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嫣翎在船上与幽芷说着话,因为太过疲惫,两人之间只稍微沉默了会儿,马嫣翎便又睡着了。幽芷也不碰她,只将自己的披风取过一件给马嫣翎披上。
马嫣翎睡着后,幽芷便坐在马嫣翎的旁边,一边饮茶解乏,一边打量着马嫣翎的模样,不过就一盏茶的时间,就听马嫣翎在梦中唤了‘朱君泽’这个名字十多次。
幽芷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无奈又痛心地站起来,动作轻盈地走出包厢,在关门的时候,一滴泪水不经察觉地从眼角落下来。
幽芷也这么深爱着一个人,她太明白一个人在梦里都思念着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幽芷想,也许和马嫣翎比起来,自己或许还要幸运一点,至少知道朱君泽到底是谁,马嫣翎虽然能够得到朱君泽的爱,但却永远也得不到朱君泽的全部。
幽芷心事重重地走到甲板上,从船工那里讨了一壶烈酒,坐下来喝了一口。
幽芷并非只是一个弄琴弄墨的女子,她性格骄傲,行事果断,比男子还胜。
“姑娘,这个时候风大,你还是回去歇着吧。”船工担心她,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幽芷摇摇头,“这点儿风就把我吹坏了,我如何配陪公子南来北往,又如何让公子放心把大事都交给我。”
船工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在这条船上,无人不晓得她是朱君泽跟前的红人,手段厉害,本事强大,不知晓情况的人也许会说是因为她的美色才被重用。
稍微知道一点儿情况的人都知道,在朱君泽的眼睛里,根本就容不下除了马嫣翎以外的任何人。
马嫣翎醒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快亮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幽芷不在,就留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手臂早就酸麻了。
望着窗外朦胧的光和陌生的景色,她觉得连那从窗子里灌进来的风都是陌生的。
马嫣翎活动了一下手臂,才将盖在身上的披风拿下来,披风上的香味不经意地飘来,萦绕不散,仿佛就是朱君泽身上的味道。
在闻到香味的那一瞬间,马嫣翎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以为朱君泽来过……
看着这披风的成色,感受着披风柔软的手感,马嫣翎逐渐地从错觉中醒来,这披风是女子所用,而昨夜陪她说话的女子,正是幽芷。
马嫣翎捧着披风的手稍微紧了一下,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伤了,有些疼。
不过马嫣翎还是不动声色地把披风挂起来,打开包厢的门正想出去活动一下,缓解一下酸麻的身子,却见幽芷从外面进来,幽芷的手里端着两碗粥,“夫人醒了。”
她的声音婉约动听,面带笑容,一瞥一笑灵活动人,明眸清明,柳叶黛眉,秀鼻高挺,白雪般的肌肤吹弹可破,细碎的发散落在肩头,披上慵懒的风衣,模样楚楚可怜。在那一刹那,马嫣翎痴了,僵在门口,她第一次发现世上竟会有这般动人的女子。
“夫人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幽芷道,复而又进入包厢中,把粥放下,并未察觉到马嫣翎的异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现在粥还很热,可以等会儿再吃,夫人需要先洗把脸吗?”
马嫣翎未曾回答幽芷的话,眼睛仔细地看着幽芷,她感觉今天的幽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
“能够拥有一支商队,南来北往,深爱的人就陪伴在身侧,多美好。”马嫣翎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她的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嫉妒。此刻,她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件披风,那股沉香,那张倾国倾城触人心弦的脸庞。
“公子出事的地方就在前面,到了那里,我们能够看到一座高塔,‘三秋’的船会在高塔的地方靠岸。”幽芷放下粥,与马嫣翎一起来到甲板上,指着远方对马嫣翎道。
马嫣翎点点头,问,“君泽的事情,一直让姑娘操心,姑娘一定会很累吧……”
“夫人多虑了,幽芷的今天都是公子给的,幽芷的命,也算是公子救的,如果当时那人不是把我送给公子,而是把我给别人,我恐怕……早就不是今日的我了。”幽芷轻叹一声,吐气如幽兰,柔和的目光坚定而又倔强,一直望着远方的河岸,“说一句不怕夫人生气的话,幽芷其实心慕公子,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
马嫣翎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幽芷竟然能够看透她的心思,还能把话说得如此坦率。
随即,幽芷的嘴角又扬起一抹浅笑,“我也嫉妒夫人,也曾恨过夫人,不过我晓得公子需要什么,公子又爱着谁。”
在这一瞬,时间仿佛已经停止,涛涛河水发出吵杂的嘶吼声,马嫣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一样。
“夫人也许不知道,公子当初被困在京师,后又转到北平,因为一些不能说的缘故又被派遣到黎平府,但是,无论去哪里,他都不忘托人来邵伯看你。”幽芷靠在船舷上,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往事一样,那双清明的眼睛里,神情迷离,仿佛喝醉了酒。
她沉醉在朱君泽的爱情里。
那份爱情里,可能并没有她,但她对此情的痴迷却胜过了任何人。
“不过那些人不敢打扰你,他们回到京师后,把消息传给我,我还没来得及把消息转告给公子,公子就又去了别的地方,就连我,也跟不上公子的脚步,那些消息也就一拖再拖,最后,都烂在了我的心底。”幽芷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马嫣翎问,“我曾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船工,跟着别人的商队南来北往,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告诉我,他不普通,也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夫人为什么不愿意等公子亲口说呢?”幽芷道。
