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悔恨难当。本来意欲折腾一下云深，却没想到蓝老夫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竟是如此宠爱。失策。失策。
“学规矩固然重要，但身体更为重要，云深小姐还是先和老夫人一起用膳吧。”刘嬷嬷硬着头皮，违心的说了一句。
“那就劳诸位等一等了。”老夫人拉着云深在身边坐下，吩咐一旁伺候的侍女：“天不亮就起来又是打水又是干这干那的，我孙女定是累坏了，过来给我孙女布菜。多拣些有营养的，那个蜜汁火腿，还有那个雪莲炖肘花，还有那个芙蓉鲜虾羹，都来一些。”
一众嬷嬷老脸一红。
侍女在满桌丰盛的菜中挑挑拣拣，云深俯身到老夫人耳边，低声：“今早的事，原来奶奶都知道了啊。”
蓝老夫人慈蔼一笑，亦是小声：“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准备这么一大桌子菜？这可都是为你准备的。”
“嘻嘻，谢谢奶奶。真好吃。”
“我就怕她们为难你，所以差人过去暗中看了一下，果然这起子老婆子不怀好意。”
“原来这样啊。”
“她们要是不逼你来请安，我也是要差人过去把你叫过来的。”
“还是奶奶对我最好。呜呜。”
祖孙两个窃窃私语。
两列的嬷嬷们脸色十分不好看。别人吃着自己看着也就罢了，素日在宫里也不过是这般光景，不过是换了吃饭的人而已。恼的是本来是挺体面的差事，却巴巴的来看人脸色，看人故意在面前咬耳朵，图的什么。都不由得别开了脸。
“云深啊，你跟奶奶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你的那个救命恩人，有什么别的想法啊？”老夫人凑在云深耳边，憋着笑。
“奶奶！你找人跟踪我！”
“这个真不是，差过去的侍女偶然看见你在井台边泼人家一身水。”
“我们没有什么。”云深信誓旦旦表示。
“真的？依奶奶看，你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奶奶，别说了，婆子们都看着咱们呢。叫她们听去了，不定怎么上皇上跟前嚼舌根子呢。”
“对对对，不说了，吃饭。晚上那帮婆子睡了你再来奶奶这里说。”蓝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云深目瞪口呆。这个人，果然是亲奶奶。
晓得早饭吃完回去染月苑必无好事，云深于是磨磨蹭蹭，和蓝老夫人配合默契，一顿饭吃掉了大半个时辰。待吃好喝好，蓝老夫人不忘嘱咐一句：“既然这段时间要忙于课业，恐怕顾不上身体，以后的早膳就到奶奶这里来用吧，反正，你也是要来请安的。”
刘嬷嬷率一众嬷嬷傻眼干瞪眼。
云深极力绷着笑，端端方方一礼，脆生生道：“是，云深知道了。”背着一众嬷嬷，眉眼一挑，递给蓝老夫人一个眼风：奶奶，太善解人意了。
告别了蓝老夫人，回归染月苑，两位嬷嬷抬出一摞古朴的书籍，刘嬷嬷拿起其中一本，脸上温厚中隐着一点刻薄的笑，“这个是宫里的主子们平时读的书。今天是第一天，怕累坏了云深小姐，就不学别的了，读书吧。”
云深接过书本，掸了掸书面上浮着的细灰，呵呵一笑，“宫里的主子们真是好用功。这些书看上去有年头了，保管的不错。女……戒？去，怎么走到哪里都有这类书。”瞟一眼一副凌厉眼光观望着她的刘嬷嬷，又是莫测高深的一笑：“好书，好书啊。”
刘嬷嬷笑了两声，吩咐手底下一个嬷嬷，“张嬷嬷，拿纸笔给云深小姐。俗话说，背十遍不如抄一遍，云深小姐将这些书抄写一遍，其中的精义也就差不多能领会了。”
云深小心肝一阵乱抖，领会你个头的精义，糟粕差不多。面上却是一副备受惊吓的样儿，“什么，都……都要抄啊？”
刘嬷嬷很满意她的表情。被吓到就好。这个下马威给的好。
“嗯。请云深小姐一定要认真抄写。”刘嬷嬷严肃的点头。
云深在一堆书里翻了翻，《女戒》、《女宪》、《妇德》、《贞女传》……“呵呵，果然都是好书啊。”
想到未来的许多日子都要奋笔疾抄这些“好书”，云深心里就有股想要掐死金銮殿上某位的冲动。嬷嬷们井条有序的铺宣纸的铺宣纸磨墨的磨墨，云深肚子里一万个不情愿，咬着牙往桌前一坐，腆了腆吃的鼓鼓的肚子，提起笔来，真想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写上一大篇批判文，结局自然是不行，她只能下笔如有神的抄一大篇禁锢女人身心正常发展的原文。
结果抄了大半天书。因早上吃了一顿丰盛的山珍海味，午时嬷嬷们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她就连一丝想要吃饭的意思也没有。刘嬷嬷终于撑不住，指挥嬷嬷们换班去吃饭。意思很明显，既然你不想吃饭，那就继续抄书吧。
