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嫣翎回家后不久,就有人给她送来了十匹绸缎,其中真丝绸有四匹,交织绸和人丝绸各三匹,机织绸缎和针织绸各占一半,其中提花占了四匹,印花,染色,扎染各有两匹。都是上好的工艺和丝绸。
送来绸缎的人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马小姐如果满意,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其他的货。”
马嫣翎惊讶地抚摸着这些绸缎,手感细腻柔滑,皆是上品,仔细检查过去,没有任何断丝破洞,双丝跳丝等毛病。
她的手掌托着这些绸缎,就好像捧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透过这明亮的色泽,精致的印花图案,她仿佛已经看到这些绸缎做成衣服穿在漂亮的姑娘们身上。
“这一匹缎子,得多少钱?”马嫣翎问。
送货的人道,“情况好的时候,能卖到七十多两,八十两,再贵一点,一百两也是有可能。”
马嫣翎放下绸缎,微笑颔首,道,“我先随你去看看其他的。”
“马小姐请!”送货人道。
马车到银锭桥东的一栋小木楼前停下,木楼有四层,第一层是铺面,第二层放着好的真丝绸,第三层是饭庄,各色美食美酒,应有尽有,南北两方的口味都俱全,第四层挂着一些做好的衣服。
送货人把马嫣翎带到之后,就去停放马车,由另外一个伙计带马嫣翎走进铺子参观。
进门的时候,马嫣翎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面写着‘三秋’二字,字体潇洒,运笔有劲,透着将王之气。
“这铺子就叫‘三秋’吗?”马嫣翎问。
伙计道,“是,六七年的老店了。”
店铺装潢古朴,里面除了普通的绸缎和棉布以外,还有一匹上好的妆花锦缎!
这匹锦缎放在店铺中最昏暗的一隅,用一扇屏风隔开,伙计没主动向她介绍这匹锦缎,马嫣翎也没多问。倒是从楼上下来的黑衣人注意到马嫣翎的目光。
黑衣人道,“这匹锦缎是从应天带过来的,想在这边找几个好的绣娘,绣一幅与众不同的图案上去,之前倒是请到一个绣娘,她才完成一半就重病辞世了,如今,这匹锦缎也只能搁置在此。”
即便是在店铺里,他脸上的面具依旧没有摘下来。马嫣翎心中好奇,他的脸上,是不是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者是有很吓人的伤疤,所以他才不愿意被人看见。
“随我来。”黑衣人道。
马嫣翎跟着他上楼,走到一半又回头看看那匹半成品的妆花锦缎,担心地道,“如此珍贵,就这么放在外面,也不怕弄坏了?就算不会坏,每日的灰尘也得飞上去不少。”
黑衣人道,“无碍,有些事物,得看缘分,若是无缘,收起来,也是坏,若是哪天被有缘人看见,能得一副完整的妆花锦绣,也是大功一件。”
马嫣翎惋惜地收回目光,可惜她并不擅长刺绣,所以才只能一直靠做糕点和编织帽子等活为生。
今日这人交给她一笔绸缎生意,马嫣翎愿意答应,也是想给自己劈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很清楚,她不能在码头上跑一辈子,也不能靠挑着糕点划着小船在玉带河上飘一辈子。她须得谋别的生路。
身为女子,不能入仕做官,又不能带兵打仗,靠手艺,做生意,也是一条出路。
黑衣人一边与她讲解绸缎的制作工艺和识别方法、养护方法,一边与她坐下来品茶,店中的伙计给他们备上糕点和水果,另外还在给他们准备丰盛的晚餐。
当菜上桌的时候,黑衣人邀请她入席,一桌八个菜,荤素对半,一个三鲜汤,还有一碟鸡丝卷。
马嫣翎还未被赶出家门前,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碟鸡丝卷,味道鲜嫩可口,松软清香,是她曾最爱吃的小吃,后来因为经济不足就吃不上了,虽然卖糕点的那段时间月有余款,但却没时间去想这些精致的小吃。
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还喜爱吃鸡丝卷了,今日在饭桌上看到,先噎了口水,偷偷地窥了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夹起一个放到她的碗里,“我来邵伯的日子不长,听说此处的鸡丝卷和四喜汤圆都特别好吃,故请了厨子来,你尝尝合口不?”
他话刚说完,四喜汤圆就端上来。
又让马嫣翎赶紧尝一个看看。
一口咬开,肉香四溢,马嫣翎眼睛莹莹明亮,连连点头,接着又吃了一口。
黑衣人夺过她的碗,“别急着一下子吃完,你再帮我尝尝别的菜,若是你都说好,那这个厨子我就带回京师去。”
“你今日让我来,原来不止是要我帮你销了这些绸缎,还想我帮你验别人的厨艺?”马嫣翎道,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东坡肉放入口中,肉汁香甜,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席上的每一道菜,都各有特色,味道极佳,无一不合马嫣翎的胃口,吃的她直拍案叫好。
黑衣人的嘴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拿起一张丝巾擦过马嫣翎的嘴角,揩去残留的油渍,“可吃饱了?”
