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嫣翎与马景深就在牢外告别。马嫣翎本想跟着马景深回马家看看情况。
但她心里又想回家去看看,她想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家里,冷冷清清的,冰弦不在,胡浩轩也不再,只有小叶跟在她的旁边。
小叶不哭不闹,帮她把门推开。
又看马嫣翎不进房间里去,小叶便把一张小板凳搬出来放在杏花树下,自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玩。
马嫣翎也趴在桌子上,眼睛一会儿看看小叶,一会儿看看院子里的杏花树。
马嫣翎抚着小叶的发,低声说,“小叶,你知道吗,现在的这种日子,就好像你爹刚从娘身边离开的那一年一样,每走一步,都是危机重重,那个时候,你还在娘的肚子里。”
“我会一直陪着娘。”小叶靠向马嫣翎。
朱君泽在马嫣翎的屋外,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眼眶里仿佛装着冰冷的湖水,浸泡着那双宝石般的黑眸。
幽芷跟在他的旁边,寸步不离。
“公子,实在放不下,就进去看看吧。”幽芷说。
朱君泽摇摇头,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拉低了一些,与幽芷一起离开这条幽静的石板巷子。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朱君泽问。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幽芷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身体,伤口已经没事,也不会再痛,若是能在休息一段时间,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她也清楚现在的情况,说道,“欧阳伦的人现在就盯着邵伯,在夫人的院外,也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不过现在他们并没打算对夫人下手,是想留着夫人等公子现身。”
“我知道。”朱君泽应道,“我的目的并不是拿下欧阳伦。”
幽芷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轮廓分明,宛如巧工能匠精心雕刻出来的心血。
“贪、官|奸商,若是不除,百姓永远也无法过上好日子。”朱君泽沉声说道,“也许,我也能模仿别人,隐姓埋名的过一生,我也曾想过,过那种日子,后来我才慢慢地明白,如果我当真如此选择了,我会连自己爱的人都无法保护。”
幽芷沉默地跟在他的身侧,她跟了这个男人很多年,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但现在,她看他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对他,竟然是一无所知。
朱君泽道,“你去一趟南浔,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必须把马景青弄回来。”
“是。”幽芷应道,如同看着谜团一样的看了一眼朱君泽。
茫茫的河水,细碎的白雪。
朱君泽独自一个人站在码头上,喝着烈酒,昏黄的灯火下,连他的影子,都透着一股孤独。
蒋瓛坐着小船而来,头上戴着斗笠,披着漆黑的大袍,腰间还挂着绣春刀。
朱君泽头也没抬,手中一根银针倏然飞出,直直地插进蒋瓛脚掌落下的位置。
蒋瓛刚踏上岸,就愣在了那里,抬眼看去,却见是朱君泽低垂着头,坐在灯柱之下。
“你不叫蒋瓛,锦衣卫中,在上个月,都还没有蒋瓛这个名字,但是,三天前,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名字。”朱君泽沉声道。
“有些事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查到的,就好像你堂堂朱家二公子,也会是锦衣卫中人一样,行走在运河上的商人,又有谁会想到……朱家二公子竟然是锦衣卫,而且,直接听命皇上,连毛骧毛大人的话,你都可以不理睬。”蒋瓛说道。
两人的眼睛都看着脚下,但他们彼此之间却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气场,让他们都不敢轻易乱动。
蒋瓛腰间的刀不安分的在刀鞘里颤抖着。
朱君泽把坛中剩下的酒一口喝下,终于抬起头来,炯炯目光,一直盯着蒋瓛,“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也不管你以前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想,我的以前,也不是你感兴趣的,而且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蒋瓛应道。
朱君泽微微颔首,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他如画如刻一般的脸上,“你这次来邵伯,是为了什么?”
“这话,你为何问起我来了?”蒋瓛冷嘲一声,“我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对你也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浪费这点时间。”
“因为你曾想杀我。”朱君泽道,“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你身上的杀气。”
“难不成,我不杀你,反倒还要被你找麻烦?”蒋瓛再一次冷笑出声。
“不是找麻烦,是想要问清楚。”朱君泽道,“如果是为了欧阳伦的事情,我劝你离开。”
“怕我有危险?”蒋瓛道。
“你以前为他做事,但不难看出,近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在你们的关系在逐渐变得恶劣的情况之下,他还愿意费劲手段的将你的名字列入锦衣卫中来,你难道没想过他的用心?”朱君泽道。
蒋瓛也摘下自己用来遮雪的斗笠,还有披在外面的黑袍,同时,他将腰上的刀也裹在了黑袍里,一起丢在了码头上,走向朱君泽,“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所以,今日,我们不打行吗?”
