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进入市集,而是在城外停了下来,朱君泽是想带他们到处走一走,逛一逛。
在这一行人中,最为高兴的其实还是要数小叶,他看到这个也喜欢,看到那个也喜欢,在街上遇上一个卖糖葫芦的,便跟在别人的身后跑,任冰弦跟在他后面喊破了嗓子,他也不会应一声,停一下。
最后还是朱君泽给他买了两串,他才听话地要朱君泽抱抱。
本来只说给他买一串,他却死活不同意,非要两串才肯罢休。
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就跟得了宝贝一样,举着到处炫耀。
朱君泽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就跟从未见过糖葫芦一样……”
话到此处,朱君泽这才想起,他也是第一次给小叶买糖葫芦,他这个做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不在,后来给孩子起名的时候……他也不在。
马嫣翎扬手理了理小叶被风吹乱的发,道,“这些年来,我也忙,陪在小叶的身边的时间少,都是冰弦伴着他,所以,我也未曾给他买过什么。”
朱君泽抱着小叶,心头痛如刀割,深深的吻在落在小叶的额头,仿佛只有这样的接触,才能减轻他心中的负罪感。
小叶却只顾着吃糖葫芦,没空理会大人的心情。
“哇!小姐,你看!”走在前面的冰弦忽然惊叫出声。
马嫣翎应声看去,前面围满了人,一架高台上铺了红毯,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女人从红毯上走过。
那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薄如蝉翼,层层白纱与黑纱重叠,远远看去,纱衣飞扬,宛如一幅鲜活的水墨画,对黑白的运用简直完美到极致。
那女人身上穿着的,不止是一件衣服,还有山水的灵气,水墨的雅韵。
她往台上一站,台下先是一片唏嘘,又是一片惊呼。
台上的人不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名门闺秀,而是自小便被卖入青楼,后被培养成瘦马,成为有钱人的交易品,别人的玩偶。
今日往那台上一走,曾经留在她眉宇间的风尘不再是污点,更像是一朵绽放的花,绚烂夺目。
接着,便又有第二个女人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走来,薄纱之上,牡丹鲜艳华贵,着衣之人婉约大方,明眸流转之间,又是风情万种。此衣又乃一惊人之作。
而缝制这些衣服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那个从台上走过的男人,他叫周渃鸿,在扬州一带,颇有名声,也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当年因为逛烟花酒地不务正业,把他的父亲气倒在了床上,一趟就是半年之久。
后来,他不沉迷烟花酒巷了,自己掏钱买了一块地,建了‘玉珠阁’。
‘玉珠阁’内美女如云,而且每一个女人都有一双巧手,不是能织布就是擅长绣花。凡是经过她们的手出来的,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
“这人就是‘玉珠阁’的老板。”朱君泽指着台上的男人道,他的年纪与朱君泽相仿,两人也是至交,“他素来喜欢诗词书画,因为爱美人,便总想着把自己爱的诗词书画与美人结合到一起,所以才有今日你我所见的这一幕。”
“是个妙人!”马嫣翎也觉得不可思议,惊叹一声,“敢想普通人所不敢想。”
“我们去后台等他。”朱君泽道,他与马嫣翎绕开人群,往旁边的一扇小门进去,朱君泽将请柬递给守门的护卫,然后才得通行。
他这边才刚进门,另外一边,周渃鸿就从台上下来,大步跑到朱君泽跟前,热情的一掌拍在朱君泽肩上,“朱公子,你身后这位姑娘是何人?以前不曾见过?”
“这是我妻子。”朱君泽大大方方的介绍了马嫣翎的身份。
周渃鸿脸色随即暗了下去,不高兴地道,“以前你身边有一个幽芷,我跟你要人,你不给,说是幽芷姑娘不愿意,今日我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美人,你倒好,一句是你的妻子就先把我给打发了。”
“没有骗你,这个是我儿子。”朱君泽把小叶抱起来,指着周渃鸿对小叶道,“小叶,快叫叔叔。”
“叔叔。”小叶的声音清脆动听,一双眼睛更是明亮,惹人喜爱。
听得周渃鸿的心顿时就欢喜地碎了,高兴地把小叶从朱君泽怀里接过来,抱了抱,又递给小叶一枚佩玉,“小叶,这个是叔叔给你的,你好好留着。”
“谢谢叔叔。”小叶也喜欢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回到朱君泽的身上。
“孩子比你可爱多了。”周渃鸿道,“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你像一块捂不化的冰,近来你是不是还在打探莫羽祺的下落?”
