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襁褓的时候,被河水冲走过。
事情要从我家门前的那条河说起,这河叫子川河,河流绵长清澈,养育了这里的一方人。但就是这样的一条河,却还有着另外一面,相传它就是幽冥地狱忘川河的上游。而入口,就是我家门前的鬼窟。
这鬼窟,只是一处洞窟,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陷洞,河水经年累月的往陷洞里流,但却从来没有满过。有胆子大的人,曾经划着船冒险靠近,竟然听到里面传来人类凄惨的哀嚎声。
人人都说,这洞下面连着黄泉地狱。
大概,没有人会傻到往里跳,如果说有,也只有嗷嗷待哺的我和那个不知死活的书生了。
这因缘际会,却要怪我大意的亲妈。那天她在河边洗衣服,一时疏忽竟然让我连着木盆一起漂走了。
等到我妈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河心,正朝着鬼窟里漂。
这可把她给吓坏了,扯着嗓子喊救命。
我爸听到后赶来,找了条船想去救我,可惜还是晚了,我被冲进了陷洞里。
奶奶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爷爷想不开,晚上划着船在河上找我,任我爸怎么喊都不回去。
据爷爷说,当时他挑着灯,照着河面到处找,心里总觉得我没死,还活着。
忽然间,水面悄悄卷起一个漩涡,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大洞。
爷爷没见过这种事,但还是打着灯笼,凑过去看了一眼。
后来人家问爷爷,在那洞里看到了什么,爷爷就嘬着烟嘴,红着眼说:“手,一个个的死人手!”
他说,当时他看到洞里,从上往下全是白藕似的的人手,接力一样把一个木盆递了上来。他往木盆里一看,里面肉乎乎的一个小脸,正天真无邪地笑着,就是我。
爷爷见孙子失而复得,赶紧接过木盆,笑得合不拢嘴。
等再回头看,那些手已经缩了回去,水洞也缩成一个漩涡,浪花一打就不见了。
爷爷把我抱回家,全家都高兴坏了。我爸看我一直攥着小手,好像握着个什么东西,就把我的手打开来看,见手心上写着一个“宋”字。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我身上发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想到这些全家又犯了愁,毕竟太过诡异和古怪了。
这时门外来了个道士,我家里人见来了根救命稻草,赶紧把他请进家里,又把我身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把手上的字给那道士看。
那道士看了我手上的字,连道恭喜。
爷爷纳闷了:“道长,何喜之有?”
道士说:“你孙儿被阎君收为义子,怎么不是喜。”
爷爷他们还是不解,道士就解释说,那河洞确实是通往阴间的,它连通着忘川河。我此行是顺着忘川河游了一遭地府,本来活人进了地府是不能再回来的,但恰巧遇到阎罗王出行,阎罗王见我幼小,将我放生回来。因为怕路上的冤魂厉鬼打我主意,就在我手上留下墨宝。
而这“宋”字不是别的,正是阎罗王的姓氏。
爷爷、奶奶他们听到都懵了,赶紧跪下对着我手上的字磕头。
道士让我爷爷他们起来,又说:“其实我此行就是为了你家孙儿而来,这孩子与阴家有不解之缘,所以我想收这孩子为徒。而且,最好现在就让我带走他。”
爷爷一听不乐意了,“道长,你想收我孙儿为徒,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要把我孙儿带走,我们才刚失而复得,何况孩子还这么小,这、这是万万不行的。”
“这孩子生来就有阴缘,若是强留,只怕会对你们不利。”
但爷爷奶奶说什么也不听,我爸妈更是不乐意。
那道士没办法,便留下一道黄符,说如果出了事情可以用它挡一下,并说最晚不能过八岁,到时候他会来接我,随后就离开了。
爷爷他们并没有因为那道士的话而芥蒂,想到我手上的字,干脆给我起名叫秦宋。
我的故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跑来看我这个黄泉一日游的婴儿,猜想地府的样子,个个恨不得我能开口给他们讲讲。
村里有个书生,听了我的故事跟打了鸡血似的,想像我一样能一窥黄泉幽境。
我们生在阳间,死后才能去地府,活着的时候,谁都好奇地府是什么样子的,里面都有什么,可是急着找死的,还真只有这书生独一份。
有一天,这书生高喊着“朝闻道夕死足矣”,驾着小船冲进了鬼窟。
大家都觉得这书生疯了,魔怔了,肯定是有去无回,可没想到他竟和我一样回来了。只不过,他的眼睛已经被剜去,舌头也被割掉,只剩下半条命。
村里人把他抬回家放在地上,他却一个劲的抬手往文案的方向指。想到他没了舌头不能说话,可能是想拿笔写下来,于是赶紧拿了毛笔放到他手上。
书生蜷缩在地,哆哆嗦嗦,笔尖触到地上刚刚点了一个点,忽然整个人就抽起风来,眼睛瞪得跟牛眼一眼,头往地上一磕,断气了。
后来有人分析,这书生可能也到了地府,看了不该看的,所以鬼差把他的眼睛剜了,舌头割了,但还是网开一面放他回来。可是没想到这书生不识好歹,竟然还想把在地府的见闻写下来,这才被鬼差直接勾了魂,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而且,从他死的姿势来看,是跪伏在地,而方向就是朝着鬼窟。这其实是在警示世人,不要妄窥天机。
书生死了,我成了世界上唯一见过幽冥地狱的活人,所以经常有些不长记性的人跑来问我,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我就会看着他,冷着脸道:“你也想像那个书生一样吗?”
每每这么说,都能吓得那些人退避三舍。
其实我当时还是婴儿,哪里会记得地狱的样子,只不过从我记事起就有人这么问,把我给问烦了。
除了这件事,大家最多的就是争相看我手上的字。
这个“宋”字,是我认识最早的字,比认识秦字还早。它印在我手掌心上,呈淡红色,就好像长在肉里,洗也洗不掉。
外人都如此,我家里人就更别提了。只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干爹上香,干爹的画像对着正门,一进去就能看到。上香的时候,爷爷都会笑眯眯在旁边盯着,不准我马虎半点。
我问爷爷,为什么孝顺干爹比孝顺亲爹还多。
爷爷就敲我的脑袋,说我不懂事,亲爹要孝顺,干爹也要孝顺,但是干爹是神,除了孝顺还得敬。
我挠挠头,似是有些明白了。
转眼我就到了八岁,想到师父要来接我,家里人舍不得,打算把这事推掉。
这天爸接我放学,本来绕过山腰就到家了,他却把我往山上领,还给了我盏酥油灯让我提着。
我看这油灯,只要风一吹就变成绿色的,我就问我爸是咋回事。
爸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那是油灯晃了鬼的眼睛,鬼想吹灭它。”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拎着油灯就想往外扔。
爸却扭过头,恶狠狠地瞪我:“你敢扔试试,这些鬼立刻撕了你!”
我顿时愣住了,接着就嚎啕大哭:“你不是我爸,你到底是谁啊,干嘛害我。”
他不说话,带着我继续朝山上走,一直走到一个坟子前。
他让我跪下,我只好扑通跪在地上,油灯晃得更厉害了,不停跳着绿光,就好像有一群人在围着吹。
我因为太害怕了,只知道大声哭。 黄泉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