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的码头上,大河泱泱,马嫣翎被绑在高高的杆子上,望着茫茫的河水,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又在期盼着什么,曾经无数次梦想着可以离开邵伯去往京师的她,现在她竟然不想知道半点有关京师的事情。
但是在茫茫河上,却有一艘船在靠近,船上的人身披黑色的斗篷,面带银色的飞鱼面具。
远远看去,他仿佛来自地狱,走近了一看,方才知道他的那双眼睛有多沉静,有多冷漠。
“你是谁?”那下命令把马嫣翎挂起来的黑衣人道。
朱君泽从船上下来,指着被挂在高杆子上的马嫣翎,反问道,“你又是听的谁的命令,把她高高的挂起来。”
“这一点还轮不到你来管,除非你就是朱君泽。”那黑衣人道。
“可惜了,我并不是朱君泽,不过?这个女人欠了我一笔巨款尚未还清。”朱君泽说道,无情的嗓音里情绪全无,好像机械运行发出的声音一样,规律。
“多少钱?”那黑衣人问。
朱君泽道,“杀了她,你来还吗?”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扬手将刀拔出,“也许,我可以杀了你,然后再来搜一搜你的身,看看你身上还有几两钱。”
“也许……这是一个好主意。”朱君泽道。腰间的绣春刀倏然出鞘,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刀光凛冽。
那黑衣人的速度也是及快,闪身避开,不由挑起眉梢,轻笑一声,“公子好刀法。”
“好刀法应该要有匹敌的对手,不知阁下是否合格。”朱君泽欺身靠近,右手轻轻一挑,刀锋擦着那人的咽喉擦过。黑衣人险险避开,但与此同时,朱君泽左手轻巧的一抖,藏在袖中的玉笛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到掌心,拇指轻轻的一按上面的机关,一根带毒的银针从中飞出,射进那男人的腹部,只见那男人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过朱君泽也不争这一场输赢,甩开那男人就向马嫣翎跑去,刀锋晃过,杆子倒下,朱君泽飞身跃起,将马嫣翎接在怀中,解开绳索就带着马嫣翎往船上跑去。
那些黑衣人紧追而来,朱君泽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扔向岸上,划船而去。
爆炸后的滚滚浓烟将他们和码头分开。
马嫣翎坐在船棚里,望着他划船的背影,那道坚硬又神秘的影子——他到底是谁?
马嫣翎走到他的身后,想摘下他的面具,几次伸手,又都犹豫了,低下头的时候,她还能看到他腰间的绣囊。
“为什么要来救我?”马嫣翎问。
朱君泽划船的手突然僵硬了,他能说什么?是告诉她,因为你是我的妻吗?这话若是能说,他又何必戴上这张面具。
有时候,朱君泽也在想,如果当初在‘同顺’的船上,没有人打乱他的计划,今年冬天,他是否又真的能如他计划的那样,娶她过门?
他什么都不敢保证,只沉默着。
马嫣翎又道,“你可知,从今往后,我又多欠你一条命了。这个恩情,我偿还不起,我不知为何我今生所遇到的,都是我拿不起的。”
朱君泽愣了一下,诧然回头,却见马嫣翎的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
“别多想,你特别好。”朱君泽的手指轻轻的落在马嫣翎的嘴角,“你笑起来的样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我……”马嫣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腰间,望着他那从未离身的绣囊,这话,他又曾对哪个姑娘说过?
“抱歉,是我唐突了。”看到马嫣翎为难的样子,他方知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冒犯,对马嫣翎来说,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对她有恩的人,而非爱人。
对马嫣翎来说,感情和关系,若是建立了,那就是不容被破坏的。
她脆弱,剔透,明亮……一碰就会碎,一不小心就会蒙尘。
朱君泽不愿她有所改变,不愿她被会灭。
对朱君泽来说,马嫣翎就像是天边那抹不可触摸的云霞,远远望着,格外珍惜,若能拥有,那便是一生的幸运。
“救你,是我该做的,我吃的也是朝廷的俸禄。”他的声音冷漠,无情。
马嫣翎见他这么说,也不答话,总觉得他的眼底藏着无尽的秘密。
“现在,你还想继续在邵伯做生意吗?”他又问。
马嫣翎一时答不出来,自从她想改行做一点大生意去远方之后,她便一直困难重重,每一次遇到困难,好像都是因为别人的缘故,她总是那么被动,一切都是那般身不由己。
“我……没有回头路了。”马嫣翎沉重的叹道。
朱君泽放下手里的船桨,道,“好。”
“好什么?”马嫣翎问,她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说好的。
朱君泽道,“我会守住这座城,至少,不会让人乱了这座城,你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马嫣翎凝视着他的眼睛。
朱君泽避开她的目光,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坐下来喝了一口,低声道,“你知道吗?有些人,是没有名字的,有的人,他们活一辈子,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姓名。”
马嫣翎不在追问,他喝酒的样子,透着惆怅。
等到日暮的时候,朱君泽把马嫣翎送回家。
他只把马嫣翎送到门口,马嫣翎问他,“要进来喝杯茶吗?”