“姑娘,再往前面两里,就到地了。”带领这支商队的船长过来对幽芷说道,幽芷应了他一声,让他到了地方就靠岸。
然后又继续对马嫣翎道,“你和我,也许,都得不到公子,或许……有一天,你也不会再继续爱他……”
“我……”马嫣翎一怔,幽芷的话里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认真的样子让马嫣翎都感觉到害怕。
“也许,夫人也不知道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吧?”幽芷轻轻地往船舷上靠去,“就好像,夫人从来不知道公子究竟是谁一样……连这都不知道,谈什么爱呢?不过公子对夫人的真心……真是让人嫉妒……”
马嫣翎紧紧地抓着船舷,把所有的力量都转移到了手上,就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力,她的心事,就如同这茫茫的河水一样,看似平和,实则波澜万千,若是不去想,不去靠近,那还好。如果靠近了,就会被它卷入漩涡,坠入漆黑的深渊,一切都将身不由己,只会越来越痛苦,直到忘了自己是谁,最终被‘黑暗’吞噬。
马嫣翎现在就陷入了那种‘黑暗’中,往事一幕一幕的浮上来,她开始怀疑自己,她不知道朱君泽到底是谁,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谁,不知道自己爱谁,也就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自己又是谁……
无限的疑问,无限的循环,马嫣翎捂着脑袋,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痛苦地靠着船舷蹲下,把自己蜷缩起来。
而幽芷,依旧如风中芝兰,美貌,优雅。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马嫣翎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五指逐渐张开,又开始使劲地聚拢,她抓住了自己的头发,“黑衣人、毛骧……锦衣卫……他们到底都是谁?”
“夫人。”幽芷在马嫣翎的身前蹲下来,柔软的手指落在马嫣翎的手背上。
马嫣翎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带针的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急忙躲开,再一次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红,多吓人。
许久之后,马嫣翎方才缓缓地平复下情绪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夫人,我们都得不到那个人的,他生来,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幽芷道,她的话,就好像可怕的咒语,控制着马嫣翎。
马嫣翎思量了少顷,心里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半响之后,方才回道,“姑娘既然清楚君泽的一切,跟着君泽是那么的危险,那可曾为自己考虑过?”
幽芷抿了抿唇,这一问让她败下阵来,刚才这无声无息的一战,耗费了她们二人的全部心力。
此时此刻,皆是心力憔悴,当一阵凉风吹来时,她们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彼此,都是失败者。
“我就想公子平安,他好了,一切就都值得了。”幽芷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难以描述的笑意,她对朱君泽无怨无悔的态度仿佛孤注一掷。
她们一起转过头望着那即将要到达的高塔之地,互相沉默着。
但是,船还没有到那座高塔的地方,平静的河面就突然被炸开,河水飞溅而起。
船使劲的摇晃了一下,差点就翻了过去,幽芷急忙抓住马嫣翎,自己欺身挡在马嫣翎身前,刚才她们之间的那一场暗战已经过去,幽芷的任务依然是继续保护马嫣翎。
“快进里面去!”幽芷高声道,护着马嫣翎往包厢里撤退。
“这是怎么回事?”马嫣翎问。
船上突然暴乱起来,船工们纷纷抄起家伙,拿起弓箭和刀斧。
幽芷用力地把包厢的门抵上,又跑过去关窗,把窗也封闭起来,以免外面的水飞溅进来,“上一次害公子的那一批人并未被抓获,他们肯定是早就盯着这艘船了。”
马嫣翎急道,“‘三秋’是为朝廷做事的,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攻击?”
“一群试图谋反的亡命之徒,有什么不敢的。”幽芷道,话音刚落,外面又突然响起一声爆炸的声音。
“他们有火药?”马嫣翎惊道。
“很多暗中走私火药的商人,吃的就是他们的这笔钱。”幽芷道,“公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商队在运河上行走,一直都在打压这些试图谋反和赚黑心钱的商人,惹了不少仇家,最近接连遇难,多半都是复仇,或者是想要除掉公子以绝后患,这是一场只有用死亡才能结束的战斗。”
从别人的口里听到朱君泽,马嫣翎无法想象那个温文如玉的男人到底是个如何顶天立地的英雄。
幽芷从旁边扯下一根布料,一端绑着自己的手腕,另外一端绑着马嫣翎的手腕,“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虽然我爱慕公子会让你不高兴,但是,这一次我们都是为了公子来的,我不会害你。”
马嫣翎点点头,她不止一次对幽芷刮目相看。
但是这一次,她却觉得幽芷完全不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幽芷,此刻的幽芷,才是真正的幽芷。
那么……真正的朱君泽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马嫣翎不由想起那身披黑斗篷,面带银色飞鱼面具的男人来……想起朱君泽,她总是会把这两个人想成一个人,但她却深信这两人,并非是同一人。
“姑娘,船快要顶不住了!”外面的船工拍响包厢的门。
幽芷反手就是一掌劈开窗子,抓住马嫣翎的手,纵身一跃就跳入了河里,只见外面的河水溅起数丈之高,早已将天空遮盖。
跳进河中的马嫣翎先被灌了一大口水,来不及灵活反应,幽芷便护着她藏在了船的后面,两人寻到一块从船上掉下来的大木板。
马嫣翎只听幽芷在她耳边道,“抱着木板不要动,装死人,飘过去了就好了。”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