见马嫣翎放下筷子。黑衣人问。
经过这次接触,马嫣翎才发现这个黑衣人并非冷漠之人,他的细心之处甚至连马嫣翎都自行惭愧。
吃过饭之后,黑衣人又带她到楼上去看已经做成的衣服,富贵华丽的,素雅飘逸的,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黑衣人打开一扇柜门,从中取出一件珍藏已久的荷色交领长衣,递给马嫣翎,“你试试这件?”
“这?”马嫣翎伸手,却不敢触碰,对她来说,这里的东西都太珍贵了。
黑衣人道,“这件衣服是棉布所制,若是合身,就算是你我初次合作,我送你的第一件礼。”
“这怎么好,我已经很受你的照顾了。”马嫣翎惭愧地道。
黑衣人道,“试试无妨,若是不合身,我这番心意,也算是白费。”
马嫣翎有一种感觉,今日之事,并非他临时而起之意,像是蓄谋已久。而她,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跳进了他的局里。
马嫣翎走进另外一间房间,把衣服换上,这件衣服,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肩宽合适,腰围合适,长短合适……
她站在镜子前,望着这件衣服,她甚至快要不认识自己了,深荷色的长衣下摆处点缀着几朵白色芙蓉,清丽不妖,秀雅脱俗。
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那黑衣人都怔住了,他想起一句诗来:美人如花隔云端!
“很好看。”黑衣人道,他看看窗外的天,外面华灯点燃,灯火璀璨,已经入夜,“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明日你直接过来点货就是,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好。”
“那……”马嫣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她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黑衣人转身出门,动作又轻又快,好像抓不住的风。
他刚走,店中伙计便进来道,“马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好。”马嫣翎心中紧张,‘三秋’店铺里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梦。
那个黑衣人如同黑夜,又如同光。
马嫣翎坐车离开的时候,一直回头看着这家立在银锭桥边的古老铺子。
待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冰弦抱着小叶站在门口,急红了眼睛,“小姐,你可回来了。”
“家中出什么事了吗?”马嫣翎问。
冰弦摇摇头,“没有,下午的时候有衙门的人来打听小姐的去处,我以为小姐出事了。”
“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去看一批货。”马嫣翎道,招呼冰弦和小叶先进屋,自己与车夫说了告别的话后,方才回去。
家里,冰弦也已经自己做了晚饭,先与小叶一起吃过了。
马嫣翎将身上的那件衣服脱下来,仔细地折叠好,收进柜子里。
冰弦在旁边看着,道,“小姐,这件衣服真漂亮。”
“喜欢?”马嫣翎问。
“恩!”冰弦点着头。
“那送给你了,等你长大了穿。”马嫣翎道。
冰弦急忙道,“不行,不行,这衣服小姐穿着好看,我穿着未必有小姐好看,还是小姐自己留着。”
“你这丫头,行了,别在这里磨蹭了,去帮姐准备热水,出了一身汗水,难受死了。”马嫣翎道。
冰弦得话就行动,一点都不磨蹭。
马嫣翎一天没见着儿子,这会儿她只想好好地陪着他。
她不厌其烦地反复回答小叶的问题:娘亲今日去哪里了?
娘亲为什么不带小叶一起去?
等小叶长大了,就和娘亲一起去做生意好不好?
小孩说话,口齿含糊,却也别有一番可爱。
每天这个时候,小儿膝下欢,马嫣翎便觉得自己累的那一整天,都是值得的。
热水准备好后,马嫣翎便让儿子到一边玩去,脱掉那一身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躺入温热的水中,那一刹那,所有的疲乏都散了,心里想着儿子,想着朱君泽,还想着以后的好日子……
也不知道朱君泽到底怎么样了。码头上发生暴乱,货物和工人被官府收押,愿意拿钱的人,都已经把自己的货和人领出来了,只有不愿意拿钱的人,人和货都还被扣着。
马嫣翎深知朱君泽是个耿直的性格,素来憎恶那些贪官污吏和助纣为劣的人,若要他去做那种人,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马嫣翎神情凝重地敲着浴桶的边缘,心里也在为朱君泽着急。
屋外,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口中喊道,“马嫣翎呢!人在何处?”
马嫣翎黛眉微蹙,正要起身穿衣,房门又被撞开,两个衙役闯进来,态度无情,“有人举报你窝藏反贼,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嫣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到那两个衙役中,有一个人正是她白天去衙门打探码头消息时遇到的那个衙役。
在此一瞬,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将身子往水中深深地掩起来,道,“你们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那两人不愿意,甚至还要再往前。
马嫣翎目光一凝,道,“二位大人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可要告二位大人欺辱良家妇女之罪了,民妇虽无能,但家中父母兄长都还在,上还有王法,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 运河女儿商