朱君泽摇摇头,转身就走,他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
走出这条巷子,他摘下脸上的面具,如释重负一般,他不愿在扮演成锦衣卫了。
时间久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经商的朱君泽是他,还是那个手握绣春刀为皇上办事的人是他。
旁边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打扮的人走来,“他们肯定是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在这么拖下去,马小姐肯定会有危险,必须赶快处理这批人,否则你也会有生命危险。”
“我想知道在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朱君泽道。
那人摘下面具,竟然是将献。
将献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管是谁,都得赶快处理,他们的目的不是钱就是谋逆,我们的责任是帮陛下管理好这个江山,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敌人,永远不会只是固定的一个人,只要我们还在,大明国的江山还在,他们就会一直都存在,变换着模样和姓名……但对我们来说,对付他们,永远都只有一招:杀!”
朱君泽没说话。
将献又道,“上一次胡丞的案子牵扯太广,其中没有铲除的余孽多不胜数,照陛下的意思,此事可能是要重新在翻一次了。”
“胡丞算不上一个好人,但谋反之罪,也是事过其实。”朱君泽淡淡地道。
“此事,岂容你我议论。”将献打断朱君泽的话,“陛下说他谋反,他就是谋反,当初他在府中派人埋伏,请陛下去他府中赴宴,此事,可是真的?”
朱君泽不再接话,转身就要走。
将献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最近在邵伯,有人压低了价格收购大量的丝绸的茶盐等物品,你可知道?”
“听说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被困在南浔。”朱君泽道,“等我回来,那些商客都已经走了,如今还在邵伯的,只有那几个晚来的。”
“我听到一点儿风声,说是这些茶叶,被运出去后,全部转手给了一个姓欧阳的人。”将献道。
朱君泽拧了一下眉头。
将献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古老的巷子里,马嫣翎轻轻地敲响冰弦的房门,却不见房中有动静,她转到窗边一看,冰弦和胡浩轩竟然一起躲在衣柜后面,两人把小叶护在中间,显然是在躲避着什么。
冰弦一直紧紧地抓着胡浩轩的手,她是在害怕。
“冰弦。”马嫣翎轻轻地喊了一声。
冰弦眼睛一亮,低声道,“是小姐……”
“姐姐……”胡浩轩也反应过来。应声过来,把窗打开,“姐姐,你……怎么回来的,我听说他们把你抓了?”
“有人把我救下来了。”马嫣翎道。
胡浩轩往窗外看去,“那救姐姐的人呢?”
“走了。”马嫣翎道。
胡浩轩忙走过去开门,让马嫣翎进来,“姐姐,你知道吗,今日你被抓之后,那个黄老板又来了我们绸缎铺,他竟然把一匹丝绸的价格压低到了三十两,我当然不肯卖,然后他就喊人来捣乱,我没有办法,就只好先关了店铺的门,回到家中,却发现黄老板一边还派人来我们家了。”
“来我们家做什么?”马嫣翎也觉得奇怪,看着那两个半大的年轻人。
冰弦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到处翻东西,也不打人,不抢东西。好像是在找什么。”
“是啊,我回来的时候,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能杀人,朱君泽惹不起!’然后,人就翻墙而去了。”胡浩轩道。
“朱君泽惹不起?”马嫣翎重复着这句话。朱君泽到底是谁?
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马嫣翎的心底全是疑云。
“再接着,没多久,我们就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不知道是姐姐回来了,我就和冰弦带着小叶躲起来了。”胡浩轩道,他一边抓住马嫣翎的手,“姐姐,我没能及时去救你,你会不会记恨我?”