云深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眼角余光瞥一眼刘嬷嬷，见她一副傲然的样子，嘴角一挑，道：“刘嬷嬷，这里有一处我不甚明白，能不能劳烦您给我讲一讲是什么意思啊？”
刘嬷嬷正饿得慌，本来心情十分不爽，但得着这么个卖弄的机会，岂可浪费，因而十分乐意：“什么地方不明白，你且尽管问来。”
云深忙把握机会：“刘嬷嬷，是这里，你看，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就是说夫妻之间的道义，阴阳配合，感格神明，是天地的大义，人生的大道。”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那阴阳配合是什么意思呢？”
似乎能听见刘嬷嬷咬牙的声音。
云深很开心。
刘嬷嬷咬了半天牙，刚要开口，就听云深又道：“唔，是不是说，男为阳，女为阴？可是，要怎样才算配合呢？”
“这个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刘嬷嬷咬牙道。
“哦，我还有一处不明白。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这个，是不是说做为一个女子，不用太有才，也不用太伶牙俐齿，也不用太美丽，也不用手太巧？”
“是这个意思。”
“我听说公主们个个生得美若天仙，聪明又伶俐，学识还很高，是不是这样啊，刘嬷嬷？”
“是的。”似乎已经预料到云深下一句要说什么，刘嬷嬷脸色瞬间变黑。
果然，云深满脸疑惑的道：“那究竟是要以书上的准则为准呢，还是要以公主们为榜样呢？”
诚然，她这一套说辞不过是信口胡诌，宫里的公主们美不美，聪明不聪明，又有没有高学识，她没见过也不知道，但她晓得即便把她们夸上天，刘嬷嬷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个……”
云深一笑：“算了，我脑子笨，学再刻苦也比不上公主们，刘嬷嬷，我以后要是有笨拙学不会的地方，你可不要拿对公主们的准则来要求我哦。”
“云深小姐你尽力就好。”刘嬷嬷脸色难看的讪讪而笑。
嬷嬷们一拨吃完饭回来替了另一拨，另一拨也吃完了回来好一段时候了，云深依旧扯着刘嬷嬷在问：“刘嬷嬷，这里，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是不是说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都没问题，就像皇上和我老爹那样的，但女人不管是被抛弃还是死了男人，都不应该再找第二个男人？”
“咳咳，是这样的。”饿得已经口齿不清了。
云深自言自语般嘟囔：“唔。这个书一定不是女人写的。女人怎么会这样自己虐自己呢？太变态了。”
“云深小姐，择辞而说，不道恶语，你刚抄完就忘记了吗？”
“嗯，没有。后一句是时然而言，不厌于人，意思就是说话要选择时机，不要引起他人的反感。是不是啊，刘嬷嬷？”
言外之意，你说话一直令我心生反感。
然这话说的太隐晦，刘嬷嬷并没听懂。
日色西移，一束晕黄的光从珠帘缝隙里映进来，落在书桌上，云深眯着眼睛瞧了瞧，心里略松快，这熬人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门外一角月白衣袂飘过，云深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笑来。收回目光时，眼角余光扫见嬷嬷们眼风里流露出来的对刘嬷嬷的不知是怜悯还是什么的表情，云深嘴角就挑起一丝冷笑。
中途里嬷嬷们并非没有提起让刘嬷嬷先去用膳的话，只是全被云深巧妙的给打断了。于是，刘嬷嬷就饿到了至今。
再饿下去，怕她积怨太深，日后说不定会怎么黑她，云深终于发了点善心，“唔，刘嬷嬷，夕阳西下，就要天黑了。我抄了一整天的书了，你看，是不是让我休息一下啊？”
刘嬷嬷如蒙大赦，终于舒了一口气，赶紧道：“嗯，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云深小姐休息休息去用晚膳吧。我也要回宫复命了，今日留苦若嬷嬷和允方嬷嬷当值，云深小姐若有什么事情可向这二位嬷嬷请教。”
“嗯，知道了。今日辛苦嬷嬷们了。还是用过了晚膳再回去吧。”云深毛笔搁下，深呼吸一口气，十分客气。
目光却胶着在珠帘外一晃飘过的那一角月白衣袂上。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