“你这里有消息了?”朱君泽眼睛一亮。
周渃鸿请他们先到包厢去坐会儿,自己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处理,说一会儿就来,让他们先别走。
马嫣翎从未听过莫羽祺是谁。
看朱君泽刚才紧张的反应,想必是个很重要的人。在朱君泽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进了包厢,朱君泽又取出银两递给冰弦和小叶,让他们到外面去玩,莫要走远了。
看着两个孩子出去,朱君泽才道,“那是我回京师的那一年,我刚从牢狱中出来,正打算南下来寻你,途中遇到了盗贼,莫羽祺为了救我,中了一刀,落入大运河中,一直没捞着尸骨,也打听不出下落,我一直都在找他。”
“三年多了,你一直在找他?”马嫣翎问。
朱君泽点点头,道,“我身上有一个秀囊,内含沉香,就是他的妻子留给他的,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会定期用与秀囊内相同的香料熏染,就是希望将来把秀囊交给他的时候,味道不变。”
现在,朱君泽的身上,依旧是那秀囊的味道,淡淡的沉香,一直将他包围。
正在朱君泽要把那秀囊拿出来给马嫣翎看的时候,马嫣翎阻止了他,道,“这是别人留给他的,是定情之物,我看不合适……”
“娘子信我就好。”朱君泽道,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说的事情,朱君泽一直很担心这些事情有一天会威胁到马嫣翎。
他害怕失去她。
“什么定情信物,给我看一眼如何?”周渃鸿回来的倒是快,很不客气的就要去搜朱君泽的身,朱君泽急忙让开。
“你这又是作的哪门子的妖?”朱君泽道,“今日是来给你捧场的,你若是再闹,一会儿可别怪我砸你场子。”
“今日朱公子的心意,我领到了。”周渃鸿热情地给朱君泽倒了一杯酒,“兄弟先敬你一杯,以后只要朱公子不嫌弃,我这条命,都是朱公子的。”
“今日倒是大方了。”朱君泽道,往包厢外偷虚了一眼,却见幽芷正在那高台之上,身上穿着他亲手缝制的衣服,一袭红衣,轻薄如云烟,行动之间,衣随风起,姿态婀娜动人不说,还有一张漂亮精致的脸庞,惹人惊叹。
朱君泽心中顿时明白,难怪了周渃鸿会突然给他这么大的面子。
在周渃鸿这里,只要有美人,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周渃鸿也忍不住的往外面多看了几眼,连连叹道,“如此妙人,世间少有,在我所见的人中间,也就嫂子可以与她一比。”
“你这衣料不错,是怎么做的?”朱君泽把酒推开,自己斟了一杯淡茶。
周渃鸿高兴地关上包厢的门,故作神秘地道,“这种衣还真不好做,对丝的要求也特别高,一般人,做不出来,更何况你们这种逐利的生意人,更做不出来,不是兄弟瞧不起人。”
“知晓你本事大,既然我做不出来,你透露一下方法,又何妨?”朱君泽道。
周渃鸿自豪地勾起唇角,抿了一口烈酒,道,“一般的蚕丝,都太硬,太重,太粗,不够细,织不出来这种料子。光是织布所用的蚕丝,就得比普通的细上许多倍,做一件这种衣服,得亏我好几个月的进账。”
“如此心疼家业,你还做?”朱君泽道。
周渃鸿骄傲地站起来,“喜欢,看到美人把山水和云霞披在身上,我就特别满足,莫说数月的进账,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
马嫣翎光是在旁边听着,就觉得惊叹,世上果真有如此痴人,可以为了自己喜好的事情倾家荡产,如此大逆不道,竟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心,一点欲|望。
周渃鸿的目光又一次注意到马嫣翎,他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冒犯了马嫣翎,便低声对朱君泽道,“朱公子,你若是不嫌弃,回头我找人帮嫂子量一量身段尺寸,我也给嫂子做一件衣裳。”
“有劳了。”朱君泽不客气的应了。
“是我的荣幸。”周渃鸿道,“现在市场不好做,我也就只能先败败家。”
“周老板的家底,就是败一辈子,也未必败得完。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朱君泽道。
周渃鸿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来,递给朱君泽,“里面是运河两岸几个匪盗头子的身份资料,其中有一人和莫羽祺有些关系,但具体的信息还没查出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莫羽祺还活着。”
“人还活着就好。”朱君泽道。
“他还活着,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回来,可见心和以前是不同了,将来你找到他了,又要如何面对?”周渃鸿问,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留心马嫣翎,见朱君泽根本就没有要回避马嫣翎的意思,又忍不住低声对朱君泽说了两句,“你真的不怕将来祸及嫂子?”
“我若一直藏在她的身后,就无法与她相守。”朱君泽也低声应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照单全收。”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