“我记恨你做什么?那个时候,我巴不得你们都不在才好。”马嫣翎叹了一声,“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生意该怎么做下去了,三天两头就出事,而且事情一件比一件麻烦。”
“要不,我们去扬州吧,扬州的生意比邵伯要好做一些,随便摆一个摊,也饿不死我们。”胡浩轩道,“而且,公子在扬州还有桑田,织布坊,和染坊,我们……”
“好了,浩轩……”马嫣翎打断胡浩轩的话,她道,“我不会去扬州的,邵伯才是我的家。”
“……”胡浩轩撅起嘴来。
马嫣翎道,“扬州对我来说,到底是他乡,不过……我也的确想出去一趟,我们手上的生意不好做,东西也不能搁着,不如降低了价钱,先卖出去。”
“那不行,他就给三十两银子一匹。”胡浩轩还想着那个黄老板,“价钱太低了,成本费都得亏进去。”
“价钱可以商量,生意也不是只能和他一个人做,若是有人给得起七十两,那我们就把货都卖了,如今这批货,的确不好卖,我开起绸缎庄之后,货物出问题也不是一两次了,信誉太低,卖不起价钱了。如今我想去南浔一趟。”马嫣翎道,“得卖了这些,才有本钱。”
“姐姐……照你这样子做生意,那岂不是把老本都得亏进去?”胡浩轩道,“虽然公子不差钱,但是,这些绸缎都是上好的,有些比较好的,可以卖到一百多两银子一匹,最差的,也值五六十两银子。”胡浩轩道,“依我看,不如我们先雇佣一艘船,把货运出去……我想直接找那个欧阳公子。”
“就是你和黄老板口中说的那个欧阳公子?”马嫣翎道。
胡浩轩道,“对,黄老板好像就是为他办事的,黄老板要对付的人,其实是我们,如果我们直接找到欧阳公子,你说……欧阳公子会是什么反应?”
“这……”马嫣翎沉思起来,“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找那个欧阳公子呢?”
胡浩轩道,“可以先把黄老板骗过来,我们给他一批货,放长线钓大鱼,咱们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这样保准能够找到那个欧阳公子。”
冰弦听罢,不安地道,“他们的人那么厉害,要是在半路上被发现了,或者说被甩掉了呢,我们岂不是吃了更大的亏?”
“你这乌鸦嘴。”胡浩轩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冰弦。
冰弦理直气壮,“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说了,像他那么神秘的人,有钱又有权,说不定派什么人出来帮他办事呢,怎么会亲自出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扎进去……我不同意,这是要小姐去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胡浩轩道。
冰弦低下头去,道,“我看,我们就花些钱,找人去打听二爷的下落,然后,我和小姐还是继续做糕点,以前我们做糕点,生意可好了,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事情。”
“好了。”马嫣翎打断他们二人,“此事,我自己拿主意。”
“不行!”胡浩轩和冰弦异口同声的道。
冰弦道,“小姐什么事情都想要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们不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和小姐一起,就算……”
冰弦顿了顿,双眼里包含着泪水,说道,“就算小姐真的要亲自去跟踪黄老板,或者是去南浔……我都要和小姐一起,送死我也和小姐一起去。”
“对!”胡浩轩跟着狠狠地点了点头。
“谁要去送死啊?好好的一个家,那么热闹,怎么谈论起这些事情来了?”屋外,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来。
“你是谁?”胡浩轩从未见过玉轩堂的陈老爷,自然不认识,冰弦却已经与他见过多次面,他每一次来,都是为难马嫣翎,逼迫马嫣翎嫁给他。没想到这才消停不到几个月,他又来了。
陈世权站在院门口,抬头左右看了又看,“马小姐,你们家何时多了个小杂!种了?”
“陈老板,您要是没事,就请回吧。”马嫣翎心里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插进来一个陈世权。
陈世权道,“马小姐,我这次来,其实……是有正经事情的,你手里不是堆积着一批绸缎吗?刚好,我有一个朋友要去京师,他正在收购绸缎,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会亏了谁,现在只要马小姐一句话,我立刻就带我朋友过来看过,价钱绝对公道。”
“不用了。”马嫣翎道,“陈老板请回吧,我们的绸缎……会自己想法子。”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冰弦怒哼一声,走进厨房端起一盆水出来,望着陈世权就迎面浇过去。
“你……你……”陈世权吃了一身的冷水,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老板,您回吧,我们就是把绸缎都烧了,也不给你这个小人!”冰弦怒道。拿着盆子就去打陈世权,将他往外赶。
胡浩轩从未见过这么凶的冰弦,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仿佛傻了!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