工夫不到,怕就要被他搞坍塌。
一株茂盛的合欢花树下临风玉立着两个挺拔人影,远远瞧上去与今晚这幽静夜景相溶,倒是愈见风流,况有花香飘过来,更添了些旖旎。若不是晓得这俩人势不两立,还真是让人容易想入非非。
云深嘴角抽着,只听得宁子珏道:“尚曦,你夜闯太子府,是意欲何为?真当我太子府治不了你么?”
上官曦明声音凉凉:“我倒是想问问,将小蓝骗至你家里,又深更半夜的在小蓝的房间里流连,你意欲何为?”
云深忽然顿住脚步不再往前,立在一丛不知名的花下,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也没打算偷听什么,只是傻站着,打算等一等上官曦明。
虽不想刻意听什么,但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被微风清晰地送入耳中来。
宁子珏怒气冲冲:“云儿是我的表妹,我们之间的事,不必你来过问。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劝你还是知进退些,这江山,还是宁氏的江山,这天下的事,还是宁家说了算的!”
上官曦明声音愈冷:“小蓝是我认定的人。你们宁家管天管地,未必能管得了我们俩。宁子珏,劝你以后离小蓝远一些,不然哪天丢了储君的位置事小,连脑袋都保不住可就麻烦了。”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