“当然可以。”朱君泽应道,也将自己身上的利刃丢在旁边。
他与蒋瓛一起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一同望着遥远的夜空。
蒋瓛道,“你可知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为了安宁,太平,富裕。”朱君泽道。
蒋瓛轻蔑地一笑,“曾经,我也这么想过。”
“那现在呢?为何不这么想了。”朱君泽问。
蒋瓛指着那茫茫的河,说道,“在不久之前,有人趁着我受伤,没有知觉的时候把我丢进了这条河里,我醒过来之后,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是一个女人救了我,我喜欢她,想保护她一辈子。遇到她,我才知,这个世间的一切,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若是没有安宁太平,如何能护她平安?若是不能富裕,如何能守她安稳不守饥寒交迫。”朱君泽道。
蒋瓛叹道,“等到将来有一天,你也许会发现,即便你穷尽一生,也无法给这个世道太平和富裕,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没有结局的,到头来,我们也许连自己唯一可能抓住的枕边人,都不得不放弃……世间的无奈,会远远地超乎你的想象。”
“只有弱者,才会后退。”朱君泽道。
蒋瓛看了看他,沉默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刚开始成长的孩子。
“今日,告辞。”静默了许久之后,蒋瓛先站起身来,说道。
朱君泽道,“我希望你离开邵伯。”
“我爱的那个女人,她就在邵伯,我会保护她。而你……你要守的,是你的太平和富裕。”蒋瓛提起自己黑袍和刀就从码头上离开。
朱君泽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心中矛盾,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表情。
黑暗的牢狱中。
值守的狱卒被人从后面敲晕。
蒋瓛提着刀走进牢房,用刀鞘敲响牢门。
睡在牢房中的人疲倦地睁开眼睛。透过昏暗的光,她看到来者……满眼疑惑,又惊又怕,“你……你是谁?”
“蒋瓛。”他应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我们认识吗?”楚江梅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我认识你。”蒋瓛在牢门口坐下来,背靠在牢门上,并不去看楚江梅。
看不到他的眼神,楚江梅的恐惧也少了几分。
蒋瓛道,“你为什么要收购茶叶,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会掉脑袋,又为什么非要和胡浩轩起争执,最后还要闹到衙门里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楚江梅问。
“这个不重要,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多,并不止我一个。”蒋瓛道。
“我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你能救我吗?”楚江梅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忽地向蒋瓛扑过去。
蒋瓛摇摇头。
楚江梅又失望的愣在那里,趴在地上,浑身乏力,眼中带泪,“你既然不能救我,那你来看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到死路上去,你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你绝对不是一个笨蛋。”蒋瓛道,“这些年来,你虽然对马嫣翎不好,但是,你仍然能够得到马景青的几分温柔,可见你也并不是真的小肚鸡肠,至少,也是有几分度量和远见的人。”
“哈哈,哈哈。”楚江梅突然放声笑了出来,“你可知道……这是我活这么久,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
“是吗。”蒋瓛似无心地道。
楚江梅道,“你能转过来,让我好好地看一看你吗?”
蒋瓛当真转过了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楚江梅笑道,“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为了马嫣翎来的。”
蒋瓛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她,也等着她……
楚江梅道,“如果,我不这么做,那么,就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在孤军作战,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就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在风口浪尖之上,马嫣翎和整个马家,都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如果大家都保持沉默……那最后死的人,会是谁?”
“马嫣翎和整个马家,其他的人,只要懂得避嫌,就会平安无事。”蒋瓛道。
“但是,你们会避嫌吗?”楚江梅道。
蒋瓛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一样。
楚江梅自嘲地笑道,“我恨马嫣翎,讨厌她,有时候,做梦都在掐她的脖子,但是……她到底是我的亲人,比起曾经骗我五十万两,囚禁我无数个黑夜,企图把我卖进青楼的女人,我到底是更恨后者的。”
“你对我说这些,是因为你相信我?”蒋瓛听罢,也不可置信地问。
“哈哈,哈哈……”楚江梅忍不住地笑了,同情地看着蒋瓛,“你这话,说的好奇怪,难道以前,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你?”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